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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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燕时听得双目放空,须臾,一字一顿地说:“你好惨喔。”
  他皱了下眉,目光瞟过来,她脊背直了直,认真争辩:“不是吗?这点小事,你都这样记得,可见平日对你好的人……确是太少了!”
  他眉心跳了跳,含笑:“是啊。”
  她看他不与她争,十分满意,咂一咂嘴,歪头:“你继续说!”
  不再聊伤心事,她大醉的样子变得傻乎乎的。苏曜没见过她这样,忍不住地想抱她,继而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是“下辈子的一个陌生人”,便忍住了。
  他想了想,轻道:“后来,我把她弄丢了。”
  顾燕时一愕,脊背又直起来:“她是小孩子吗?”
  苏曜:“不是。”
  “那怎么弄丢了!”她不解,“她……她不认识家?她傻吗?”
  “她不傻。”苏曜笑笑,“是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顾燕时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问:“你……打她了吗?”
  “没有。”他摇头,“我利用她办了些事,她说她不恨我,但也不愿再信任我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顾燕时杏目圆睁:“然后你就死了吗?”
  “啊?”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聊“上辈子”的事。
  他就点头:“是啊。”
  “好可惜。”顾燕时扁嘴,暗想这真是对苦命人,又或是对怨侣。
  唉,世间情情爱爱的事情,总是这样子的。
  她心下乱七八糟地感慨着,面前之人的目光却凝在她面上。斟酌了半晌,他缓声询问:“若我没死,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再信任我?”
  苏曜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实在卑鄙无耻。
  他在套她的话,趁着她大醉探她的心思,实在有失磊落。
  可他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唔……”顾燕时鼓着嘴,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会儿。
  他目不转睛地静等,半晌,却见她耸了下肩。
  “嗨,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她豪迈地摆手,笑了两声,仰头晃脑地说起了大道理,“信任这个东西,没了……就很难扭转的。我看就算了,一别两宽,你和她都轻松,对不对?”
  “可我怕她去寻死。”他睇视着她,“而且……那时她很难过,每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我不想她一直如此。”
  顾燕时愣了愣,眉头拧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啊?”
  他点头。
  “那你还伤她。”她撇嘴,一而再地摇头,“想开点,算了吧,这辈子……这辈子……”她扯了个哈欠,“别再干这种事了。”
  苏曜噎声,牙关咬紧。
  他只道趁着她醉,能寻到一个她愿意接受的解法。却不知她就算在醉中、就算以为在论别人的事,说出的话也这般绝情。

  他好像真的把她弄丢了。
  .
  苏曜心情沉郁下去,顾燕时无知无觉,鬼使神差地端起碗来,又饮了一碗。
  她已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却隐约知道先前她心情不大好。喝了这么多酒、又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倒不知不觉地好了许多,只是……
  好晕。
  苏曜无声地自斟自饮着,余光忽见面前的人又往旁边栽,下意识地起身挡去。
  这回,她变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往他身上一贴,哼了两声,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夜半时分,马车缓缓驶进了皇宫,停在宣室殿前。
  皇帝未归,殿中一直灯火通明。殿前的宫人们见御驾回来了,不约而同地就要往前迎,转而却见皇帝抱着贵妃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步入殿门,不咸不淡地丢下一个字:“滚。”
  宫人们一阵瑟缩,无声地望向张庆生。张庆生垂眸摇头,示意他们退下,又看了眼皇帝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苏曜走入寝殿,将顾燕时放到床上,刚吸着凉气活动了下肩头撕裂般的痛,床上的人无知无觉的翻身:“渴……”
  他回头一看,她已往床边打了个滚,忙一手将她阻住,一手去拿床边矮几上的水。
  他喂她喝了两口,她就没动静了。他再度帮她抱起来,挪回床榻里侧去,她也很乖。
  他立在床边看看她,心神复杂地叹气。
  小鹌鹑,心硬起来竟不留一点余地。
  他摇摇头,俯身帮她卸去珠钗、褪去外衣,又草草地将自己的衣裳也脱了,信手丢在地上,就吹熄灯火,躺上了床。
  他今日喝得也不少,适才因要顾着她,没觉得什么不适,但一闭眼,眩晕就翻了上来。
  苏曜深吸气,缓了缓不适。头脑仍一阵阵地往下坠着,坠进梦乡深处。
  恍惚之间,他身边突然动了动。
  隐约察觉是燕燕挣扎着要起身,他蓦然醒过来,刚要伸手扶她,她往他身上一栽:“呕——”
  一股浓烈的酒味一涌而出,带着些许酸味,漾了满殿。
  .
