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谢清莺,还能是何人。
想必,只会是那位,害的顾皇后尸骨无存的,温仪长公主了。
谢絮试探,“泽芳或许想过,也许,顾皇后还活着?”
顾泽芳却道,“人死不能复生。”
他语气里隐隐压抑着什么,也许,他是期待着顾仙菱活着的,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万万不能的。
不是不可能,而是不能。
作为哀帝的枕边之人,顾仙菱牵涉的太多,陷局太深,与哀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已不能脱身。
哀帝死,她便也得死,这也是当初顾泽芳百般不愿,顾仙菱入宫的原因。
若是顾仙菱还活着,顾家还是会被猜忌,倒不如身死魂消,这是两全其美的结局。
虽然凉薄,却也无奈至极。
他们这样的人,一切,都当以家族为先。
谢絮叹,“你明知道,朕不会……”
顾泽芳道,“可臣不敢赌。”他默然许久,复又问道,
“前几日,太子殿下来寺中捉拿前朝余孽,却不得结果。不知那位……,现在下落如何?”
宫里的消息传不到寺里,他不知道容凤笙已经回宫,声音里带上了隐约的凉意,还有淡淡的厌恶。
那位,指的是谁自然是不必多说。
听到二人提及自己,容凤笙略略屏住了呼吸。
却听谢絮含糊着,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也是,他要想招揽这位人才,定要隐瞒她已经回宫的事实。
若是被顾泽芳得知,害死他妹妹的女子,就在后宫,怕是再请个十次八次,这位顾大人都是不愿的。
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将谢絮扫地出门……
二人又说了一会朝事,便相继离开。
待他们一走,容凤笙立刻从谢玉京怀里钻出,倚着墙根,站得离他远了些。
平定着呼吸,有些恼恨地看着他。
“你……当真荒唐。”
出口虽是指责,可她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这与他荒唐的也是自己,是她持身不正,受不住他的诱惑,跟他背着众人厮混。
不禁暗暗自责,想着下次一定要阻止他。
谢玉京脸色却是如常,近乎有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就连衣襟上的褶皱,都被他细细地抚平,片刻后,他瞧着她,莞尔一笑,
伸手想要抚她面庞。
少年的指尖还带着一段旃檀香,想到他方才触碰过哪里,她的脸腾的一下烧红,扭身躲开了去。
他倒也没逼迫,只负手而立,微微眯起眼来,像是满腹算计的狐狸,“你很在乎那个顾泽芳?”
想是方才,那人提及她时,被他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容凤笙的睫毛微微抖动,低语道,
“胡说什么?我与他素昧平生,哪里谈得上在意,你不要胡思乱想。”
谢玉京细细看她,轻哼道,“谅你也不敢。”
容凤笙撇过脸,悄悄舒了口气。谁知,他忽然压低身子过来瞧她,“顾皇后是不是没有死?”
这一声,激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容凤笙震惊地迎向少年的双眸,鼻梁几乎与他碰到一处,“你什么意思?”
“别紧张,我就是开个玩笑。”他凝着她看了片刻,忽地扬起唇角,缓声缓气道。
容凤笙保持镇定,“若是你不信,大可以去查,当初流言轰轰烈烈,道是我撺掇了繁衣,将顾仙菱害死。”
“是吗,”他指尖挑起她的一缕发丝,他似乎格外喜欢触碰她,方才也是,埋头在她的发丝间细细轻嗅。
“我觉得,你在骗我。”
容凤笙回嘴道,“我不喜顾氏已久,她,她害的繁衣为她神魂不属,为了她,几次三番与我这个姐姐作对,自从有了这位皇后,进贡宫里的蜀锦,都少了我的几匹,”
她嘴硬不已,小孩子似的列举着。
“你若是当真在意那些东西,就不会将自己困在锦园那么多年,”谢玉京微嗤,虽然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毕竟南阳侯能给的,可不止那些。”
容凤笙有种被看穿了的恼怒,将脸别开,咬牙道。
“你懂什么。”
谢玉京缓缓叹气,“你就是放任自己死,也不可能害顾皇后一根头发,你爱繁衣如珍宝,自然是爱屋及乌,分外爱护,这位所谓的弟妹了。”
听起来怎么那么酸溜溜的,容凤笙气得笑了,“那是我弟弟,你说的什么话呢?”
“弟弟也不行,”
他皱眉,“你待旁人的好有十分,那放在我身上就一分不到,你须得待我十分的好,全心全意,我才宽心。”
容凤笙盯着他看了一会,叹气。
“遗奴你……矫情不矫情。”
谢玉京脸色一黑,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埋汰过,容凤笙被他这副憋屈的模样给逗乐,噗嗤一笑,伸出指尖,抚过他乌黑的额发。
“你知不知道,以前可是许多人夸你气度宽宏、虚怀若谷,若是看到你这幅样子,是要自打嘴巴了。”
对上他骤然暗下去的眼眸,容凤笙徒然住口,也不敢再打趣了。
她还记得那在腰上作乱的手呢!
谢玉京却难得严肃起来,像是要好好与她说道一番,
“当初,你嫁给我父皇,只是为了稳住朝中局势,你想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所以,你根本不会害顾仙菱。”
容凤笙一瞬间有些慌乱起来,是那种心中最深的地方徒然被人撬开的慌乱。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也只是你的揣测。”
“可我说的不错,不是么?”谢玉京淡淡道,“撺掇哀帝废后?你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有,”她低低道,“或许,你根本不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表面呢?人人都将自己最好的那面露于人前,却将不堪全都藏在心里。”
他道,“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恨我母后,恨她恨得要死,我看到她就恨不得,她从来没活在这个世上过,”
她带来了繁衣,同时也害死了繁衣,
“但是,我不想让她死,我要让她好好地活着。我不是怜悯她,也不是原谅了她。而是因为,她若死了,会脏了繁衣往生的路。”
“你看,我这样狠毒,这样的不好,”她轻叹,“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为什么不喜欢旁人,要喜欢我呢?
