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宣烨的眼眸里,漂浮着碎冰。他初次见到这位公主时候,年纪还小,小公主病恹恹地躺在榻上,他与父亲跪在地上。
大家都十分恐惧,老皇帝杀人不眨眼,只怕救不回公主,自己人头落地。
他却悄悄抬眼看去,大家都说宫里有一对龙凤胎,样貌是一个比一个精致。尤其是那位姐姐,众人赞不绝口,只道长开之后,怕是绝色倾城。
看到一卷浓墨般的乌发,垂在枕上。
时至今日,女孩的面容究竟如何精致,他早就忘记得差不多了,却还记得那头丝丝缕缕的乌发。
方才她鬓边碎发落下,被那细长的手指轻撩至耳后。
他微微阖目,将那印象敛去。
……
永兴殿。
容凤笙推拒着身后之人,“你疯了。”
她刚刚走进永兴殿,身后便有人跟着进来,趁她转身,竟是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少年眼底有着晦暗不明的光。
“这有什么,反正他也听不见,”男人双目紧阖,静静躺在榻上,隔着水晶帘,看见他身上龙纹瞩目。
谢玉京漫不经心,搂着她的腰肢,俯身在她唇角一吻。
容凤笙费力地扭身挣扎,狠狠推开他,“荒唐够了就给我滚开。”
她真是恼恨极了,这家伙当真是无法无天,竟然在他父亲病中,都敢这样行事。
谢玉京却像是偷了腥的猫,优哉游哉的踱步,跟了上来。
容凤笙刚刚端起药碗,便见谢絮的眉心一动。
“陛下醒了。”
她放下碗,拿起帕子,给他擦去细细的汗水。
“朕睡了多久?”看到她,谢絮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容凤笙温柔道,“陛下旧疾发作,晕倒了,整整睡了七个时辰。”
“儿臣来探望父皇了,”谢玉京这时也探出身子,眉眼间不甚忧郁,
“儿臣听闻父皇的头疾之症是愈发严重了,担忧到茶饭不思,只愿在随侍在榻前,父皇现在,可是感觉好些了?”
容凤笙看他一眼,见他面色红润,实在看不出哪里茶饭不思了。
趁着谢絮脸色变黑之前,开口道,“陛下,既然药石都无用,何不去大菩提寺祈福?”
谢絮思及她是信佛的,便是一心想要为他祈福,也算合情合理。
他轻叹了口气,握住了容凤笙的手,“回来之后,朕会晋你为妃。”
容凤笙瞥了一眼谢玉京的脸色,便知道他又要发疯了,只希望他不要说出什么话来,抢白道,“温仪满心只有陛下的病情,至于名分不重要。陛下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好。”
谢玉京立在一旁,亦是蹲下身来,袖子下的手,却轻轻勾住了她的,还在小拇指上轻轻一蹭。
容凤笙一惊想要抽动,却抽不出来,强忍住了才没有去瞪他一眼。
被看到了怎么办?她背上冷汗直冒,好在谢絮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私底下的往来。
出去的时候,容凤笙眼底恼怒,回身怒斥,
“你跟着我做什么,回你该回的地方。”
谢玉京冷笑,将包扎的手举起,“好啊,用过了就扔掉?”
什么叫做用过了?
容凤笙扶额,“我可以私底下容忍你的一些举动,但是,你绝不能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谢玉京天灵盖都要气飞了,难道她想要赖账不成?
算什么?说的难听一点,那叫私.通!
“这不是对的,”容凤笙却怕他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来,只能顺着他的毛捋,“到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千夫所指,你还敢这样胆大妄为,真是嫌命太长。”
好像总是在意乱情迷之后,她就会变得这样冷酷理智,明明在那种时候,她也是很享受的,谢玉京一想到,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只有他在忍受这样的煎熬?
他咬着牙说,“封妃?难道你还真的动心了?你要是敢真的给我生个弟弟出来,我就敢掀翻这宫阙!”
容凤笙倒抽一口凉气,这句话放在以前,她是不敢相信的,但要是在现在,也容不得她不信,就依着谢玉京这股子疯劲儿,直接举兵将谢絮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她忽然一顿,开始细细地打量起了谢玉京,眉头越皱越紧。
谢玉京一愣,“怎么了?”
