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心大,并未察觉到杀气,沉吟着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弄了颜王女那种翅膀,准备从瞭望台飞走?”
沉舟闭了闭眼:“除非他想被射成个飞刺猬。”
“哦……”
说话间,二人脚步并未闲着,“唰唰”从城墙守军身旁掠过,停到了瞭望塔下。
瞭望塔通体石质,旋梯在内,透过石壁上的方形瞭望窗台,隐约能够看见离霜正在一圈一圈往上拼杀。
狭窄的空间,摸不准套路的敌人。
破釜谨慎地停下来。
“我说沉舟啊,你我可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两员大将,”破釜道,“会不会有人故意下套,想把你我骗进去杀?”
沉舟惊奇挑眉:“可以啊你!”
她招了招手,让弓箭手将灯笼挂在箭上,“嗖嗖”往瞭望塔里面射。
光影明灭间,离霜的一举一动清晰可见。
她依旧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唇角微微下抿,眸光坚定,执意带着韩峥向瞭望台顶拼杀,其余一切皆没被她放在眼里。
韩峥伏在离霜背上,神色怡然自得,闲闲环视周遭的刀枪剑戟,仿佛是到此地踏春来了。
“这是要干嘛?”破釜沉舟谨慎地后退几步。
韩峥二人进了瞭望塔,除了可以拖延久一点之外,再无任何益处。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一幕,与想象之中全然不同。原以为韩峥逃离昆山之后定是像老鼠般东躲西藏,不料他竟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自己亮成个萤火虫。
沉舟摸了摸下巴:“如此,韩世子遇害身亡的命令就有些不好执行了啊。”
破釜恍然大悟:“所以千钧一发之际,宫中就会来人大喊——刀下留人?”
“总之,先把人拿下再说!”
二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祭出兵器,挥挥手,护着对方后背,双双掠入瞭望塔。
一圈圈旋转石梯,越往上越狭窄。
离霜背着韩峥已冲杀到了高处,驻守在塔上的守军轻易被击溃,一个个伤兵下饺子般往下坠落,破釜沉舟谨慎地用兵器搭上一把,将伤员递送到靠墙的石阶上。
很快,便到了塔顶。
破釜沉舟先行落脚,身后,影子般的暗卫一掠而上,将韩峥二人围困正中。
逮住了!
“韩世子,”沉舟很沉痛地说道,“你且安心,我等奉殿下之命,定将你从这刺客手中救出,保你无虞。”
十几支火炬燃起,轰一下照亮了塔顶。
韩峥生得漂亮,光芒打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肌肤仿若透明,浓黑的眉眼虚虚浮于面皮之上,唇也显得殷红,一副病弱美少年的模样。
他勾起唇角,眸中全无笑意地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两位将军。刀剑无眼,动手之前,可否请两位将军替我向颜乔乔带句话?”
破釜沉舟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请讲。”破釜故作沉稳地说道。
韩峥眯着狭长的眸,仰起下颌,笑叹:“告诉她,画带叶木槿,那还是我的茶台手感更好。”
破釜沉舟不解其意,正待发问,只见离霜陡然出手,剑尖荡出道道银色剑芒,如飞瀑一般袭向四面八方。
战斗一触即发。
真动起手来,破釜沉舟倒是发现离霜的修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诡谲。倘若忽视她还背着个韩峥的话,那便只是个比破釜和沉舟两人加起来更勤奋的修士而已。
很快,离霜被逼到了绝境。
她不顾自己负伤,用尽全力护着身后的韩峥,退到了塔壁边上。
离霜身上已有斑斑血痕,身后之人却未伤到一分一毫。
倘若颜乔乔在这里,她会发现离霜此刻的姿态与前世护着她的时候一般无二。
“嗤——”
离霜右臂沁出长长的血痕,握剑的手失控颤抖。
破釜瞅准了机会,扬起重刀,一刀斩下!