谢玉京似乎也被问倒了,他也在想这个答案,就听她低声道,“遗奴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你若是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你不会爱我。”
“我爱你。”他却忽然截住了她的话头。
“为什么?”容凤笙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像是懵懂的稚童。
“因为你是唯一让我认真对待的人,你让我向往一个理想的世界,”他顿了顿,“你让我觉得,我可以是个好人。”
容凤笙久久怔住。
从来没有人这么告诉她,也从来没有人试图去理解她,他们都觉得,她就是一个无耻至极的女子,她放.荡无耻,声名狼藉,宁愿以公主之身,嫁给一个鳏夫,不顾他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可谁都看不见,她的人生被白落葵把持,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
当年,突厥边部派来使者入京,向大兴求娶温仪长公主,大有不答应便举兵进犯的趋势,外有蛮族虎视眈眈,内又有谢絮拥兵自重,唯一的破局之法,竟是只有她下嫁谢氏。
若她嫁给谢絮,以南阳侯的兵力,向突厥部族抗衡,方能护住容氏基业。
她确实做到了,可也仅仅是将这份和平,维持了六年而已。
外患已消,内忧却涌上。
谢氏将容氏取而代之。
“以后的人生,”谢玉京忽然抬起她下巴,“你该为自己而活了。”
静静与他视线交错了一会,容凤笙垂眸,抬手在他挑开的衣领上抚过,轻触底下的血痕,“你的伤,还疼么。”
“……别招我,”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谢玉京语气有些喑哑,眸底亦是涌动着情.欲的暗潮。
容凤笙轻咳几声,不太自然地将手抽开了。
谢玉京忽然低低地笑了,他说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便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皙紧致的手臂。
容凤笙看到一些针尖大小的痕迹,淡淡的青紫一片,她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
“不必多管,”他不大在乎地说道,却是引着她去看另外的东西,修长清瘦的手指抵在小臂处,那里有一个圆润的红点,像是凝固的血渍一般。
缀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惹人注目。
“这是……?”
“它是长生血凝成的血痂,”谢玉京说的认真,“只要长生血失去了效用,它便会消失。”
长生血要失去效用,可不就是,容凤笙涨红了脸,
不再保持童子身……
看着那颗红点,容凤笙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理解的不错,这……这不就相当于,守宫砂吗?
“我想等您,帮我去掉。”谢玉京一脸的正经,语气中隐隐还有几分羞涩,但眸底的神色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带着几乎将面前之人侵吞的欲念。
容凤笙心中有股奇怪的感受,“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她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握住他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无比新奇,世上真的有这玩意儿,还能用在男子的身上?
“此物有个名称,唤作,如玉痕,”
他任由她动作,低柔的嗓音轻轻吹拂过来,容凤笙差点一个趔趗,栽倒在地。
如玉……守身如玉。
“怎么弄的?”
半晌,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
“换血的时候留下的。”
谢玉京漫不经心道,但其实,一直在偷偷注意着她的表情,果然,看到她流露出不忍心疼等等情绪,眼底的笑意稍纵即逝。
只是话一出口,语气却是委屈得不行,“没关系的,我不疼,不过是用一根金针,刺入寸许……”
话才说一半,女子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像是心疼的要哭了,她指尖抚过那红点,语气有些涩然,“疼吗?”
谢玉京顿时就说不下去了,他抬起手来,轻轻抚过她的双眼,感受着密绣的睫毛上那微弱的湿意,是她在为他落泪。
他轻声道,“不疼的,你放心。”
当时哀帝只是找到他,提出了这个惊人的建议,他没有多问就答应了,甚至,不知道尽欢的存在。
其实在受到哀帝召见的时候,谢玉京是有些惊奇的。
毕竟,他可是谢絮的儿子。
南阳侯谢絮权势滔天,赞拜不名,剑履入殿,是个人,都看得出谢絮的反臣之心。
难道,容繁衣对作为谢絮儿子的他,没有半分的忌惮之心吗?
当然是有的。只是,当那位年轻的帝王,抬眼见到那款款行近的红衣少年,却是微笑着问。
“你便是遗奴?”
少年顿时愣在了那里。
“阿姊时常同我提起你。”容繁衣的笑意有些无奈,或许还有隐隐的不平,“便是在宫里相聚的时候,心里也惦念着,左一句遗奴右一句世子的。她待你,倒是比我这个亲弟弟还要上心。”
他仔细打量他,忽地笑了,“朕知道,阿姊为何待你这样好。”
容繁衣的神情有些神秘,这使得这位帝王看上去,有几分稚童的顽劣,“你可知道,我们父皇曾留下过一个遗腹子,是个小女娃。她生母是名位份极低的宫女,因为难产去世了。阿姊给她取名,容灵允。灵允从出生起,就没有父母。是阿姊怜爱她,做主偷偷抱出来养着,”
谁知这一养,就养到了哀帝登基,温仪嫁人。
“她对于那些亲缘淡薄的孩子,总能感同身受一些,也格外地怜爱一些。”
“阿姊心肠软,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又会格外的固执。她还对我说,要做朕的哥哥,为朕开疆拓土呢。”
“阿姊说的话,朕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
“可这怎么行?开疆拓土,这是男人该做的事。她是公主,合该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被朕捧在手心。”
“可是朕无能,做不到了。”
“谢琼,你若是敬她爱她,就请保住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