容凤笙不说话,他道,“你不会真的动了那心思吧……”声儿骤然阴戾起来,容凤笙深感无奈,就算动了,也得谢絮能生啊!
她怕极了他的联想能力,赶紧道:“只是权宜之计!我保证这几日后,便离开谢絮,行吗?”
谢玉京这才满意了。
次日,陛下启程去往大菩提寺。
谢絮让容凤笙与之共乘。
宽大袖袍下的手,握着她的不住摩挲,容凤笙冷汗涔涔,主要不是怕他,而是害怕坐在对面的谢玉京。
三人共乘,美其名曰,一家三口联络感情,若不是谢玉京频频往他们交握的手上看的话,看这气氛,似乎还有几分温馨呢。
他的眸光,只是淡淡地扫过,便叫容凤笙的心高高地吊了起来,感到一股窒息。
“怎么了?”谢絮蹙起眉心,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谢玉京。
少年一身团花绛红色长袍,腰背笔直,正襟危坐,看上去倒是很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来势汹汹的头疾的缘故,谢絮看着他,倒也没有之前那样的嫌恶了。
到底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虽然想起他的生母,谢絮便遏制不住的烦躁,只是不想起的时候,看着谢玉京,倒还是顺眼的。
谢絮忽然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回宫后,就可以开始相看太子妃的人选了。选妃宴,就让你母妃来办吧,”
说着看向身边的女子,容凤笙只得微笑颔首,“是。”
话音一落,便感到一股冰针般的目光在脸上碾过。
“选妃宴?”
谢玉京咬着这三个字,轻声细语的,却莫名有几分森寒。
第28章 028 想亲你。
028
容凤笙手指微微蜷缩, 却笑道:
“还有一个来月,便是遗奴十七岁的生辰。身边确实该有个可心之人照料着了。历来太子都是先成家后亲政,遗奴倒是别有不同, 回头,我选几个模样标致、性情柔顺的宫女送进东宫,也教与殿下一些人事,陛下觉得可好?”
谢絮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
容凤笙想得确实周到,遗奴身边要是有了女人,开了窍, 尝了个中滋味, 想来就不会时常来折腾自己了。
不被尽欢控制的时候,她还是十分冷静的,思来想去,身份摆在这里,就算遗奴对她的感情是真的,说的,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但他们之间, 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那几年的情谊哪里是说忘就能忘记的,她担心他做出什么自毁前程的事情, 便暂时地答应了, 倒是正如他所说,适情畅意,罢了。
真论起来,她确实有些可耻地沦陷过,他们两个是狼狈为奸。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 保护好繁衣最后的血脉。顾仙菱易容成了迢迢,就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上,此事极为隐秘,但凡出了一丁点的差错,她,顾仙菱,念衣是一个都保不住。
她低眉,又是一副沉寂的神色,却听谢玉京幽幽地说道,“母妃如此体贴儿臣,儿臣在这先谢过母妃了,”他唇边勾起,一错不错地将她望着,眉下的眼如落入深碧的月亮。
他语气有些怪异,谢絮皱眉,却也没有多想,只道,“你以往与顾家那位小姐交好,可惜有缘无分,朕听说她有个妹妹,唤作顾仙韵,与你年纪也是相仿,家世相貌都是顶尖,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玉京笑道,“是顾二小姐么?母妃也曾与儿臣提起过她,只道是蕙质兰心,堪为良配,只是儿臣与顾二小姐实在算不得相熟。若是妄加议论,反而坏人清誉。”
“哦?你母妃是何时说与你的,朕怎么不知道,”谢絮转眸看向容凤笙,容凤笙一怔,迎上少年笑吟吟的目光,感觉额角有汗水渗出。
他是故意的,故意提及那个时候。
容凤笙的思绪,立刻回到那个混乱的夜里。谢玉京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项间,抵在树上,对她说,我要你,低低的三个字振聋发聩。
她脸色登时有些发红。
谢絮颇为奇怪,容凤笙轻轻咳嗽一声,道,“此事还是很早之前,臣妾随口提了一句。只是太子选妃乃是大事,须得细细甄选才是。”
谢玉京整理了一番衣摆,面色有些晦暗,容凤笙偷偷喘了口气,将脸颊撇向一边,尽量不去与他目光接触。
谢絮却明显还在思量这顾家小姐,与谢玉京的事,瞧着很有几分意动,随时都有可能乱点鸳鸯谱。
“儿臣多谢父皇美意,只是顾二小姐,实非儿臣心中之人,”
“你已有了人选?”