  整整一夜,顾燕时遍身不适,却偏生睡得昏沉,几度在难受里想醒过来,又都被一股巨力扯拽着,硬生生将她拉回梦里。
  梦里混沌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明,倒是少了前些日子的痛彻心扉的难过。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个声音忽而清晰,是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带着薄怒,厉声质问:“陛下怎能如此胡闹!”
  苏曜躺在茶榻上,漫不经心地咂了咂嘴:“怎么怪朕胡闹,不是你前两日说伤势已平稳了?朕又不懂医,哪里知道还不能饮酒?”
  “你……”陈宾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吹胡子瞪眼,“饮酒便罢了,伤口重新撕开,陛下无所察觉?怎的还能……还能任由贵妃吐在上面!”
  顾燕时一愣,惊坐起身。所幸床幔还挡着,她深吸气,努力平复不安。
  苏曜还是那副胡搅蛮缠地口吻:“朕不知道伤口撕开啊。”他顿了顿,诚恳解释,“贵妃又不重,朕哪知道会如此严重。再说,喝完酒总不免有几分迟钝,是不是?”
  “我……我呸!”陈宾直被气出了江湖脾气,愤然击案,“你这样的病患,若在江湖上,早让老夫一掌拍死了!你休要仗着老夫欠你的就这样无法无天!”
  “哎,大夫息怒,息怒。”苏曜赔笑,笑音却比适才更气人了些。
  顿了顿,又道:“这伤你得帮朕瞒着母后。”
  “嘶——”陈宾更气了,气得直磨牙,“你这么痴情,走江湖去算了,当什么皇帝!”
  “朕倒是想。”苏曜撇撇嘴,“从前还真想过,等大事了了,就带燕燕走江湖去。可现在她不要我了啊,若去走江湖,她日日只能盯着我一个人看,心里更烦,我还是留在宫里照顾她吧。”
  顾燕时滞了滞,惶惑不解:她何时说她不要他了?
  她明明只是想换个方式相处。而对他而言,应该也没什么分别。
  “呵。”陈宾冷着张脸,不客气地讥嘲,“再这般来几回,陛下能把自己的命照顾没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他语气轻松,并无所谓。
  他原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的那一个,因为有她,他才觉得日子有了些意趣。
  是以相较于死,他更怕没了她,他却还继续活着。
  陈宾对他没办法,没再多说一个字,黑着张脸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他径自穿好衣裳,活动了下肩膀,颔首:“有劳了。”
  “可别再有下回了。”陈宾拧着眉,“这伤原没多重,伤势也不复杂。偏陛下三天两头地非得抱……抱人,惹得伤情反反复复。陛下还年轻,来日方长,等伤养好了,什么时候不能互诉衷肠啊?何必急于一时!”
  “知道了知道了。”苏曜连连应声,却一听就很敷衍。
  陈宾见状,终是懒得再多理会,摇摇头,就背着药箱走了。
  顾燕时呆坐在床上,恍惚想起他先前抱她的一次又一次,蓦然掀起一阵愧疚。
  这人,身上伤没好……怎的也不说呢?
