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杳杳云瑟  发于:2021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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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件事……
  她心中忧愁,只能拿起杯盏。
  辛辣的酒液滚入喉中,像是刀子一般。
  她皱眉咽下去,怀疑地盯着杯子。
  谢玉京看她竟然一口闷了,差点噎住,好心提醒道:
  “这虽然也是您常饮的寒山翠,却在地下埋了近十年,酒性极烈,您不该喝的那么急。”
  “什么?”容凤笙顿时哭笑不得,她捂住额头,嗔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不早说。”
  谢玉京没有说话,怔怔地盯着她看。
  她脸颊泛起红,像是榴花绽放。
  不敢再看,连忙移开了视线。喉结却上下一动。
  他若无其事地拈着酒杯,眨了眨眼,脸上滚烫起来。
  容凤笙捂住额头,低低呻.吟了一声,只怪自己大意了。她伏在桌上,头越来越重,身体化成一滩软泥,往下滑去……
  却忽地被人扶住。那人五指紧握着她的肩,“你醉了。”
  容凤笙知道自己是醉了,却不想承认,她想推开他,却适得其反,一头栽去。
  “嘶……”
  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她条件反射地飙出泪水,捂住了额头。
  她微微睁开眼,只见朱红的缎面,上面绣着的仙鹤栩栩如生,透出隐隐寒梅香。
  容凤笙抓住身前人的衣襟,浅浅吸了一口气。
  忽然间,她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放在了头顶。
  宽厚温暖的掌心,压着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是轻柔温和到了极点。
  “若是累了,就睡一觉吧。”
  “有我守着你。”
  这声音……
  是遗奴还是……意奴?
  少年低低的诉说之声,还在继续,“虽然这几天,你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我能够感觉到,你不开心。”
  他知道她心里藏了事情,却不愿意同他开口。
  他想她同他开口,想她意识到,他已经成长到足够她依靠的模样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依靠我。”
  谢玉京指尖冰凉,眼底浓黑,他多想能够占领她整个生命,让她在碰见他之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他。
  不过如今,也不算晚。
  可惜,这一番衷肠,没有被容凤笙听见。她大脑一片混沌,神思坠坠,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只听见一声,“阿姊。”
  隔着虚空,轻轻地传来。
  “是繁衣吗?”
  她眯眼瞧着眼前的人,不是很确定,脑后的那只手一顿,而后缓缓俯下身,将面容暴露在她的视野之中。
  容凤笙伸出手,有些发颤地抚上他的脸庞,喃喃,“繁衣,你还活着。”

  那人漆黑的双眼,还有额心正中的朱砂小痣,倏地在面前放大,她一惊,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谢玉京。
  不是容繁衣。
  她蓦地清醒。
  “是遗奴啊。”
  “对不住,我有些失态,方才吓到你了吧。”
  她松开他,捂住额头,充满了歉意。
  谢玉京抿住唇不说话,垂着眼,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翕动。
  像一堆冰冷、美丽、低饱和度的瓷器。
  容凤笙愣了一下,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好像有些委屈,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过分,竟然将他错认成了别人。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不是有意认错的,”
  她平时将他们分的很清楚,遗奴与繁衣,根本不一样。相貌、性情、气质,不论是哪里都很不同,只是这次,为何会搞混了?
  想来是近来频频做梦的缘故。
  于是她解释,“近来做梦,总是梦到繁衣。也是像你这样,一身的红。”
  想到梦里光景,她便很是唏嘘,“哎,就坐在秋千上,看着我笑。只笑,但不说话。”
  “你知道,我以前住的地方,芳华殿,池边种着一棵柳树。”
  “小的时候,我们在那里扎了一个秋千。”
  那段童稚的时光,实在像是一场美梦。
  容凤笙眯起眼睛,轻声道,“我和侍女们经常在那里玩。我坐秋千,她们便在后边推着我,荡得很高很高,甚至能看得到墙那边的景象呢。繁衣身体不好,不与我们一起,就远远地看着我们,眼底满是羡慕。”
  “有次,实在是荡得太高了,我飞出秋千,落进了池子里面。繁衣二话不说,就跳下来救我了。但是他忘了,他自己也不会水啊。然后我看着他在水里胡乱扑腾,却努力想要游向我,他朝我喊,阿姊,抓住我的手。”
  “繁衣他啊,真是个笨蛋。”
  “您想他了?”