谢玉京沉吟,
“也算是吧,只是,她迟迟不肯应儿臣,倒是让儿臣甚为烦忧,”
他说着叹了口气。
容凤笙一僵。
谢絮也有些吃惊,看了儿子一眼,虽然,他一直觉得谢琼的文弱之气过重,颇为不喜,但各项条件,却也算是极好的,地位尊贵又性情温良,容凤笙将他教养的不错。文成武就,还是世子的时候,京中便少有能越过他的。宴会上每每出现,各家女眷的目光几乎都在他身上。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是眼高于顶,便是太子都敢回绝。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合适,朕可以为你们赐婚,”谢絮今日心情好,便也大方道,同时也有些感慨,想来自己真是到了年纪,竟也开始操劳起了儿女的婚姻大事。
谢玉京挑眉,面前的人,却是忽然碰倒了一杯茶盏,茶水顿时到处流淌,沁湿了下面的垫絮。
谢絮有些困惑,容凤笙低眉道,“臣妾失礼了。”
这便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来。
谢玉京清润的嗓音响起,“父皇,她长我数岁,我二人身份亦是悬殊,且她迟迟不肯接受于我,又顾虑甚多,怕是难以成事。只是——儿臣一想到她,便是旁的女子都入不了眼了,”他惆怅不已。
身份悬殊?莫非,是哪家的罪臣之女?谢絮沉吟着,浓眉皱紧,容凤笙牙关死咬,谁知道谢玉京竟是这样的胆大?强忍住了才没有瞪他一眼,却是又惊又急又气,心脏跳动得飞快,手下的动作也逐渐无章起来。
好在谢絮并未往别的方向想,他到底不是那些溺爱子嗣的帝王,何况谢玉京与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爱子,遂肃然道,
“谢琼,成大事者,切不可耽误于儿女情长,只要才学家世相称便好,太子妃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做的。有时候,太过执念不是好事。”
“到时候,让世家女儿都进得宫来,让你母妃给你好好挑挑,”
谢絮淡淡道,语气中有不容忤逆的味道。
“儿臣遵旨。”
谢玉京看向容凤笙,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劳烦母妃了。”
“哪有什么劳烦的,都是一家人。”
谢絮反手捏住了容凤笙的手,温柔道,“劳你费心了,”
对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容凤笙只觉鸡皮疙瘩爬上了脊背,这对父子,中了什么邪,一夜之间竟是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谢玉京便算了,这谢絮也……
难道喝醉了一次,便是性情也变了?
她不知晓,乃是头疾发作的这段时间,谢絮细细地想了很多事,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得一知心之人在身侧,实属不易。其实简单概括,便是玩腻了,想要浪子回头。
趁着谢絮松开手去的功夫,容凤笙连忙打开用来装香料的铜球,放了一点白色的香料进去,这是她昨夜连夜配出来的安神香,可以缓解谢絮的头疼之症。
她伏在案前,脖子上露出了一点白色的绸布。
谢絮道,“你脖子上的伤还没好么?”
容凤笙一个激灵。
她今日照镜子的时候,在心里不知骂了谢玉京多少遍,那家伙难道是狗变的,竟然咬在这种地方,找到一块白绸,将脖颈上的痕迹给盖住了,再用高一些的领子遮住,倒也看不太出来,谁知,现在又惹了谢絮注意。
“你这伤……还疼不疼?”谢絮眉宇轻蹙,眼角的泪痣凉薄。
他修长的手指,从暗格处,拿出了一瓶金疮药,道,“且用这个涂抹,不会留下疤痕,朕……”他原本想亲自给她上药,碍于谢玉京在场,便只轻咳几声,将瓷瓶放进了她的手中。
容凤笙轻看他一眼,道,“多谢陛下。”
便小心地收在了怀中,像是珍而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