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水怀珠
水怀珠  发于: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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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霁道:“三百玄影卫贴身护卫陛下,三万神策军保障邙山,一万御林军留守宫城,随时听候差遣,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玄影卫乃圣人直接调遣的禁军精英,御林军目前是由太子居桁主要负责的重要亲卫,而神策军的军权则掌握在赵霁手里。
  把一万御林军换成三万神策军,那可就意味着赵霁是本次秋猎的第一责任人了。
  王琰心念涌动,欲言又止。
  赵霁道:“既无异议,那此事便这样定下了。”
  结束朝堂政事后,赵霁比平日提前一个时辰回到赵府。
  为的是心月一事。
  距离南湖事发已有四个多月,不管他承不承认,这四个多月,都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最挣扎、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居胤暴毙赵府,莫名的牢狱之灾,居云岫、战长林的联手欺骗,他从欢喜到震怒,震怒到悲恨,再到一步步走入局里,被左右掣肘、一再妥协的无可奈何,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本来,跟王琰的朝堂对峙已令他身心俱疲,而跟这些相比,更累人的,是回府以后跟居云岫的周旋。
  是一次次地去面对她的利用,一次次在她设下的局里寻求出口。
  以前心月在身边时,会在他为朝事烦忧时送来热气腾腾的羹汤,汤一定是她亲自煲的,或是润肺的银耳,或是降火的雪梨,她知道他不爱吃枸杞,便会用精挑细选的红枣来替代,揭开瓷盖后,一边唱着曲儿,一边哄他喝下。他不领情,她也只是垂着眼,不抱怨,不发脾气,可如果他喝下了,哪怕只喝一口,她也会立刻笑起来,眼睛亮得像蓄满繁星。
  那时候,他还遗憾她对自己太百依百顺,不够高傲,不够彻底像居云岫。
  现在回想,简直是讽刺到了极点。
  夜幕低垂,秋风卷着街角枯叶,马车在赵府门口停下,延平呈上来一个锦盒。
  是给心月准备的礼物。
  赵霁收下,揣入袖兜里,阔步入府。
  心月的住处在修玉斋东面的流英轩,赵霁没有直接前往,而是先来了一趟秋水苑。
  主屋里灯火明暖,居云岫坐在案前,又是在喝酒。
  赵霁想到上次陪她共饮的事,上前拿走酒壶,示意璨月:“撤了。”
  璨月正忧心着居云岫的身体,略一犹豫后,顺势撤走那壶酒。
  “相爷好大的架势。”
  居云岫把空杯扔在案上,双颊微酡,已有三分微醺之色。
  赵霁抿唇:“上次是失眠而喝酒,这次又是为何?”
  居云岫以手支颐,少顷后,慵懒一笑:“触景生情,思我良人。”
  赵霁眼神一瞬间冷下来。
  二人目光交汇虚空,没有一人让步。
  赵霁终于拂袖离开。
  居云岫在后道:“孩子已送回流英轩,日后若无要事,还请相爷不要再来叨扰了。”
  赵霁阴着脸,脚下生风。
  流英轩的灯火熄灭了四个多月,今夜终于再次点燃,婆娑树影底下,一扇轩窗半开着。
  有婴孩啼哭声从窗内传出来,一人抱着襁褓,低头哄着。
  赵霁进屋,伺候在里面的丫鬟及柳氏忙来迎接,心月没有来,赵霁向里间望,屏风上,投映着她抱孩子的影子。
  “先把孩子抱下去。”
  赵霁交代,柳氏忙到里面去把孩子抱了出来,丫鬟紧跟着退下,识趣地关上屋门。
  赵霁凝望着屏风上安静的倩影,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这才消散一些。
  心月站在原地,螓首低垂,身形纤弱。
  赵霁走至屏风前,驻足。
  “为何不出来?”
