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咽一口,才察觉到是红糖水,
待她喝完,来人将她重新放回床上,守了片刻,见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无奈之下,便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躺在她的身侧,修长的手覆上她的肚子。
蓦然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四肢百骸,缓解着月事带来的痛楚。
她很是受用,朝手的主人靠了靠,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趴在他的身上,嗫嚅了几声,便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天明。
她在含露殿睡得正香,前朝却是炸开了锅。
封后的旨意,在今晨便传遍了朝野,封的是谁?
既不是原太子侧妃陆氏,亦非哪家家世清白的官家小姐。而是,前朝公主,容凤笙。
说起这位温仪长公主,曾得两度封后。
不少人都想起那位英年早逝的先帝,也曾为这位公主降下过一道,一模一样的封后圣旨。
传闻,这位公主,还为先帝育有一子。
如今,那孩子却是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被新帝杀了,有说是被人救出宫去了。
按理说,大丧还未过去,新帝应该为先帝守孝一段时日,才考虑婚姻之事,这样急于封后,封的还是这样身份的女子,到底令人诸多揣测、暗嘲新帝德行有亏。
谣传当时,先帝殒命于永兴殿,这位公主与新帝二人皆在殿中,而先帝是被人一刀毙命,死状那般狰狞痛苦,难免不令人心生联想,是新帝杀父弑君,才得到的这天下。
转眼间,容氏妖孽祸国之名,传遍四海。
这些话都传不进容凤笙的耳中。
含露殿就像是与世隔绝,除了皇帝,没有其他人可以接近此处。不过,因为三日后就是封后大典,不少人送来了贺礼。
其中,属丞相的礼物最为别致。
是一只通体蓝色的鸟儿。
看到的瞬间,容凤笙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只鸟儿,应当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记忆里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
松香笑道,“娘娘,这是漠地特产的蓝鹦鹉,是极稀有的物种,还能说两句吉祥话呢。”
果然,话音一落,那小东西便扑棱了两下翅膀,扬了扬喙,高声叫道。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凤笙掩唇而笑。
“果真有趣,”她探出指尖,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鹦鹉那两颗滴溜溜的绿豆眼,直盯着她看,
看得容凤笙忍俊不禁,手指抚弄过它长长的蓝色的翅羽,抚着抚着便开始走神。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送给她这么一只鸟儿……
是谁呢……是谁?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姊!”
忽地,一道尖锐 、近乎凄厉的哀鸣,在她耳边响起,容凤笙手心一痛,猛地收回手,后退了几步。
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了。
烟尘四溅。
“阿姊!”
“阿姊!”
那鹦鹉狂躁地蹦来蹦去,摆着脑袋,声音尖利,不住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容凤笙脸色惨白。
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向她砸下,宛如一把斧子将她劈开,从中生生劈成两半。身体无处不疼,尤其是脑袋更是疼得要炸开了似的。
身子一晃,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娘娘!”松香大叫一声。
第62章 062 一更。
063
含露殿。
满宫人都跪着, 气氛阴沉到可怕。
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年轻帝君的面庞,布满了阴云, 让人看一眼便连脚底板都发凉。
他眼底暴戾阴沉,像是随时,都会将身边之人全部杀光那般。
他身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容颜清美, 呼吸轻轻,脸色如同纸张一般苍白脆弱,乌发散乱于枕上。
依稀, 还能听见她唇中发出的几声呓语。
却无人分辨得出, 她到底是在呼唤谁的名字。
魏宣烨垂着眼,耐心为她诊脉,视线在她的面上微微拂过,又移开落到了旁处。
“朕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就是这么看着的?”
