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空荡荡的卧室后,花梨纯看了一眼还沾着几根狗毛的床,随后收回了目光,在靠窗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将包裹打开之后,映入她眼帘的,是几套和服、梳子、妆盒、茶杯、手帕等个人用品。母亲曾经在禅院家的所有物,就只装了连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高中生也能一个人拿回家的一包。
拿起还缠着几根发丝的梳子,花梨纯的手微微发颤。
即便这些头发早已死去,但它们曾经是她的母亲的,身体的一部分。
找来一个盒子,将梳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之后,花梨纯开始整理起包裹里的东西。但将和服取出来之后,她却突然发现和服下面掉了一个崭新的小型录音器,和记者们用来录音的是同样的型号。不少人做实验记录反应的时候也会使用这种录音器。
这个绝不可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而是近年的新型号。
犹豫了一下后,花梨纯拿起了录音器,试着摁下开关。还有电的录音器立刻运作了起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花梨纯能听出那是禅院直毘人的声音:“姓名?”
随后出现的,是一个略显低沉、没有感情的女声:“白石美咲。”
“死亡时间?”
“20xx年x月x日。”
“……”
听见这段对话,花梨纯握着录音器的手猛然收紧了。
那是她的妈妈的名字。
虽然花梨纯和福利院的其他孩子统一随福利院创始人的姓氏,但她的爸爸姓白石,所以在结婚之后,妈妈也从禅院美咲改名成了白石美咲。
禅院家昨天果然已经进行过一次降灵,降下了妈妈的记忆信息。这是妈妈的声音。
虽然只是降灵术作用下毫无情绪的回答,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的,妈妈的声音。
降灵术降下的只有记忆信息,花梨纯不知道当时的景象是怎样的。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听着禅院直毘人询问妈妈有关星野社和自己的信息。
“十七年前,我因为怀孕了,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和丈夫私奔。”
花梨纯听到她的妈妈的声音响起,“在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首先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就是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在禅院家里长大。我要在我的孩子降生之前离开那个地方。”
“丈夫是一个对书极度沉迷的人,他看到的世界与当时的我截然不同。也正因为他将他眼中的世界分享给了我,将他的力量传递给了我,我才产生了逃离禅院家的勇气。否则等待我的命运,就是与其他家族联姻,或者侍奉嫡子。”
“在离开禅院家之后,我们会需要立足的方法。因此丈夫鼓起勇气,提出了埋藏在他心底的梦想——开一家出版社。所以一开始,星野社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孕育,才会出现的。”
听到这里,花梨纯愣住了。
星野社,原来一开始就是为了她而诞生的。
录音还在继续。
“逃离禅院家的时候,星野社才刚刚起步。家族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遗传十种影法术的孩子了,所以禅院家不会任由任何带有禅院血脉的人脱离控制,更何况我虽然没有术式,但却有咒力,在他们眼中也有利用价值,所以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搜寻我们。”
“在生下了女儿之后,为了防止她被禅院家发现带走,我和丈夫就立刻将她送入了东京的福利体系,打算等星野社站稳脚跟再把她找回来。因为担心禅院家会先一步发现我和丈夫,从我们身上榨取信息,所以就连我们自己也不会知道女儿的具体去向。”
“大概十年前,星野社来到巅峰时期,和文坛名人、各个社会组织,甚至政界人士都有来往。我们觉得拥有这样的影响力,就不需要再担心禅院家对我们出手,是时候把那孩子找回来了。”
“因此,在那段时候,我们也曾经试图寻找过女儿的所在。但在找到孩子之前,出版业界风气一变,不适应这种风格的星野社开始走向下坡路,我们分〇身乏术,只好把全部精力放在出版社上,找回那孩子的计划不得不再次搁置了……”
“……因为没能找到那孩子,所以那前后几年,我们给东京圈范围内的福利院都尽可能捐了很多款项和图书……”
花梨纯想起她曾经告诉禅院甚尔,在她六岁的时候,福利院收到的一批捐赠图书成为了开启她的文学大门的钥匙。仔细回忆,那本第一次将自己带进文学的世界的《雾华缭乱》,也曾在过去星野社的出版名录里。
当她从书架上随手拿起那本刚刚被捐赠的、还带着油墨气味的崭新时;当她坐在阅览室的窗边,或者趴在树下斑斓的光影之中,翻开书页时;当她晚上偷偷避开院长的检查,把书带回床上,蒙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时。
花梨纯不知道。
原来她在读的,就是爸爸妈妈出版的。从爸爸妈妈的手中传递到福利院的院长、员工们的手里,再通过他们的手转交到了她的手上。
原来在那时候,即便并未相认,自己的父母就已经把重要的东西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在对星野社和花梨纯的询问告一段落之后,录音沉默了片刻,禅院直毘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个人来说,我很好奇。”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明明自己已经是出版社的社长了,孩子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正在做什么。你们这样做,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她知道以后会恨你们吗?”