  两人隔着屏风,一人在里面,一人在外面,心月没做声。
  赵霁无声一叹,耐心地走进去。
  熟悉的身影笼罩下来,依然带着压迫的气息,心月躲开一步,回身对上赵霁投来的目光,眼睛里闪着泪意,还有一些令赵霁揪心的痛楚。
  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赵霁道:“心月。”
  心月心口刺疼,挤出一笑:“大人别来无恙。”
  赵霁能分辨这不是一个由衷的笑。
  “你在怨我。”
  心月眼神更痛。
  赵霁道:“南湖一案我已替你查出幕后真凶,人就押在后院,要如何处置,全凭你心意。至于长乐,眼前只是权宜之计,我会跟她和离的。”
  心月笑意悲哀:“郡主是大人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娶她,怎会是权宜之计?”
  赵霁想到个中曲折,蹙眉:“一言难尽,日后你会明白的。”
  心月道:“是因为郡主不爱大人吗?”
  赵霁眼神一凛,看向心月的目光明显多了一些愠意。
  “我不想再聊这些。”
  “可我想知道。”
  心月的手藏在袖里,微微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在赵霁面前忤逆他的心意,她知道他现在已经生气,长乐郡主一直是他的逆鳞,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可是这一刻,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她想最后求证一次,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是因为郡主不爱大人,大人才想起我的吗?”
  赵霁神情复杂,半晌,耐心开口:“你在南湖出事以后,我当日从茂县赶回洛阳,派人沿湖二十里搜寻你的下落,婚期因此延期半个月,大婚以后,我也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这是在解释他想起她并不是因为居云岫,而是因为他失去了她,这个猝不及防的失去,让他明白了她的分量。
  “大人的确承诺过会庇护我母女二人平安顺遂。”

  这一句听来实在像在讽刺,赵霁抿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心月望着他逐渐冰凉的眼睛:“为何在郡主要大人做选择时,大人义无反顾选择孩子?”
  赵霁正色:“选孩子,是因为你是孩子的母亲,以你的聪慧,自然会想方设法回到孩子和我身边。”
  “那如果我不聪慧呢?”
  赵霁一怔。
  心月噙泪:“如果我不聪慧,不能想方设法回到赵府,那大人还会要我吗?又或者,如果大婚以后,郡主对大人情深意切,愿意跟大人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大人又还会想起我吗?”
  “大人不必再自欺欺人,从头到尾,大人心里就根本没有过我,那份怜爱,不过是因为我怀上了……”
  “心月!”赵霁忍无可忍打断。
  屋里死寂,赵霁望着心月垂下的泪水,最后一次隐忍:“你不该质疑我。”
 
 
第93章 .  布局   “鱼已入网。”
  赵霁不明白为何心月回来后的情形是这样的。
  他知道南湖一事对心月打击甚大, 她心里或多或少会对他有些怨言,可是自从她失踪以后,他没有一日不在辗转反侧, 为换回她, 他一次次向居云岫妥协, 最后不惜让出至关重要的兵权。
  他赵霁何时、何曾对一个女人这样上心过?
  就算是为居云岫, 他也从来没有做出过这样大的牺牲。
  他以为心月会理解,会动容,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她一再质疑,明明听到了他的解释,还是要来指摘他的纰漏。
  屋里落针可闻,心月的眼泪簌簌而下,那双极似居云岫的眼里流露着悲痛和嘲讽,赵霁的心更如被攫紧一样,胸腔里蔓延着窒息般的痛。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赵霁的声音再次冷下来, 既怒且痛。
  心月闭上眼睛,悲哀一笑:“那就请大人出去吧。”
  赵霁胸膛起伏, 似被攫的心在挣扎, 最后唤道:“心月?”
  心月冷然:“不送。”
  圣人最终没有认可用三万神策军替代一万御林军的提案, 仅在众多朝臣的建议下,同意增派一万五千名神策军同往邙山,至于那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则继续留守宫里,护卫皇城。
  宣布完这项决定后, 圣人公布秋猎出发时间,没有再问及赵霁意见。
  下朝后,赵霁出宫。
  “你刚才瞧见没有, 赵大人那张脸青得跟什么似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在陛下面前这副模样……”
  “那要不然?御林军是太子的人马,他说换就换,还真当自己权倾朝野,可以一手遮天了?”
