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顺脑中轰然大作,全身瞬间冻僵一般:“你……”
一道森冷声音从殿上传来:“拖下去。”
承顺魂飞魄散:“陛下!”
大殿的门哗然大开,两名身手矫捷的侍卫冲进来拿下承顺,拽离大殿,惨烈的悲嚎声挣扎在茫茫夜色里,很快,终结于一声悲鸣。
有风从身后吹来,虽然只一刹,却如冷箭一般刺着背脊,赵霁跪在冰冷的玉砖上,等待自己的命运。
皇帝眼底仍然充着血丝,望向他的目光不减一丝狠戾。
“如果是你,赵氏全族,统统给他陪葬。”
大殿里静如死水,赵霁垂着眼皮,眼底也在暗影里蔓开血丝,恭谨道:“是。”
皇帝道:“来人,将赵霁下狱。”
居云岫次日醒来时,战长林已不在屋里。
守在外间的依然是璨月,居云岫传她进来,让她先更换床褥,而后才唤来赵府里的那俩小丫鬟伺候洗漱、梳妆。
两个丫鬟都是很标志、乖巧的长相,一个叫翠晴,一个叫流霞,昨日瞧着都是眉欢眼笑的,可今日一个比一个神情惨淡。
居云岫自然知晓原因,换完衣裳后,在金漆浮雕五屏风镜台前坐下,问道:“相爷还没回来吗?”
二人不知道该怎样瞒,想到今早上府里传开的消息,心知再瞒也瞒不住,便如实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
居云岫梳发的动作一滞。
翠晴劝慰道:“夫人莫慌,相爷神通广大,定能查清真相,平安归来,您且再等等,说不准今日傍晚,相爷就会回来了。”
流霞也跟着劝,劝辞无外乎也是围着相爷多英明多厉害打转。
居云岫放下梳篦,道:“老爷还没醒吗?”
翠晴黯然道:“昨夜事发后,老爷当场就昏倒了,今早上醒来一次,听说相爷被下了狱,紧跟着又倒了。”
赵父这状况,难怪赵霁年纪轻轻就要当家,居云岫道:“叫人备车,稍后我出门一趟。”
翠晴道:“夫人要去哪儿?”
居云岫道:“入宫。”
两个丫鬟一怔,进而想到居云岫的郡主身份,此番定是入宫为相爷一事奔波,不由大受感动。
翠晴欢喜道:“奴婢这便去!”
流霞迎上来道:“奴婢给夫人梳妆!”
居云岫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道:“不用。”
这一声有些凛然之意,流霞吓了一跳,居云岫忙放缓语气:“我刚入门,未及拜见舅姑①就擅自外出,不合礼数,你替我到老爷那里说一声,请他老人家不要怪罪,替相爷解围事大,处理完此事后,我会登门谢罪的。”
流霞放下心来,笑道:“夫人放心,老爷知道您是去救相爷,断然不会怪罪的!”
两个丫鬟一前一后走了,居云岫坐在镜台前,伸手抚上脖颈。
下颔与脖颈交界处,赫然留着一块吻痕,再往后看,耳根底下的后颈也没能幸免。
昨夜种种再次纷至沓来。
居云岫眉间覆着深深阴影,想到一会儿还要会见各号人物,忍不住在心里骂。
真是狗一样的男人。
辰时,马车从赵府角门驶离,驾车的是扶风,随行的是璨月。
居云岫昨夜虽然没有失眠,但因被某人反复折腾,睡眠质量也并不算高,马车行驶不久后,便支颐睡了过去。
璨月不想叨扰她,便坐在车外守着。
居云岫安然入眠,没成想还没打成一个盹,车身忽然一震,刹停在一条巷口。
紧跟着一人掀帘而入。
居云岫睁开眼,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
“去哪儿?”
战长林精神显然很好,半点倦意也无,一进来,便大喇喇挨着她坐下。
这回没有坐蜀褥,而是往她身边凑了,边凑边笑,一副不要脸的臭模样。
居云岫眉心蹙着,没搭理。
战长林因她不回,便再问:“去哪儿?”
居云岫道:“入宫。”
战长林道:“入宫做什么?”