青年的声音响起,有几分紧绷,却压得很是低沉, 吐字又轻又慢, 似乎是怕吵醒了身后沉睡之人。
阖宫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松香咬咬牙,上前回道:
“回陛下, 是丞相大人送来的鹦鹉。刚开始还好好的, 后来不知怎么,忽然喊了一声……”
“喊了一声什么。”
“阿姊。”
松香紧张得额头冒汗,重重磕了个头。
“就是这声之后,娘娘才晕倒过去的。奴婢也不知到底、到底是为何……”
谢玉京看向一旁的鸟笼,那鹦鹉通体闪耀着明亮的蓝色, 许是也被这殿内沉重的气氛给吓住了,一声也不敢吭。
他细细打量过去,猛地惊觉,此物,多么像多年前的那只,白眉蓝姬。
幼时被他掐死在手心的,那只白眉蓝姬。
那是容繁衣送给她的礼物,当时容凤笙不知有多金贵,平日里都是亲自照料着的,从不假手于人。
后来死在他的手上,她不知有多难过,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悲痛、难过,却又舍不得责怪他,连打他手板心的时候,都是颤抖的,只领着他认错,让他给那只鸟儿立碑。
谢玉京轻轻闭眼,烦躁在心底流窜。
不过是个蠢物,如何能勘破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希冀。却清楚无误地,叫出了那两个字。
分明是受过了训练,摆明着要触他的逆鳞。
荆幸知……谢玉京眸底发暗。
这时,却有人来报。
“陛下,丞相求见。”
“他还敢来见朕?”谢玉京微微一嗤。
“让他在偏殿候着。”
宫人尽数退下之后。
青年的双手交叉,落在膝头,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滑腻的布料。他乌发垂落肩侧,披着牙白色的外袍,面庞俊秀,一半在烛光之中显得愈发白净,一半隐匿在黑暗,透着几分冷沉。
“魏大人。皇后的情况如何?”
魏宣烨叹气,“先前微臣便说过,在娘娘养病的这段时间,是绝不能受任何刺激的,否则前功尽弃,那些失去的记忆会慢慢回笼,只是时间问题。如今,既然娘娘已经回想起了一些,不若便用药好生调理着,等娘娘慢慢恢复记忆吧……”
恢复记忆?重新记起容繁衣,然后他谢玉京,永远成为那个名字后的阴影?
“再次施针吧。”谢玉京的眼底全是血丝,他默了半晌,抬眼的神色有几分阴鸷,斩钉截铁道。
他不甘心。明明只要度过这段时间,就可以彻底地抹去那个人存在的痕迹。
他一步一步,剔除那个人给她的影响。他送走了迢迢,弄废了谢清莺,软禁了白落葵,而将她困在含露殿中。
便是她自己的容貌,也避免让她看见,从而联想起那个与她有相同相貌之人,明明只要这几日过了,她就会彻底地永远地忘记了那个人,然后只剩下他,只有他,只爱着他。
现在让他放手。岂不是太迟了?
魏宣烨有些惊讶。
“依照微臣看来,娘娘早就心系于陛下,陛下何必又多此一举。”
不够。远远不够。谢玉京在心中低喃。也许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好的,便想要最好的。得到了最好的,便想要更好的。
他得到了她的喜爱,却贪心得想要更多。
“这就是惩罚,是她驱逐朕的惩罚。”
他嗓音凉薄,没有半点起伏。
那么痛的经历,哪有那么轻易原谅,他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相反,他狭隘、阴暗、偏执至极。
其实上一次,要唤醒她,根本用不上金针之法。
是谢玉京多问了一句。
是否可以,永久清除掉关于某个人的记忆。
魏宣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诚实地告知于这位新上司,是可以的。只,此法若是用于清除记忆,多半是伤口最深、记忆最深刻、心底最重要之人。
“若是娘娘醒来之后,忘记的是陛下呢。”
谢玉京一怔,修长的指蓦地捏紧,深思熟虑之后,他嗓音缥缈道。
“朕可以与她重新开始。”
只是她醒来之后,忘记的却是那位哀帝。
若非知道哀帝是她同父同母的孪生弟弟,魏宣烨都要怀疑,这位温仪长公主当真如传言一般,对自己的亲弟弟……
而那时,谢玉京的嘴角却勾起了讽刺的笑意,原来,到底还是不如啊。盯着女子有些茫然的双眼,他心里刺痛,一遍遍地低唤阿笙,阿笙。
他总会成为她心中至真至贵。他会让她忘记那些痛苦,给予她永远的快乐。
魏宣烨道,“再次施针,极有可能导致娘娘的认知出现错乱,甚至会出现情感的易位。陛下当真想好了吗?”