  谢玉京轻声道。
  容凤笙点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后来,我在大菩提寺养病,他来看我,带来了一样东西,说是有一个传说,将心爱的信物埋在菩提树下,几年后再取出供奉,可以保佑亲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他埋下的信物,是父皇送他的生辰礼,一张极漂亮的弓。”
  “他第一次狩猎,就猎到了一只小白狐。”
  “他将白狐关在笼子里,可我见那白狐颇有灵性,个头又小,一时心软,便偷偷放了生。繁衣为此同我生气,几天都不肯搭理我。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听说我夜里手脚冰凉,有了主意,想用狐狸皮给我做小毯子呢。”
  “我很自责,他却安慰我,下次会猎更好的皮子给阿姊……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着旧事,容凤笙脸色却是平淡,看不出半分悲喜。
  繁衣十五岁践祚。
  登基那一天,穿了件血一样红的皇袍。
  那是极为热烈奔放的赤红,与玄色搭配,金线绣着蟠龙,举手投足间优雅高贵。
  她看着他缓步走上,那帝王的高座,重重冠冕下,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容貌。就好像在看世上的另一个她,开启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她一直觉得,他定会是世上最仁爱的帝王。
  “您是想要,那张弓么?”
  容凤笙眼神一闪,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身边没有一件繁衣的旧物,到底遗憾。”
  “它在大菩提寺?”
  哀帝的灵柩会在大菩提寺停满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葬入皇陵。
  “是。”她回答。
  谢玉京起身,“您等我一个时辰。”
  容凤笙也随着他站起身来,却在他临出门前,唤了一声遗奴。他回眸,而她张了张口,莞尔道,“一路当心。”
  *
  谢玉京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策马飞奔而去,数十名东宫卫纵马跟上。最近下了一场雨,进山的道路泥泞难行。
  大菩提寺素来是皇家寺庙,非皇亲贵族不能进入,周围也设置了严密的防守。
  前几日前朝余孽作乱,防护又加强了一波,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守夜的人名叫张珩,正在寺外巡逻,远远便见到一队人马靠近,且极为莽撞,浩浩荡荡,直冲山门而来。
  “站住!来者何人?”
  他上前阻拦,厉声叱道。
  借着火把的亮光,看清为首之人。
  那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身形颀长,容貌俊逸。着朱红色翻领长袍,腰束玉带,脚蹬乌履。
  一头乌发落了夜间的寒霜,愈发浓黑如墨,披散在肩侧。
  他双眸漆黑,额心朱砂仿若雪地寒梅,一望无际的空白中只缀一点鲜红。
  张珩一惊,跪地道:“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谢玉京坐在马上,骨节分明的手紧勒着缰绳,嗓音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
  他垂着眼,含笑道,“孤来取一件旧物。”
  取一件旧物?何必大张旗鼓,带着一干东宫卫到大菩提寺来。
  更何况,寺庙里面,还放着前朝皇帝的尸体。
  张珩半信半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命我等在此护卫,没有命令,末将断不敢随意放行。敢问殿下,可有陛下圣旨?”
  半晌,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张珩疑惑抬眸,红衣少年居高临下,眼底隐约有着不耐。
  “让开。”
  张珩知道自己若是让开了,明天脑袋就要分家,咬牙不动。
  “孤再说一遍,让开。”
  谢玉京垂眸重复。
  张珩大震,“殿下这是、这是要抗旨不成?”
  抗旨不遵,视同谋逆!
  谁知,他轻笑一声,“孤便是抗旨又如何?”