  她低着头,讷讷回不过神。俄而听见木屐踏过地面的散漫脚步声,她乍然意识到他在走进,莫名地一阵心虚,赶忙躺了回去。
  她面冲着墙壁,盖好被子。不多时,床帐被揭开了些。
  苏曜定睛看看,见她一只脚露了出来,探手拽了下衾被,给她盖好。
  而后他直起身,缓了口气:“她昨天喝多了,先由着她睡。让御膳房备些热汤热粥,等她醒了,随时送来。”
  “诺。”宫人们轻声一应。
  他想了想,好似怕她再病起来,探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顾燕时心弦紧绷,禁不住地缩了下脖子。
  但动作不大,他没有察觉。
  她只听到他在发觉她额头并不烫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苏曜:趁着她罪,我套套话。
  燕燕:害,放弃吧,没救了,全剧终,另寻良缘吧您呐。
  苏曜:……
 
 
第80章 看伤
  离开寝殿,苏曜召见了林城。
  整个无踪卫上下近来忙得不可开交。人马基本上分做了两路,一路暗中跟着顾氏夫妇,看他们沿途还会见什么人,逐个捉拿。另一路依兰月所言摸进了云南山中,找尉迟述。
  众人先后议了几番,终是觉得,大正教现下正值元气大伤之时,否则在白霜山的行刺不会只有一个兰月出手。
  如此,正是可将大正教一网打尽之时。
  真正的难处,是到时如何让尉迟述交出解药,别拼个鱼死网破。
  林城入殿的时候双眼乌青浓重,苏曜见状,自知他耗费了许多心力。于是许多话便被他忍了下来,他只神色平静地听了林城的禀奏。
  临近晌午时,林城告了退。
  苏曜将他呈来的案卷翻开,自顾自读了会儿。忽闻寝殿殿门发出轻响,他下意识地转脸看去。
  顾燕时穿着一身粉白的寝衣,小心翼翼地探头四顾。
  苏曜一哂:“没人,来吧。”
  她颔首,一语不发地步入内殿,他不由自主地放下案卷,问她:“睡足了?”
  “嗯。”她点头。他看看时辰,唤张庆生:“传膳吧。”
  说完他就起身,揽着她回寝殿去等着午膳。她只是身子有些僵,却没有躲。
  可待他坐到茶榻上,习惯性地想将她抱在膝头,她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躲了下。
  苏曜微怔:“燕燕?”
  她没什么反应,独自坐到了榻桌另一侧去。
  苏曜心神不宁地打量她,下意识地回想有什么事让她不快。心里很快便慌了,暗想她是不是记得昨晚醉酒之事,继而反应过来他套过她的话。
  他不敢贸然询问,生怕弄巧成拙。殿中一时便很安静,顾燕时低着头,手指搓着寝衣裙摆,心下惶惑不安。
  晨起陈宾所言让她心生愧疚,但细想昨晚的事情,她更惊慌失措。
  她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了……
  最初的时候,他问她怎么想父母的事情。那是她的伤心事,她稍稍一想心里就痛,就喝了小小一碗,算作借酒消愁。
  可后来不知怎的,她好似又喝了许多。
  早上醒来后,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自己的记忆终止于再一次央他杀了她。
  再往后……再往后的事情她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会不会骂了他,又或者说了什么别的伤人的话啊?
  她踟蹰半晌,终于嗫嚅着起了唇:“……陛下。”
  苏曜:“嗯?”
  “我昨天……”她边说边抬起眼睛,不安地盯着他看,“我昨天……喝多了,说没说什么?”
  他目光一凝,心下舒气:原是都忘了。
  面上转而笑起来,眯着眼睛,缓缓点头:“说了啊。”
  顾燕时屏息:“说什么了?”
  她想若她真的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此时必要告诉他,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对他井不恨,也没有多少厌恶。若是昨夜说话伤到了她,那是喝酒喝蒙了。
  却听他道:“你家有多少处商号、田庄,你都说了个遍,还有哪里藏了金银,也说了个一清二楚。”
  “……”她美眸立时一瞪,“又胡说八道,我家哪有那些东西!”言毕冷冷地低下眼睛,不肯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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