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杳杳云瑟  发于:2021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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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宣烨默了许久,淡淡道,“臣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爱陛下么?”
  容凤笙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宣烨始终没有抬头,声音也是平淡无比,“那娘娘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呢?是怀疑陛下,还是怀疑微臣呢?娘娘昏迷的那几日,陛下日夜守候在您床前,半刻都不愿离开,彻夜不曾合眼。若非朝臣催得紧,怕是要永远守下去。这般深情厚谊,令微臣很是动容。”
  “陛下听闻娘娘很有可能醒不过来,那副神色,竟似是……存了死志。”
  魏宣烨低叹,“微臣实在于心不忍,便建议用一道古方,来唤醒娘娘的神智。
  彼时,微臣只有七成的把握,陛下却让微臣勉力一试。微臣见陛下精神不佳,伤口也未愈合,便劝陛下去歇息一会,陛下却执意留下,看着微臣为娘娘施针。”
  “你的意思是,我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
  魏宣烨点点头,“此法,确实于记忆有些损伤,却于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大碍。”
  他一板一眼道,
  “不过,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如果是能够被轻易抹去的记忆,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吧。”
  “娘娘在微臣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个看得很开的人,何不忘掉过去,惜取眼前人呢。”
  魏宣烨微微欠身。
  “言尽于此,微臣告退。”
  殿门被轻轻阖上。
  容凤笙双手紧攥,久久愣怔。
  是啊,若是她的心愿,是得见太平盛世,那么遗奴完全可以做到,对她而言,遗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魏宣烨所说,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的话,那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如今的记忆中,只剩下遗奴,也只记得遗奴。
  那么,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这么一想,心头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现在,只想跟遗奴在一起,一直跟他在一起。心里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就像是催眠那般,将这念头,深深地植入进她的脑海之中。
  谢玉京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桌上摆着一盏灯,莹莹的光,暖润了女子白皙的侧脸,她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纱衣,领子上缀着几粒珍珠。长长的裙摆逶迤,细瘦莹白的脚踝微露。
  衣袖下的一只手,被一条细细的锁链连在床头,限制了活动。另一只手则闲闲地把玩着什么,五根手指忽地一松,一枚小小的酒盏,落到松软的毯子上。
  容凤笙抬眼,便看见了立在珠帘后的挺拔人影。
  “陛下。”婢女们纷纷福身。
  谢玉京抬了抬手,她们便都低着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容凤笙刚捡起那酒杯,就被人夺走了去,他的鼻尖凑近她身旁,轻轻一嗅,
  “喝酒了?”
  真是狗鼻子,她竖起食指,“只有一杯。”
  谢玉京满脸的不信,她便转而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怎么。不开心?板着脸,像个老头儿似的。”
  谢玉京拧眉,却任她捏着不松手。
  “上朝不开心?”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封后的事,她是他父皇的续弦,是他名义上的继母。
  身份摆在那里。不论是在哪一朝的臣子眼中,这层关系就是天然的隔阂、绝不可跨越的鸿沟。或许,在以前,她亦是这般认为,与自己的继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道德败坏、是决不被允许的,所以,她才那样的摇摆不定,时刻被负罪的感觉包围。
  可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心态不同了,剩下的时光,她只想为了自己、为了遗奴而活,自是不会再在意这些。
  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谢玉京却是蓦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抱进了怀中,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深深闭目,埋在她颈侧大口地呼吸,只有那股熟悉的旃檀香气,才能死死锁住心口的凶兽,让它不至不顾一切地挣扎而出。
  “朕真的想杀了他们。”他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汹涌的杀意与恨意,令她微感心惊。
  容凤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环上他的背,在他的脊梁上轻轻抚过。
  他们静静相拥。
  片刻后,谢玉京终于将她松开。她却忽地紧握住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皮肤上汗意淋漓。
  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条湿滑冰冷的蛇。
  她轻轻一抖,却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握得更紧,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色看,“我不要紧的。你还好吗?”
  谢玉京下颚紧紧地绷着,眉宇间压着阴云,他猛地将她的脑袋扣住,贴向自己的胸口。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容凤笙亦是慢慢地平静下来,眸光一掠,忽地发现自己衣上有一片血迹,猩红刺目。
  她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腹部,果然满手的濡湿。
  “你流血了?是不是伤口崩裂了?!”