离霜举起微颤的长剑来挡。
“铛——咣——”
长剑被一劈为二,离霜倒退一步,口中吐出鲜血。
左右暗卫顺势掠上,摁住离霜双臂,抓向她背上的韩峥。
韩峥唇畔仍挂着微微的笑意。
就在两只大手擒向他肩臂之时,只见他挑了挑眉,向着众人粲然笑开。
下一瞬,便见他的身体如水波一般散向四周。
“?!”
波纹叠荡,韩峥面容扭曲,暗卫的手齐齐抓了个空。
再一霎,这个伏在离霜背上的残疾男人已扩散出三尺有余。
破釜疾掠上前,探手去捞。
这一捞,便如水中捞月,只让韩峥散得更快,顷刻便扩展到半丈来宽。
“破釜啊……”沉舟幽幽开腔,“你再说一次,我与韩峥,孰胖?”
韩峥消失无影,暗卫一拥而上,只拿住了离霜。
*
消息传回赤云台时,颜乔乔已不耐疲惫,陷入了沉沉梦乡。
睡梦中,她隐隐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沾了清凉的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在她的伤处。
脖颈、左手。
凉意氤氲,那些地方渐渐便不再一涨一涨地跳着疼,她不自觉地发出了舒适的轻吟。
“嗯……”
那只为她涂药的大手微微发僵,再后来,指尖的温度变高了一些,连清凉的药膏也无法掩盖。
这一觉睡得极沉。
颜乔乔醒时,透过赤霞株的日光已经能灼痛眼皮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倚在一个陌生的形状上。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轻轻吸一口气,闻到了寒月般的清幽。
便是这个味道,赠了她一夜好梦深眠。
身躯忽地僵硬。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睡在何处——她的脑袋倚着少皇殿下,左手堂而皇之地覆在他右边胸膛上,另一只手藏在被褥中,揪住他腰侧的衣裳。
心跳几乎停滞。
她屏住呼吸,偷偷翻起眼睛看他。
他眉睫乌黑,唇薄,五官精致绝伦。熟睡的样子,仿若冰雕玉琢。
她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有一搭没一搭地乱跳。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算好,却没想到竟然胆大如斯,趁殿下睡着时这般造次!
正是不知所措时,见他眼睫微动,似要醒来。
颜乔乔脑海“嗡”一声响,身体快过了脑子,飞速闭紧双眼垂下头,装出熟睡的模样。
心跳快得离谱。
感觉到他动了下,她脑一抽,欲盖弥彰地抬腿乱动,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睡相真的差。
一动便后悔了。
她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他的身上,一抬,便清晰地感觉到两个人的衣料相互摩擦,袍子下面,是他那精瘦微硬的身躯。
“……”
还没来得及后悔,一只大手忽然镇下,握住了她的膝,禁止她继续向上瞎蹭。
修长如竹的手,力量感十足。
掌心的温热肆无忌惮地透过中衣,烙得她心尖一颤。
许久,她听到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将她的膝盖推到一旁。
大手拥住她,像抱一个小婴儿般,将她从他身上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一旁。
颜乔乔装模作样醒来,只见他倚着榻假寐,与她河水不犯井水。
目光相对。
颜乔乔脱口道:“我没醒过,殿下。”
话音未落就后悔了,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第57章 生死相随
颜乔乔醒时已过了正午。
得知公良瑾让人替她告过假,她的脑袋里不禁琢磨起了大胆的念头。
“殿下,您看我这身子骨,是不是应该好好将养十天半月的?我自己去告假,夫子总是不信,不然您替我顺便说一声?”
