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啼——superpanda
superpanda  发于:2021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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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笑苦口婆心劝了良久,患者只说:“取吧,医生,我可以忍的。”
  应笑见她明明就很紧张,道:“最好别省这个钱了。你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不……我没事。”患者说,“传宗接代是一个女人的义务,是我应该做的事……可我却这样无能这样没用,还要花老公的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所以,能省一分钱就是一分钱。我不能太自私了。”
  应笑今天真要爆炸了,她说:“哪儿自私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传宗接代是哪门子的义务啊?这又不是你的错,你现在遭这样的罪,已经很可怜了,你老公该心疼你!”她知道这个患者卵巢功能不是太好。
  “不是的,不是的……”患者还说,“医生,赶紧取吧。我是不会买麻醉药的。”

  应笑无奈。
  “我家的钱够做两次……”患者眼神有些空洞,她凝望着天花板,说,“如果不行,我会主动离开我老公的,让他找个能生育的,可以给他幸福的……”
  “别瞎想了。”应笑说。她真是听不下去。
  最后,因为患者坚持不打麻醉,只打止痛,应笑觉得自己技术一刻钟内飞速提升,她的动作又快又轻,可饶是如此,疼痛阈值明显较低的患者额头上还是冒出来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太辛苦了。
  …………
  结束了下午的班,应笑走出云京三院,跟高中同学张小溪夫妻二人吃火锅。
  张小溪于几星期前电话询问备孕事宜,应笑则叫他们夫妻在网上挂自己的号。他们俩是周一来的,现在所有结果都出来了,于是张小溪请应笑吃饭,这样可以详细聊聊,也顺便表达感谢。
  说实在的,应笑直到现在仍然十分惊讶于“张小溪在备孕”这件事。张小溪是“丁克族”,夫妻二人十分潇洒,环游世界,美国五年、欧洲两年、非洲一年,去年才回到中国。应笑觉得“怀孕生子”根本不是她的风格,小溪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而小孩子绝对可以牢牢绊住她的脚步,很可能,她这一生就只能在“云京市”这一个地方了,毕竟,不断迁徙对小孩子是非常非常不好的。
  应笑估计,她的老公是后悔了。基本上,丈夫同意“不生孩子”全都并非发自真心,只想追到手、结上婚,等女方30来岁了,就开始逼生孩子了,而这个时候女方拒绝,那些男人一个一个还很震惊、不理解,到处问:“怎么会这样子呢?世界上真有女人不想生孩子的吗?我老婆怎么这么奇葩呢?”
  啊……应笑想,今天真是爆炸的一天。
  男人真的太自私了。
  火气已经憋了一天,因此,在见到小溪时,应笑没有特别忍住,眼神不是十分友好。她跟小溪不算太熟,可一直羡慕对方甚至崇拜对方,现在,对方为了骗子男人放弃自由放弃自我,她为对方感到不值。一个好好的原本自由无拘无束的灵魂,就被老公还有孩子给牢牢地捆绑住了,宛如鸟儿折了翅膀。
  到海底捞,应笑点了一些好吃的,张小溪也点了他们夫妻的。在点餐的过程中,张小溪的老公一直没有插嘴,更没有指挥,就只是让自己老婆点她自己喜欢吃的。最后,他们夫妻的双人份全是老婆喜欢吃的。
  唔,应笑想,大概又是备孕期间就对老婆百依百顺的?因为有所求?
  基本上,应笑只与小溪一个人讲备孕知识。她说:“各项数值都挺好的哈。你们两个再试一试~放松心情,别紧张,可以去度度假、旅旅游。34岁以上备孕半年没有结果就看医生,但是你们还有时间。先备孕个一年左右吧,每一个月检测排卵,排卵试纸到强阳时,就做功课,连做三天。网上文章都说应该两天一次保证质量,不用听。只要老公可以,就连做三天。”
  张小溪点点头:“好。”
  二人说了很长时间。一小时后,张小溪的老公突然想上厕所,便离席片刻。
  老公离开以后,张小溪望望应笑,突然问:“应笑,你不喜欢我老公吗?”
  “啊?”应笑赶紧说,“没有没有!”她可不当这个恶人。指出人家老公缺点的人大多没有好果子吃。
  张小溪看着应笑,又问:“嗯,我猜猜看,你是觉得……我改变了丁克想法,是因为我老公?因为他反悔了?”
  “啊……嗯……”应笑不会说谎,顿时开始支支吾吾,说,“也不是……哎,怎么说呢……”
  张小溪笑了,道:“应笑,与他无关。我自己改了主意,我才是反悔的那一方。他……他挺好的。他明明并不想要小孩子,想周游世界,我们两个在本科时志趣相投,但……为了我,他愿意生愿意养,也愿意放弃周游世界的梦想。”
  应笑这回不明白了,一切都与她的认知不大相符,她小心地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抱歉,就是,我没见过女方率先改变想法的。”
  “……”小溪吃了一片冬瓜,又抬起头,缓缓地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妈……去年去世了。”
  应笑说:“啊……”
  “恶性程度非常高的胆管癌,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才65岁。”张小溪说,“一整年了,我还是没走出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呢,总是会想到妈妈,我一遍遍看过去几年我跟她的聊天记录,一遍遍听微信里面她发来的语音消息,一遍遍翻最近几年我们两个的合影,可是,它们都是死的、固定的,我再没有新的回忆了。”
  应笑有些震惊,她说:“小溪……”
  她对对方的妈妈印象深刻。她的母亲极有气质,应笑妈妈每回参加完家长会,都会说:“你们班张小溪的妈可真漂亮!”