  谢玉京抿唇。
  今日,近一半的臣子阻止他封后,礼部尚书顾泽芳亦是,其余人则是保持了缄默,持中立的态度。
  满朝文武,唯有荆幸知,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立温仪长公主为后的。
  看着底下几乎跪了一半的朝臣。
  他的指甲死死抠进了皮肉之中,恨不得令人将这些口口声声说着礼法、人伦、道德的臣子拖下去,拔剑划破那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再割掉他们的舌头。
  不,不,不,他更想一剑砍断他们的头颅。
  只有看到他们的颅腔中喷溅出鲜血,方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像他对待俞静婉、对待那些前朝老臣、对待那些贼人那样,剥皮抽筋、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但是,他必须忍住。
  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行。
  他要让她相信。
  他是有控制自己的能力的,而不是没有人性的疯子。
  要求一个完全无法共情、内心冷漠、视性命若草芥的人,恪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容凤笙曾经以为自己做到了,或许,她是真的做到了,但那也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已。
  就在他设计,让她撞破自己的亲生父亲,与他自己的准太子妃媾.和一幕之时,他的本性,便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这也是,令她与他决裂的开端。
  ——但,只要她肯再次相信他,给他机会,他就会努力证明,他一定会做到的。
  谢玉京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依靠这个念头,从中汲取出莫大的力量,将心头的杀意给死死压了下去。
  全然不知他内心的挣扎,容凤笙只是心疼地盯着他的伤,高声唤人准备剪刀还有绷带。
  等松香打来了干净的水,她手脚利落地脱掉了他的朝服,露出精韧的身体,只见他腹部的鲜血已然将绷带濡湿,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眼泪顷刻落了下来,给他换下旧的绷带,而后小心给他一圈圈地包扎着,低声道。
  “其实,皇后之位,没有那么重要。”

 
 
第61章 061   二合一
  061
  谢玉京轻轻扯了下嘴角, 脸色亦是白了几分。
  “不重要? ”
  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眼底透着几分阴郁。
  气氛就这般沉默了下来,明明是分外熟悉彼此的两个人, 此时此刻,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其实对于她来说,皇后之位,确实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所谓后宫之主说得再好听,其实也只是帝王的陪衬而已,能够自由施展的, 也仅仅是后宫那一尺三寸地。
  而这一切, 还得建立在皇帝给予皇后最大宽和与尊重的前提下。
  如果,她真的那么在乎这个皇后之位,谢絮在位时,她有无数次的机会。
  其实比较起来,手握实权的太后,才是她真正的目标,只要扶持一个绝对听话的皇子上位, 她在幕后便可以尽自己未尽之事、了结未成之心愿。
  只是,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需要耗费的精力、以及要面对的变数太多。
  遗奴的造反, 便是变数之一。
  有时候, 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累呢?……事到如今,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值得她这样苦心筹谋下去了。
  停下来吧,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 停下来,过你想要的生活,譬如,成为某个人的妻。如果,那个人是遗奴的话,她想,自己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容凤笙唇边忽然落了笑意,她扫视了一下四下,抬起纤纤素手,从托盘之中,拿起那把剪刀。
  “你做什么?”
  谢玉京眸光一凝,立刻上前一步。
  却见她手指微曲,从胸前勾出一绺墨发,咔嚓,干脆地剪掉之后,将那缕墨发捏在手心。
  “这是做什么?”他困惑。
  她却将剪刀递了过来,
  “结发为夫妻,遗奴没有听过么?”
  谢玉京久久没有说话。
  在容凤笙看不见的地方,他眸底落了些光亮,那光彩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是盛满了一整条银河。
  好久之后,他才拿着那把剪刀,学着她的模样,亦是剪掉了一绺长发,与她的那绺放在了一起。
  容凤笙垂下眼,将它们编织起来,动作小心而专注,然后放进自己绣的荷包之中。
  荷包上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她把荷包的口扎了起来,提溜着,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古话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你看,我们现在,算是夫妻了,从此之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她捏着他的手,将荷包轻放进了他的掌心,虔诚地,合起了他的手掌。然后拉低他的衣领,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有些急促的心跳。
  她低低地唤,“郎君。”
  这一声,虽然很低很低,但仍旧被他捕捉到了。难以形容的喜悦在心口炸开。终于被承认,终于感受到了她的感情,如果可以,他情愿时光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他手臂伸出,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容凤笙的头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抚过,谢玉京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眸底沉淀着温柔的光。
  “你今天,是不是见过魏太医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想来是松香告诉他的。也是,如今他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她的动向,他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说……”容凤笙故意卖了个关子。
  “魏大人告诉我,说遗奴啊,听说我醒不过来的时候,还哭了是不是。”
  容凤笙故意调笑。
  却敏锐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一僵。
  哎?难道真的哭了?
  她有点不可思议,于是抬起头去看他。
  青年线条好看的下颌紧紧绷着,浓眉亦是紧紧蹙起,他双颊泛着可疑的红云,唇角亦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蓦地冷笑一声,“想不到魏大人这般多嘴多舌,看来,他那项上人头是不想要了。”
  “遗奴你……”容凤笙无奈,这性子怎么这般急躁,动不动就要摘人脑袋。
  “好啦好啦。都是我随口胡诌的,其实魏太医没有说这种话,他只是跟我说,他用了家传的金针技法唤醒于我,这才导致我失去了某些记忆。我现在都想开了,既然,是可以被遗忘的记忆,想必并不那么重要吧。现在,有遗奴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听到这句话,谢玉京看上去却不怎么高兴,他眸光微凝,“你真这么想?万一……那是你不想遗忘的,却被人为抹去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
  容凤笙感到不解,“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忘?你又不是我。我现在感觉很好,浑身都很轻松,似乎从很早开始,就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也许是因为忘记了那段记忆吧!”
  谢玉京勾了勾嘴角,不知为何,容凤笙觉得他这个笑有些勉强。不过很快,他就转了话题,似乎不想跟她过多讨论关于记忆的事情。
  一想到今日的局面,他眉眼霎时阴沉了起来。
  “他们全都反对朕。用那见鬼的预言来威胁朕,‘遗祸不除,成二代而亡,’依照他们的意思,朕便是二代,大成最终会毁在朕的手里,就因为朕想娶一个女人。”
  他忽然走近,握住她的手,紧紧盯她眼睛,
  “阿笙,你也信那预言么?”
  “我不信。”
  “嗯,我也不信。”
  谢玉京这才笑了。
  可那些谏臣的话语,又在耳边聒噪地响起。
  “陛下,自古以来,皇后之位需得德行、家世都服人者方能胜任,莫说如今正值国丧,不宜举办大喜之事,便是她曾为先帝之妻,便是一大忌讳,若陛下立她为后,必定为天下臣民所不齿,惹得人心动荡!难道,陛下当真要摒弃十多年的孝悌廉.耻,不惜贻笑大方,娶自己的继母为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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