野僧——水怀珠
水怀珠  发于: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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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今日本来不想反的,是陛下逼着臣走到了这一步。陛下的皇位是由臣夺下的,如今再由臣夺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皇帝眼底怒焰滔天,切齿道:“来人,给朕杀了这个叛臣贼子!”
  一声令下,周围玄影卫应声出动,神策军蜂拥而出,两军交锋,杀声顿时震动林间。
  王琰从地上爬回皇帝身边,一边躲着,一边观察战况。玄影卫虽然英勇无双,然因他们此行匆匆,并没有带足人马,所以目前只有一百多来兵力,而赵霁那边所率的神策军少说也在五百以上。
  王琰不由惶恐:“陛下,敌众我寡,恐怕要速速调兵前来营救才行!”
  一名指挥使拔剑护卫在他二人身前,眉头也皱着,但语气尚且镇定:“太子殿下先前下令御林军捕杀赵霁,如今赵霁还在,御林军应该会尽快赶过来。”
  王琰悬心:“可邙山这样大,这树林又如此之深,他们如何知道赵霁这奸臣藏在这儿?”
  指挥使眉头皱得更深:“猎场里各处都有禁军巡防,这里杀声震天的,外面不可能不知道,王大人不必恐慌。”
  可话虽如此,他们却在一步步往后退,王琰那一颗心简直要彻底从喉咙里蹿出来。
  便在这时,又一批血战的玄影卫倒下,指挥使护着皇帝、王琰再退一步,王琰扭头,惊恐道:“慢着!不能再退!再退就到河里了!”
  另外二人也跟着一惊,指挥使察看身后情况后,再环顾四周,心知最后一批玄影卫已不能再支撑多久,正困惑援军为何还不到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赵霁目前只带了五百多名神策军前来围攻,难不成剩下的那些人,已被他派去对抗各个据点的御林军了?!
  指挥使一凛。
  王琰看到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白了,哪里还忍受得住,喝道:“李指挥使,都这个时候了,援兵为何还不到?!再这样拖下去,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
  指挥使一头冷汗,心想如果陛下真有三长两短,他这条命又哪里还保得住?
  心念急转后,指挥使不再寄希望于所谓援兵,叫来副将,部署完后,令皇帝上马,跨过河流向翠云峰另一侧逃离。
  王琰跟着爬到一匹马上。
  指挥使对皇帝道:“陛下,玄影卫寡难敌众,为今之计,只能先走为上了!”
  皇帝骑在马背上,盯着对面的赵霁,满眼是怨怒和不甘心,然而受情势所迫,他只能听从指挥使的安排,掉头向河流对岸逃去。
  孰料这一掉头,原本绿影蓊蓊、更无一人的河对岸突然闪现寒芒,一支支利箭密如数罟,朝着这边飞速网来。
  指挥使大惊:“护驾!”
  最后一批玄影卫奔至皇帝前方,或以利剑,或以身躯挡下这一大张遮天蔽日的箭网,指挥使因率先冲至前方,身先士卒,在箭网收歇前被射落下马,栽倒进血迹污浊的河水里。
  王琰大叫。
  及至此刻,皇帝眼底终于涌出惊慌。
  天地骤静,皇帝回头,满林横尸遍野,原本的一百来号玄影卫已只剩寥寥数人,而赵霁的神策军还有百人之多。
  再一想河对岸埋伏着的□□手,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恐惧突然袭至皇帝心口。
  “陛下不是要杀臣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赵霁眼神很冷静,也很残酷,嚣张。皇帝压抑着心头的震怒、惊恐,握着缰绳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赵霁道:“昔日襄助,是我有眼无珠,误认真龙。晋王,鱼目终难混珠,你注定坐不稳这一张龙椅,认命吧。”
  话声甫毕,赵霁抬手,然而河对岸的□□手们再无反应。
  众人一怔。
  赵霁眉峰拢紧,眼底倏地闪过一道冷光。
  哗然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或在后背,或在两侧,或是从对面河岸的灌木丛里钻出,顷刻间,众人被一大批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神策军”团团围住。
  赵霁脑中“轰”一声响。
  “昔日推心置腹的圣主贤臣,今日竟在这邙山里大动干戈,自相鱼肉,看来这世上是真的寻不到第二对商汤伊尹了。”
  枯叶声响,居云岫从右侧树林里走出来,秋风吹着她披在肩上的折枝花缬纹素纱帔子,髻上流苏曳曳,漾开的华光在残阳里一闪,似刀剑擦开的火光。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此人,一时目瞪舌挢。
  皇帝愕然:“长乐?!”