  没想到……
  张小溪继续说:“我的爸爸半年后就再次结婚了。他很喜欢那个阿姨,那个阿姨挺漂亮的,可我不喜欢,她总要钱……她的儿子一直无业。”张小溪说到这里苦笑了下,“我爸觉得我不懂事,不体贴他,而以前对我非常好的奶奶、姑姑……都是那边的。我发现啊,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他们还有妻子、儿媳,只有我,没有妈妈了。失去至亲的悲痛是我一个人在承受的。只有我走不出来。”
  应笑咬咬嘴唇。
  “我就突然意识到……”张小溪又故作坚强,“我没有亲人了。老公很好,可老公毕竟只是老公,不一样。我们从来都不曾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我们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应笑:“……”
  “我……”张小溪说,“应笑,我好想念这世界上最真最纯的感情——母女之情,也许还有母子之情。我好想念这世界上最强最烈的羁绊——母亲对子女、子女对母亲。”
  应笑明白。母女之情,母子之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谁失去了能不怀念呢?
  顿了顿,张小溪又说:“我好怀念那种感情。可是,我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再有妈妈了……她已经走了。但是啊,我知道,我还可以自己成为‘妈妈’那一方的角色。我可以像妈妈爱我一样爱她,她也好像我爱妈妈一样爱我,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深爱对方,一个人是另一个人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应笑,我是突然意识到的,我以前想丁克,是因为我没设想过父母不在的日子,我……其实,我受不了独自一人,我并没有那么坚强。一想到,我才30岁,我还会有30年甚至60年目前这样的孤独,我就真的受不了了。相比亲情和羁绊的获得,周游世界的诱惑力于我来言已经不大了。”
  “小溪……”
  “我很清醒。失去了最亲的人,就再制造最亲的人,虽然有些自欺欺人吧……”话到这里,一向潇洒的张小溪的眼圈红了,她哽咽道,“应笑,我就是……好想要亲人。”
 
 
第21章 下基层(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主要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中年失独的邓银河成功怀孕了。植入胚胎第14天的验血不是应笑看的,第16天的也不是,但是,第六周的首次B超邓银河却约了应笑。因为邓银河的月经周期不是标准的28天,应笑还根据她的状况向后延了一个星期。
  做B超时邓银河紧张急了。于是应笑笑着打招呼:“紧张呀?正常的,当然紧张了。没事儿~咱们看看。”
  “嗯……”
  应笑轻轻插入探头,只一眼,就松了口气。一个宝宝正不正常医生可以感觉出来。她量了量胎芽长度,说:“差一天。这是正常的,它没事儿。”
  “嗯……”
  “看到了吗?”应笑指着宝宝心脏,“心脏在跳。噗通噗通的,好可爱。”
  “嗯……”邓银河的眼圈红了。她一直都不敢相信,一直都提心吊胆,怕胚胎并不健康,毕竟,高龄父母怀的宝宝染色体的异常概率大。
  而后应笑打印出来宝宝的第一张照片,交给邓银河,又笑着说:“恭喜恭喜呀。不容易。这肯定是老天爷给你们夫妇的小宝宝。”
  “嗯。”邓银河露出苦笑,“他对不起我们一次,又眷顾我们一次。大概……是补偿。”邓银河手拿着照片,“或者……他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又把女儿送回来。只是苦了我们夫妻。”
  “可能呢。”应笑知道邓银河对“女儿回来”的执念,道,“一切都有可能的。”
  “谢谢你,应医生。”
  “不客气。”
  不过,仅仅几天之后,邓银河就因为流血慌慌张张地又来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流血了……流血了……”
  “别急别急。”应笑仔细地看了看她内裤里的卫生巾,说,“流血好像已经停了。我看一看。”
  “嗯……”再躺倒B超床上时,邓银河像已经绝望了。不过应笑认真看看,说,“胎心还在,胎芽还跟上次一样,差一天……嗯,我在你的子宫里面看到了一个血包,不过,我觉得是子宫流血,不是胎儿的血,可能胎儿或者胎盘压迫到了子宫壁。嗯,咱们观察,你别紧张,卧床没有太大用处,但是……想卧就卧吧。”
  “好的……”
  之后应笑也挺紧张邓银河的这个胎儿。她们加了彼此微信,一周之后,邓银河的流血停了。
  万幸。
  而第二件事呢,就是应笑要下基层了。
  云京规定晋升副高必须要有基层经验,应笑老早就申请了。云京三院对口医院不止一家,主治医生可以申请的主要有三类医院,第一类是他们集团其他省的下属医院,相对轻松,第二类是一共83个边远山区半山区的乡镇基层卫生单位,比较艰苦,云京三院的医生们一般是去其中两三家。第四类是援疆援藏,不过不做强制要求。
  云京规定晋升副主任医师必须到基层农村服务40周或200个工作日,晋升主任医师则是36周或180个工作日,或到83个边远山区工作服务8个月。
  应笑去年已经去过边远山区四个月了,现在还剩四个月。生殖中心下基层的频率等等并不很高,跟隔壁妇产不能比,然而,也还是要下基层的。云京三院的医生们自己计划好、内部商量好,而后联系对口医院以及医院的负责部门,就可以了。因此,应笑早就知道自己马上要到基层四个月。
  她选的是最最贫穷、最最艰苦的地方。
  “嗯……”应笑觉得,她应该跟穆济生说一声儿。接下来的四个月呢,每周二的午饭、晚饭就取消了。
  应笑觉得这种时间比较适合当面说,因此,某个周二,应笑没把新的炒面放在那个猫猫凳上,而是留了一张纸条,上面画了一个箭头,指着自己的家,箭头下边写着一个“敲”字。
  果然,10点45,门“咚咚”地响了两声,不急不缓,不咸不淡的。
  应笑打开自己的门。
  穆济生又漂漂亮亮站在门外,问:“嗯?”
  应笑递给对方饭盒,说:“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下月一号我下基层,一共四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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