公良瑾:“……”
她是真的心很大。
默了默,他无视她的无理要求,淡声道:“韩峥逃了,与珠华一样,原地消失。”
颜乔乔动了动唇,心中其实并不觉得意外。
在她得知“江姓老友”只是调殿下离昆山之计后,对韩峥与他身后的力量,颜乔乔已有了正确的认知。
原来神神叨叨的珠华先生也是他们一伙的。
“抓到离霜了?”她沉吟着,默默点头问道。
他颔首:“一问三不知。”
颜乔乔扯起唇角笑了笑:“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说。这个人啊,又臭又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他若无其事道:“你与她似乎有些渊源。”
颜乔乔垂下眼眸:“她是看我的狱卒,盯了我七年多,最后替我挡了剑,死在我前面。”
公良瑾沉吟片刻,道:“如此,往后便不用刑了。”
她抿着唇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低憋出个气音:“嗯。”
她的视线落向床榻旁边的梨木置衣小屏风。
只见他的鹤氅端端正正地折挂在上面,男子的外氅特别大,沉沉地,望着便叫人感觉心安。
她下意识地觉得,倘若殿下的衣裳每日都在挂在她的床头,那一定……特别辟邪吧。
在她分神瞎琢磨时,公良瑾走到窗榻前,拎了拎她空空的青瓷茶壶。
再看旁边烧水的小银炭炉,发现炉中空空,不知多久没有生过火。
公良瑾:“……平日都不喝茶么?”
见他这般举动,颜乔乔福至心灵,立刻便知道他有话要与自己谈。
每次谈正事时,他都习惯沏茶给她喝,还会叮嘱一声烫。
这般想着,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了酸酸甜甜的细流。
炉子里本是有炭的,那次她想起韩峥便是用这只炉子煎避子汤,便把里面的炭全给扔了。
原本连炉子也要扔,可是想想它跟了她许多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有些不忍心——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样东西用久了,她总错觉它们也会痛,于是旧物件件都变得十分珍贵。
抬头一看,见公良瑾还等着自己回话,赶紧开口道:“别扔,贵。”
公良瑾:“……”
颜乔乔捂住了脑门,耳朵红成了窗外的赤霞。
半晌,公良瑾轻叹一声:“想必你也不敢住在此地,便先搬到清凉台罢。”
颜乔乔呼吸凝滞,胸口一丝一丝发麻。
“会不会,于礼不合?”她小心地问。
公良瑾一本正经道:“比我来此过夜,更合规矩些。”
颜乔乔:“……,……。”
*
半个时辰之后,颜乔乔坐在曾经与殿下一起通宵的书房,喝上了热腾腾的茶。
今日的茶是清淡话梅味,饮尽之后,杯底留有余香。
“韩峥逃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可愿听?”他推过一盏新茶,静静地看着她。
颜乔乔指尖微颤,轻轻点头:“嗯。”
她的手指触到茶杯时,他并未将手收回,而是轻轻执杯,告诉她:“他说,你曾在他的茶台上画过带叶木槿。”
颜乔乔身躯一震。
若不是公良瑾扶着杯,这杯热茶便要洒在她的手上。
她的瞳仁微微收缩,想起了韩峥悄无声息走到她的身后,陡然出手捏折她手腕的往事。
原来……她曾无意识在茶台上画木槿吗?
那时候,她以为公良瑾已经死了许多年了。也许下意识地给木槿花添上叶子,是不希望看它孤零零只有一朵花?
“难怪新门禁没挡得住他。”颜乔乔轻声笑了下,“他太了解我了。”
公良瑾沉默地将茶推到她的面前。
还未饮尽,他又推来了一杯新的。
颜乔乔想着心事,也没留神。
等到她恍惚眨了眨眼时,发现面前已默默摆了五杯澄澈的清茶。
颜乔乔:“……殿下。”
“嗯?”他垂眸沏茶,姿态行云流水,唇畔含着浅淡笑意,如可望不可及的明月一般。
颜乔乔欲言又止。
视线相对。
公良瑾长睫微动,慢而沉地眨了下眼睛。
余光显然已瞥见她面前一排杯子。
额角青筋微动,他淡然笑了下,道:“怕你烫着,先给你沏好——慢慢喝。”
颜乔乔:“……嗯嗯。”
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饮着热茶,颜乔乔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公良瑾。
当然,她悄悄隐瞒了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内容——韩峥说殿下是她心上人的那一部分。
她道:“韩峥费这么大周折,只是想要骗我亲他吗?我总觉得有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