  居云岫坦然行至河岸前,身后跟着贴身护卫的扶风、璨月,以及一位身着宝花缬纹深绛色交领襦裙、头戴帷帽的女郎。
  帷帽白纱极薄,赵霁只一眼,便看到了心月那双哀戚的眼睛。
  胸口猛然一震,赵霁脸色骤变,神思一动后,心知再次落入了居云岫的圈套,手背绷出青筋。
  仔细一想,从居昊循着那支穿云箭发射的方向赶来,却反被居桁射杀开始,居云岫的这一场计中计便已经上演了!
  亏他还以为在背后作祟的是居桁或皇帝!
  赵霁悔恨,咬牙道:“长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叫你等我号令,拿着虎符去宫城调兵么?”
  居云岫驻足皇帝身前,道:“赵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是宗室郡主,是居氏后人,怎可能会替你这叛贼调兵谋反?”
  王琰听到这句,狂跳的心终于有了一刻喘息的机会,激动道:“陛下,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皇帝怔然不语,赵霁在对面发出一声冷笑。
  这一声冷笑令王琰既不痛快,又悬起心来,再次观察四周禁军后,疑惑道:“郡主,你带来的这些兵,怎么都是神策军啊?”
  居云岫淡淡道:“王大人误会了,这些不是神策军。”
  “不是神策军?那,那他们……”
  “他们是我肃王府的苍龙军。”
  皇帝瞳孔一缩。
  “苍龙……苍龙军?!”王琰一震,目光里又一次充满惊恐,“苍龙军二十万人不是已经……”
  “苍龙战无不胜,名震四海,整整二十万人出征讨贼,怎会一夜间覆亡雪岭?”居云岫仍然是那一副极淡的口吻,“陛下,您说是吧?”
  皇帝攥在缰绳上的手重新开始发抖,瞪向居云岫,眼神既震惊,又恐惧,又还有一种道不明的紧张、惶惑。
  “你……来得正好,苍龙军是大齐最忠心耿耿的军队,你快叫他们杀了赵霁,救朕离开此地。”半晌后,皇帝艰难开口,先顾性命,暂把苍龙军缘何“死而复生”的疑惑按在一边。
  居云岫望着漫空残阳,没有做声。
  王琰等不住,催促道:“对啊,苍龙军最是忠心不二,既然他们还活着,那郡主赶快下令救驾吧!”
  满林寂静,居云岫的目光凝在血一样的夕阳里,心里感到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乔瀛。”
  居云岫呼唤乔瀛姓名,树林一侧,一名身高八尺,脸有刀疤的男子上前一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无数名体无完肤、受尽创伤的将士。
  “陛下要你们相救,你们救吗?”
  四周没有一声回应,乔瀛不语,他身后的人不语,所有的苍龙军义愤填膺地盯着马上那身着黄袍的圣人,没有言语。
  王琰突然感到一种被万箭瞄准的恐惧,声音发抖:“陛下,这……”
  皇帝终于不再抱有侥幸。
  “你也是来杀朕的,是吗?”
  阴云蔽日,最后一抹残阳消逝,血流成河的树林遁入暗影,皇帝从恐惧、惶惑中挣扎出来,发红的眼神里慢慢渗开愤怒。
  “你以为当年雪岭一役,是朕做的?”
  皇帝回顾往昔,再回顾今日这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怒极反笑,笑声悲讽猖狂,回荡峰下。
  “朕告诉你,你错了。”皇帝收住笑声,用一种既阴鸷又和蔼的目光盯着居云岫,“二十万苍龙军葬身雪岭,不怪朕,怪你肃王府管教不严,败类层出;怪你那叫战青峦的义兄狼心狗肺,卖主求荣;还有……”
  皇帝挑眸,森冷目光朝对面的赵霁掠去:“还有,你这位高权重的新任丈夫。”
  暮风狂卷草木,满地沙石漫空,赵霁坐在马背上,眼神似刀。
  皇帝道:“当年如果不是他,朕都不敢想,原来坚不可摧的肃王府是可以被击垮的。”
  建武二十八年,秋,获封云麾将军的战长林于七夕那夜求娶长乐郡主居云岫,求娶场面盛绝一时,轰动皇都。
  次年春,二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完婚于肃王府。
  一日午后,有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造访晋王府,晋王问仆从此人是谁,仆从答:“赵家大公子,赵霁。”
  晋王低低一笑,想起来了,就是在战长林、居云岫大婚那日连夜逃回洛阳的可怜人。
  一个在情场上被一条恶犬打趴在地的可怜人,找他做什么?