居云岫眼朝车窗外看:“救我夫婿。”
战长林:“……”
车厢里半晌无声,居云岫再看回他,他那一脸的神气终于散了。
第62章 . 商议 “亲一口?”
马车行驶在繁华的主街上, 窗外人声喧哗,战长林板着脸坐着,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怨气。
居云岫只当看不到, 转开头, 想到车窗外的人或会看到车里情形, 这才把车窗关上。
战长林闷声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居云岫不做声。
战长林道:“你跟他是假成亲, 亲事都是假的,哪还有什么夫婿?”
居云岫道:“三媒六礼, 八抬大轿,哪里是假的?”
战长林知道她是故意在怼自己了,联想昨夜种种,猜她多半是事后反悔,所以有气想撒,心里怨怼便散了一些,建议道:“居云岫, 做人要讲信用,当着外人的面, 你说赵霁是你夫婿, 可以, 但在我面前,不能这样提。”
居云岫淡淡道:“我爱怎样提,跟讲不讲信用有何关系?”
战长林点头道:“是,听着是没多大关系,可你自己答应过只做假夫妻, 所以我并没有听你叫他‘夫婿’‘相公’‘夫君’的准备,你若非要提,我心里有气, 憋不住,就会亲你。”
“……”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居云岫冷着眼,战长林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反驳,心里窃喜。
“昨天夜里,赵霁被狗皇帝下狱了。”战长林见好即收,知道居云岫今日是奔着正事去的,不再打诨插科,谈起正事,“刑部的人在查案,礼部、兵部的人在给他说情,居胤虽然是死在赵府,可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实赵霁跟此案相关,他要想脱身并不难,你不用这样上心。”
战长林不乐意听那句“救我夫婿”,症结除“我夫婿”外,自然还有那个“救”。
入宫救赵霁,就意味着居云岫会力争面圣,会跟晋王那个狗皇帝狭路相逢,这应该是他们在雪岭一役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要说战长林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总有些戏,要做给一些人看。”
居云岫是千里迢迢嫁入赵府的新妇,如今夫君蒙难,她既有郡主身份、皇家血脉,便不可能坐视不管。
何况,龙椅上的那个人,她早就想会一会了。
战长林听到做戏,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还要在这期间扮演“奸夫”、“姘头”等没法见光的角色,更郁郁难欢。
“居胤是贵妃唯一的儿子,这些年也挺讨晋王欢心,现在死了,这俩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没法给赵霁定罪,多少也要磋磨他一会儿。赵霁这回脱身后,心里肯定会对晋王有些想法,你那策反之计……”
战长林本是想问“你那策反之计是不是可以展开了”,转念想到这样有些像在催她行动,又忙忍住,知道这件大事绝对不能急于一时。
居云岫却已听出他的意思,道:“单凭这件事就策反赵霁,远远不够。”
战长林听到“远远不够”,便知这条路还要走很久,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又没法反驳居云岫的论断。
谁知居云岫下一句话锋一转:“但也很快了。”
战长林俊眉一耸,眼睛因这句“很快”而放出光芒。
居云岫道:“只要再拉一人下水,时机就会到了。”
战长林立刻道:“拉谁下水?”
居云岫不答反问:“你说呢?”
战长林心念急转,前所未有地专注认真,沉吟半晌后,蓦地想到一人,脱口道:“姓王的?”
居云岫瞄他一眼,眼神里流露千载难逢的赞许之意。
战长林嘴角一下快咧到耳根。
晋王多疑,迁都洛阳后,为防备赵霁在朝中一手遮天,迅速提拔他的政敌王琰上位。短短半年内,王琰从中书舍人升至吏部尚书,如今又兼中都督、秘书监等重要职务,外加跟太子居桁的翁婿关系,已然形成了朝堂上跟赵霁分庭抗礼的一大势力。
赵霁对此早就心生不满,对于晋王对自己及赵氏的戒备也早已心知肚明,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借力打力,推波助澜,让这段本就已岌岌可危的君臣关系彻底崩裂。
“居胤一案,晋王一定会不惜代价查到凶手,赵霁足智多谋,人脉也广,脱身不成问题,所以在真相彻底大白前,我们必须再推一个‘凶手’出去。王琰,的确是这个‘凶手’的最佳人选。”
居云岫冷静道来,听得战长林血脉贲张,想到那时鹬蚌相争,他们尽收渔翁之利的情形,激动之余,由衷叹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
居云岫凉凉觑他一眼。
战长林反省道:“是我眼瞎,以前光沉迷你的美貌去了。”
这话实在又肉麻又虚假,居云岫警告道:“别说令人作呕的话。”
战长林顺势道:“总没有那声‘灼灼’令人作呕吧?”