  他抽出腰间佩剑。
  那剑细长,剑柄如一块寒冰,晶莹剔透,剑身却刻着梅花图样。
  太子谢玉京的剑,有个雅名,唤作癯仙。
  此二字,意味骨姿清瘦的仙人,不论是人,还是剑,都是极为贴切。
  只见雪光莹亮,在所有人眼前一闪而过。张珩便捂着肩膀,跪倒在地,血流如注。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的剑,便刺穿了张珩的肩胛骨。
  月光下,剑身开出红梅朵朵。叮的一声,落剑回鞘,少年森寒的声音回荡。
  “挡我者死。”
  直到浓郁的血腥味,涌进鼻尖……
  众兵士才回过神来。
  看着以太子为首的东宫卫,纵马奔向寺中,马蹄扬起灰尘漫天,都十分难以置信。
  他们是不是眼花了?那位殿下明明温润如玉、慈悲仁善。
  怎么可能公然抗旨,血溅佛门宝地?!
  张珩挺剑半跪于地,强忍剧痛,脸色震怖。
  只见一片红色的衣角,如星火般融入夜色。
  他厉喝一声,“快,召集羽林卫!”
 
 
第6章 006   太子殿下亲临。
  006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披甲执锐,纷纷上马追逐。
  张珩捂住伤处,靠在同僚背后,恨声道,“此人定不是太子殿下!殿下性情温和,君子端方,怎么可能随意伤人,定是什么贼子假扮!“
  “哀帝的棺椁还在里面,陛下严令不得任何人靠近,若是有半点闪失,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这句话,同僚一凛,一鞭子抽下去,骏马吃痛,撒蹄狂奔起来。
  夤夜,皇宫。
  永兴殿素来是皇帝的寝宫,两侧矗立着巨大的金漆青龙香鼎,鼎中檀香袅袅,盈满乾坤。
  大太监止喜匆匆走进,弯下腰,对着那正在案前静坐的高大身影道:
  “陛下,出事了。”
  男人头也没抬,倒是那正在一旁磨墨的女子,轻轻看了过来。
  她是陛下新册封的妃子,相貌出众,性情温顺。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生得与静妃有几分相似,且都弹得一手好琵琶。
  妙美人将食指抵在唇边,悄悄“嘘”了一声,“止喜公公,陛下睡了,您小声些。”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阵珠玉琅琅。
  止喜悄悄看了一眼,男子阖眸,冷冽低沉的嗓音从薄唇中吐出,“何事如此慌张。”
  正是大成的开国帝王,谢絮。
  他已过而立,声音听起来却十分年轻。止喜匆忙低头,眼前是男人的下颌,线条硬朗清晰。
  他肌肤有些微的苍白,薄唇形状优美,正紧紧地抿着,想来是被打扰了小憩,十分不悦。
  止喜将腰弯得愈发低,轻声道: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带人闯入了大菩提寺。”
  皇帝倏地睁眼。
  随着那双眼睛睁开,所有的温和都一扫而空,变得冷厉威严,动人心魄。
  他五官生得很是英俊,挺鼻薄唇,眼角却生着一颗泪痣,十足的薄情相貌。鬓角乌黑,用金冠将长发束起,两侧垂下细碎的金珠,犹如遮眼的珠帘,正在轻轻地晃荡着,衬得面容愈发凉薄阴沉。
  他手一抬,妙美人便福身退下。
  人一走,皇帝的面色刹那间阴霾遍布。
  他站起身,玄色龙袍衬得身姿高大修长,缓缓踱到窗边,负手而立。
  “谢琼,他去大菩提寺做什么。”
  止喜道:“据羽林卫回禀,殿下在寺里指使东宫卫挖什么东西。东一捧土西一捧土,眼瞅着是在找什么……旧物呢。”
  还说出了抗旨那种话来。
  止喜背后全是冷汗,却不敢将这话当着皇帝的面说,生怕惹怒天颜。
  要说这位太子殿下,平日里,怎么都挑不出错处,左右逢源,性情温良。文治武功,那都是顶尖的,怎么今夜忽然就犯了邪性,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个谢琼,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皇帝淡淡道,听不出喜怒。
  “他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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