  晋王念及赵氏情面,心不在焉地见了,见完以后,一宿难眠。
  次日,他亲自派人到驿馆请来这一位“可怜人”,放下身段,诚心求问:“赵家真能助本王拿下皇位?”
  此人回是,斩截诚恳,分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晋王却从他那双雪山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光明。
  “本王年纪最小,权力最弱,声望最低,乃是四王当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你为何会选择我?”
  “王爷不过璞玉蒙尘,他日荣登大宝,必将恩泽天下,何必如此自谦?”
  “那,本王该怎么做?”
  那一日,水榭外秋叶飘零,白衣青年拈起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上,一出又一出的计谋在他棋下落成。
  晋王惊心动魄,最后问:“那肃王府呢?”
  青年拈子的手不停,可是这一颗黑子落成后,他没有再言语。
  晋王追问:“肃王府坚不可摧,本王在外面盯它多年,一条裂缝也找不到,这样硬的一块堡垒,你我该如何攻克?”
  肃王一生南征北战,清正廉洁,要权势有权势,要名声有名声,倘若他不灭亡,弄死其他二王也是徒然。
  “外面没有裂缝,不如到里面看看。”
  “里面?”
  “肃王膝下四名养子,长子敏感自卑,次子耿介直率,三女胆大心细,四子自以为是。长子战青峦,或可一用。”
  风声啸耳,满林古树飒飒震动,枯叶漫天,身后河流在低垂的夜幕里发出砭人肌骨的悲号,那一场关于叛变的血战分明远在天边,此刻却像上演于众人眼前。
  茫茫的大雪,鲜红的利剑;
  愤怒的嘶吼;
  绝望的呐喊和恸哭……
  居云岫的眼睛一点点被仇恨和痛楚洇湿,赵霁隔着薄暮,凝视着她,坚持道:“我说过,苍龙军一案与我无关,你该恨的人是战青峦。”

  皇帝失声冷笑:“长乐,不必听他狡辩,他当年求娶你不成,怒而生恨,所以想要借朕之手灭掉苍龙军,如此一来,你便只能委身于他了。”
  风声不停,皇帝的蛊惑也不歇:“他为娶你,可以密谋害你家破人亡,明知自己跟你父兄之死脱不开关系,却还能故作深情,与你做举案齐眉的夫妻。长乐,此人就是个至奸至恶的卑鄙小人,无情、无义、无耻!你该杀的人是他,而不是朕!”
  居云岫眼里悲恨的泪水濒临决堤,皇帝大声道:“快杀了他,长乐!给你父兄报仇雪恨,快啊!”
  居云岫头一转,忍泪瞬间,抬手示意,扶风忍无可忍,挥剑砍掉马蹄,皇帝从马背上摔下来,被扶风一剑制服在地上。
  “陛下!”王琰大叫,紧跟着被拽下马,扣押在刀下。
  皇帝闷头摔在地上,浑身剧痛,待得回神,眼前映着一把凛凛寒剑,惊恐瞬间袭向他全身。
  “都是一丘之貉,不必再分伯仲。”
  居云岫冷声说罢,皇帝面前落下一卷黄绫帛书,一方盛着墨汁的石砚,一支羊毫笔。
  对面的王琰看在眼里,莫名其妙。
  璨月放完东西,退回居云岫身后,居云岫道:“拟下罪己诏,把当年一事公诸于众,否则,今日先杀你,再杀他。”
  皇帝凛然:“什么?!”
  “罪己诏!晋王眼力不行,如今耳朵也聋了吗?!”璨月呵叱,一鞭抽打在皇帝身上。皇帝大痛,惨叫后,明白过来,居云岫是要他把自己当年登基成功的龌龊内情公之于世。
  这……这怎么可能?!
  要是叫天下人知道他这皇位是怎样夺来的,日后他还如何德泽四方?!
  皇帝瞠目,满脸忿然之色。
  璨月又一鞭抽打他,这一次抽的是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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