居云岫脸色一变。
战长林道:“你看,每次听到这玩意儿你就冷脸,也不知道取这名儿的人是蠢还是瞎。”
他最开始以为赵霁取的是“镯镯”,以为是想像手镯一样圈住居云岫的意思,后来从别人那里知晓是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乃赵霁纪念第一次在肃王府桃花下遇见居云岫,便更对这一“爱称”感到恶心。
居云岫的体验也不必他好上多少,但她显然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战长林“同仇敌忾”,催促道:“还不走?”
战长林知道是催自己去办王琰那件事,虽然心情还梗在“灼灼”那儿,但知道孰轻孰重,爽快道:“明白。”
说着,吩咐车外的扶风找个隐蔽的地方停车。
没多久,马车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口停下,下车前,战长林“请示”道:“亲一口?”
居云岫眼神都不给:“滚。”
战长林嘁一声,笑着掀帘,趁居云岫不备,回身欺来。
居云岫猝不及防,肩被他握住,唇眼看要被封上,战长林忽然停住。
居云岫今日描的是蝴蝶唇妆,战长林记得这个唇妆最麻烦,一亲就会花得到处是,想到这里,他目光转移到居云岫脸颊上。
“吧唧”一口后,战长林立刻溜了。
居云岫锁骨拱着,眼睛因被亲而本能紧闭,再睁开眼,面前已空空如也。
颊上腾腾生热,居云岫伸手摸住,蛾眉深颦,心口怦动。
第63章 . 面圣 “这背后的人,真的是王琰吗?”……
皇宫, 永寿殿。
因三殿下居胤暴毙,皇帝今日没有早朝。
三位朝臣立在御案下,当首发言的是昨夜一宿没睡的刑部尚书。
“启禀陛下, 案发一个月前, 三殿下的确在城郊拦过赵大人侍妾心月的马车, 并因此事与四殿下定下赌约, 放言赵大人会因怜爱心月而拒绝迎娶长乐郡主。三日后,三殿下派人找到心月的随身丫鬟云雀在外躲债的大哥, 以重金相诱,意图让云雀兄妹在大婚当日劫走心月,逼迫赵大人悔婚,谁知事还没成,心月便在南湖出事了。据当夜目击的船夫说,心月是被丫鬟云雀推进湖里的。”
大殿里气氛肃然,刑部尚书继续梳理:“南湖一案, 云雀溺亡,心月至今生死不明, 赵大人闻讯回来以后, 推延婚礼, 派人在南湖搜寻心月的下落,并获悉了三殿下拦截心月马车,用心月设下豪赌等事,很快沿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云雀大哥。碰巧那时三殿下的人也在暗中搜捕此人,双方虽然没有碰面, 但都咬定对方心怀鬼胎,不日,赵大人在城郊树林找到被人刺杀的云雀大哥, 想当然认为是三殿下的手笔,从那以后,便开始派人盯着殿下的行动了。”
话声甫毕,御案后传来一声审问:“人是胤儿杀的吗?”
刑部尚书回答道:“不是。”
大殿沉默,刑部尚书道:“据微臣目前查到的口供及物证来看,云雀大哥之死的确与三殿下无关,也与赵大人无关,这背后,应该还有一个搅局的人,只是这人具体是谁,是蓄意还是无心,微臣暂时还没有查到。”
皇帝不语。
在殿下左侧,一位身着紫色官袍,鬓发花白的官员捻须道:“既然这云雀大哥一直在外躲债,会不会是回城后碰上仇家,给仇家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