“何为情感易位?”
魏宣烨皱了下眉,“用通俗的话来讲,便是情感会发生转移,也就是说,娘娘会将陛下与某个人混淆。”
谢玉京眸光一闪,
“意思是,她可能会不认得朕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这种事微臣也说不准。”魏宣烨一顿,“即便是这样的风险,陛下也愿意承受么。”
谢玉京垂眸,他的手指轻抚过女子闭合的唇瓣,眸底几番诡谲云涌,最终定格成了坚定,“……若是她疯了,朕便陪她一起疯。”
魏宣烨隔了很久声音才响起,“好,那请陛下移步等待,微臣要施针了。”
……
天色已暗,荆幸知缓缓踏入了含露殿。
“微臣参见陛下。”
他的视线先在殿内巡视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却是一无所获,不由得微微蹙紧了眉。
“大人在找什么?”谢玉京长身玉立,转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噙笑。
荆幸知立刻跪在了地上。
“微臣不敢。”
“荆大人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谢玉京的手点了点鼻梁,年轻帝君的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就连在宫里安插眼线之事都做得出来,大人又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他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荆幸知当即是磕头,肩膀微微颤动。
“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此举!”
“那方才,大人是在找什么呢?让朕猜猜,莫非是那只鹦鹉?”
一句话,便令荆幸知蓦地一震。
谢玉京抚掌而笑,“你想知道那只畜.生,是死是活。若是死了,你便不胜快意吧?因为,这就代表着,朕打算抹去此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当然此举不是为了保下你,而是因为朕,不想让皇后回忆起旧事,皇后想不起旧事,大人的乌纱帽,便能稳稳地戴在头上,丞相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眸底骤然腾起阴冷,“若是还活着……想必,丞相就要不安了,因为朕已动了废丞相之心。”
是以,不知生死,更令荆幸知心中恐惧。
送来那只鹦鹉,荆幸知的目的,当然是为揣摩君心,试探谢玉京对他的态度。
他安插在宫中的人透露,这位皇后似乎对他颇有微词,还想令姓顾的取代于他!所以,那只鹦鹉便是他投出以探路的石子。
可谁知道,他的心思,在这位年轻天子的跟前,竟像是透明的。
荆幸知蓦地低笑,“陛下英明。”
可惜,再英明又如何,这位皇帝有私心,只要生了私心,他就不会动自己。
至少,现在不会。
谢玉京不会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将手轻轻按在了荆幸知的肩膀上,轻声道,
“荆大人就这么按捺不住吗?”
明明,这新君比他的年纪轻了不知多少,荆幸知却感觉到一股可怖的气场向他碾压了下来,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掌心蕴了内力,用力往下按压,肩胛骨传来剧痛。
“微臣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荆幸知脸色有些发白,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还往里看了一眼,眼眸亦是诚恳无比,“微臣听闻皇后娘娘晕倒了,如今情况可还好?”
谢玉京冷哼一声,抽回手去。
“还轮不到荆大人来关心。”
荆幸知微微一笑。
“陛下,微臣不过是想自保,这也有错么?”
谢玉京蓦地拂袖,一股罡风劈到他面上,发丝拂落几根,“你错就错在,不该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荆幸知卷翘的睫毛一颤,低低道,“是微臣冒进了,微臣改日便向娘娘赔罪。”
看上去诚恳得不得了。
“朕不是谢絮,你最好将那些心思都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