/>
妈妈的回答再次响了起来。
“这对那个孩子来说很不公平,我当然知道。一开始虽然是为了孩子的幸福才私奔,进而才决定创立出版社的,但后来我们却将出版社的优先度放在了找回她之上。”
美咲说:“那孩子理解也罢,恨我也罢。无论是作为社长,还是作为一个母亲,我都不称职。她大可骂我狼心狗肺,但是直到生命结束时,我都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虽然一开始,成立出版社只是丈夫的梦想。但在工作的过程中,我也爱上了书,这个梦想也成了我的梦想。在出书的时候,有的时候我甚至连自己的存在和身边的世界都忘记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我的使命,或者说是宿命。只要能够给这个世界送上更多的书,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书,那就连自己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
“因为我能拥有的一切,就始于我的丈夫儿时迷上了某家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书的瞬间。我们都蒙受了书的恩惠才能走到这里,所以也要好好回报这份恩情。”
花梨纯听见妈妈的声音这样说:“或许成为我这样的人的孩子是件不幸的事情。或许知道这些事情的话,那孩子会变得正好与我相反,开始厌恶改变她的人生的文学也说不定。”
“不过,虽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如果是我的孩子,那应该就多少也能明白一点这种忘我的感觉。”
“因为这种感觉,就算回顾自己的人生,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幸过。在这三十多年的人生里,能够有这种忘我的时刻,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
为什么会开出版社,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从前一晚开始,花梨纯就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她问炭治郎,假如她没有开出版社,那现在会过怎样的人生。竹马告诉了她,她也很喜欢那样的生活。
但为什么,明明可以选择那样的生活,还要继续开出版社呢?
是因为体内流淌着的血,从妈妈那里,从爸爸那里继承的血,对文学热爱的血。不是恨,而是热爱。
还有这近两年来,无数的瞬间。看着狗狗老师们创作出杰作的瞬间,将杰作送向这个世界的瞬间;
看着星野社出版的、文豪们的作品化作一本本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书,被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读者拿起的瞬间;
走完书店文学区时发现多出一步的瞬间,看着文学界改变的瞬间;
看见无数人的人生因为书而改变的瞬间。而自己的人生,也从多年前的一本书翻开的那一瞬开始。
爸爸妈妈是为了这些瞬间而活的,而作为爸爸妈妈生命的延续,她也会继续为这些瞬间而活。
我是为了你而活着的。你也是为了我而活着的。
一开始为了她而成立的星野社,在时光的流转、生命的传承下,最终还是来到了她的手里。
录音器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尽头。花梨纯回过神来,将录音器放了下来,和包裹里的其他遗物放在一起,收在了柜子里。
随后,花梨纯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
一楼的电视是关着的,原本坐着人的沙发上空空荡荡。禅院甚尔已经进了厨房,从储藏室翻出火腿、胡萝卜、玉米和一把豌豆,又拿了几个鸡蛋,准备做一道简单的炒饭。
切菜切到一半,他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菜刀,走出了厨房。
目光穿过一楼,他看见花梨纯已经坐在了办公区的电脑前,安静地准备着下一期杂志的内容排版。
电脑前工作着的人影一如既往,仿佛星野社里自创立以来,永恒的风景。
第1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新年的第三天, 寒假结束。
早晨,记者们纷纷等在紫藤花学园附近的街道上,想要拍摄她上学的一幕。
紫藤花学园的学生里, 绝大部人都已经知道了星野社社长是和自己同一所学校的学生的事情。少数不知道的学生被记者拦住想要采访时, 无一例外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两位同学,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路上,并肩走向学校的灶门兄妹被一名记者拦住。记者手持麦克风,热切地问道:“请问你们知道星野社社长花梨纯是紫藤花学园在读学生的事情吗?你们平时有没有和花梨纯接触过?”
“抱歉,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灶门炭治郎说道。
“这样啊……”
记者有些失望。但路上上学的学生多得是, 他很快就转向了不远处的下一个目标:“请问……”
“吵死了。”在记者来得及说话之前,被拦住的不死川玄弥就径自用肩膀撞开了记者和摄影师, 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走去。
“……”
与此同时, 灶门炭治郎拉着妹妹,不动声色地快步离开。
靠近学校之后,周围就没有什么记者了。那是因为体育兼生活教师富冈义勇依旧和往常一样, 身穿运动服、手持木刀,面无表情地站在路口。而他旁边的人,是面带疤痕、神情凶悍的数学教师, 不死川实弥。
远远还能看见另一侧的道路上站着另外两名教师。历史教师炼狱杏寿郎的一头火色发丝无论在哪里都无比吸睛。而站在他身旁的,则是山岳一般高大的男人, 灶门炭治郎所在的荀组班主任悲鸣屿行冥。
远处的记者看着校门, 脸色虽然带着几分跃跃欲试,但与守在门口的教师们目光接触后, 顿时停住了试探的步伐。
远处, 几名交警正从街角赶来, 试图在记者的围堵下维持紫藤花中学学生上学路上的秩序。
收回目光, 灶门炭治郎牵着妹妹,快速走进了学校。
和妹妹在校门里分开后,红发少年快步,绕过校舍楼。之后,他停下了脚步。
出现在楼后的阴影中的,是身穿牛角扣大衣与水手服、手里握着手机的紫发少女。
听见脚步声后,少女收回看着手机的目光,回过头来。
“炭治郎!”花梨纯朝着灶门炭治郎挥了挥手,“你看到我发的Line消息了。”
灶门炭治郎的步伐顿了顿。随后,他再次迈开脚步,快步走到了花梨纯面前。
“进来的时候没有被记者发现吧?”他关心地问。
“嗯!我拜托甚尔翻墙把我带了进来。”花梨纯点了点头。
闻言,灶门炭治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从包里取出了掌机和U盘,递给了花梨纯。
“还给你。”他说。
“谢谢你帮我保管。”花梨纯接过了掌机和U盘。
她顺手摁了几下掌机按键。在发现显示出来的画面依旧是升级中时,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意外。
将掌机和U盘装进书包里后,花梨纯转身走了两步,却发现竹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炭治郎?”她回过头,不解地问道。
灶门炭治郎垂眼看着地面上枯黄的草尖。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诶?”花梨纯有些愕然。
“在电视上看见小纯去京都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们都紧张得不得了。”灶门炭治郎轻声说,“小纯,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