  “可陛下还是给他脸面,至少愿意再派一万五千名神策军随行,总的来算,还是他占大头。”
  “这是去打猎,又不是去打仗,多那五千人算个什么?今日叫人高兴的乃是陛下对他的态度,你们没发现,自打三殿下在他赵府出事后,陛下对他可是越发不待见了。”
  “咳。”
  一声咳嗽打断三人的对话。
  “王大人。”
  来人正是王琰,三人赶紧行礼。
  大殿台基上,秋风萧瑟,王琰望着赵霁独行的背影,回想今日上朝的情形,唇角一勾。
  “不管怎样,陛下不愿撤御林军,说明心里还是器重太子殿下,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心辅佐太子完成这次护驾任务。邙山安防一事,绝对不可出错,就算出错,也绝不能是御林军的错。”
  三人一震后,恍然。
  “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赵府马车离开宫城后,沿着御道向前方走,在拐弯时被一辆马车强行超过。
  车夫紧急勒直缰绳,刹住车,延平在车窗外汇报道:“大人,是四殿下。”
  赵霁眉峰微动后,示意跟上。
  居昊最近很少再往城外跑,下朝后,要么留在宫里,乖乖地做羽林郎将,要么就跑到城里的醉仙居跟同僚饮酒。
  当然,在跟同僚饮酒的幌子背后,是一桩关于在邙山刺杀太子的密谋。
  筵席摆开后,雅间里所有的侍从被屏退,延平关门,按着剑守在门口。
  屋里,二人相对而坐,居昊板着脸,眼神不豫。
  赵霁道:“四殿下有话直说。”
  居昊临时约他,必然是有急事要议,赵霁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议的是什么。
  “两件事。第一,父皇执意留下御林军时,大人为何不反驳?”
  “殿下身为御林军的右郎将,本就有调兵之权,让御林军随行,于殿下而言并无害处。”
  居昊冷哂:“那拨人跟了他多久?跟我才多久?何况区区一个右郎将,手底下能有多少人马?只怕我这边命令才下,立马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殿下误会了,臣的意思,并不是要殿下用自己的人杀太子。在邙山,殿下只需要恪尽职守,护卫太子周全,其他的事,交由微臣来办便可。”
  居昊神色狐疑。
  这次轮到赵霁冷哂:“殿下不信?”
  居昊稍敛豫色:“你想要在邙山设伏,另外派人刺杀居桁,再让我调兵护卫,以撇清关系?”
  赵霁倒酒,倒完后,放下酒壶。
  居昊知道自己猜对,一声笑,郁积胸口的不快消散。
  “赵大人果然是老谋深算。”
  赵霁不理会:“殿下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居昊眼神又微微一鸷:“听说大人一直在寻的那位侍妾回府了?”
  赵霁漠然,饮下一杯酒后,才回道:“是。”
  居昊心念起伏:“她怀胎六月,在暴雨之夜落在南湖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赵霁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她水性不错,当夜又碰巧有一艘渔船在附近,被船上一对打渔的夫妇救下了。”
  居昊垂眸。
  赵霁直言:“殿下是在想那位叫珍珍的侍妾么?”
  居昊没有否认。
  七夕那日在灵山寺里发生的一幕幕再次跃至眼前,珍珍被居桁□□后的痛楚、狼狈之态犹如扎在他心头的密刺,居昊拿起酒杯一口闷尽,目光迸着痛意、杀意。
  珍珍投湖后,他也派人在南湖搜寻了多日,可惜没有赵霁那样幸运,半个月后,底下人搜到一具女尸,身着折枝花缬纹赤黄齐胸襦裙,望仙髻上插着他当日亲手簪上去的鎏金双蝶钗。
  据说,尸首已肿胀得面目全非,底下人都没敢等他来看,便把人下葬了。
  烈酒下肚,却浇不灭悲恨之火,居昊眉眼阴着。
  赵霁岔开话题:“殿下可想过成为储君以后,要如何协助陛下处理国事?”
  居昊敛神,显然没有考虑到这样远。
  “朝堂上的事,不是一直都有赵大人?”居昊漫不经心。
  赵霁淡淡一笑:“看来殿下是真没想过。”
  居昊不快,知道自己毕竟是要做皇帝的,立刻设计宏图:“谁说本殿下没想过,杀掉居桁,成为太子后,本殿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父皇斩下武安侯的人头,收回长安旧都,岂会像他居桁,狗马声色,昏庸无能,窝囊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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