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江州乃大江门户,南来北往的商户百姓多聚于此,沿赣江而上,更是人口稠密之处,倘若大军南下,只会令生灵涂炭。”
慕月笙一向以心狠手辣为名,可江州往下数百万民众,皆要无家可归,届时不仅民不聊生,江南十年也定难恢复。
一个南昌王而已,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他们能守住成关口,无非是依仗火药长炮,这玩意儿是他从西洋弄来的,咱们定要找到那火药藏地,打他们措手不及,只有毁了那弹药之地,他们便是瓮中之鳖!”
慕月笙这头想着如何破成关口,南昌王的人已秘密抵达金陵,这是一帮被南昌王豢养在府内的江湖杀手,各个武艺高强,趁着崔沁出门之际,便将人给掳来了南昌与成关口中间一处秘密之地。
入夜,灯火飘摇,秋风凌冽。
一白裙美人儿被丢在一岩洞口,她衣衫凌乱,乌发如墨,大半个眉眼掩在暗影下,可从她那妖娆的身段,若隐若现的眸色,依稀辨出是一绝代佳人。
南昌王瞧着那柔弱无骨的美人儿,登时仰天长啸,
“哈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慕月笙也不过如此,来人,将这美人儿绑上火药,送去成关口城门处,让慕月笙瞧一瞧,他的女人是如何被咱们弄的!哈哈哈!”
须臾,便有侍卫拖着崔沁的身子入了地窖。
南昌王这头还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怎知卫兵来报,说是慕月笙带兵从水路奇袭南昌府。
“小杂种!”南昌王狠戾骂了一句,复又思忖,“既是打水路来的,定是潜伏而来,人手肯定不多,也好,老夫送他们夫妇上路!”
片刻,只见慕月笙带着一帮奇兵,如神兵天降,将此处遥遥围住。
南昌王脸色豁然一变。
远远的,隔着一片水滩,瞧见对面侍卫林立,个个高举着火把,而为首一人,一袭黑衫,风姿卓立,深邃的眸眼如明灯,不是慕月笙又是谁?
南昌王登时暴怒,“慕月笙,你好大的狗胆,敢闯到这里来?”
心中已觉不妙。
此处甚为隐秘,慕月笙却偷袭而至,只能说是他的人将人引至这里....那个女人是冒牌货。
他又中计了!
南昌王万分惊恐地回望身后那幽深的岩洞。
那可是他费九牛二虎之力,耗尽王府赀财,用时十年打造的秘密军事弹药库,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便是倚靠这些,他不惧慕月笙大军,来多少他可以炸多少。
他额间青筋暴起,唇角牵起深深的褶皱,瞳仁迅速缩到针点,人还来不及逃窜,只见巨大的火云从岩洞里窜了出来,顷刻蘑菇云窜向夜空,几声爆响轰碎了所有南昌军的耳膜。
三千精锐,眨眼睛淹没在尘土中。
慕月笙远远眺望那高耸的蘑菇云,淡淡一笑。
半月前,他着人透露消息入南昌,让人晓得他乔装回金陵,便是与崔沁团聚,好叫南昌王猜到崔沁是他的软肋。
南昌王也是谨慎的,叫人去金陵一探,果然说是崔沁身旁曾有一男子随行,将那身形一描述,可不就是慕月笙嘛!自是深信不疑。
崔沁是他的软肋没错,既是知道自己软肋所在,又怎会不防着呢?
《孙子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虚实相间,借力打力,他慕月笙玩得炉火纯青。
南昌王一死,叛军兵败如山倒。
慕月笙回到芜湖,换了一身便衣,直奔金陵。
余下手尾,交给部下便可。
近来他转性不少,除非必须出面,否则能丢开的事则丢开,抓大放小,而他做的最多的便是定策以及记功劳簿,是以军将上下一心,气势如虹,慕月笙再一次以他惊人的庙算,博得所有军士拥戴,在扬名江左之后,名声彻底震啸整个南方。
南昌王伏诛,给金陵权贵富贾带来的震动非同小可。
只因这近十年来,留都这六部也好,抑或富商贵贾也罢,皆与南昌王有或多或少的往来。
慕月笙当年平废太子之乱,将江南抄了几十户人家,如今平定了南昌王之乱,是不是又要来抄家?
果不其然,南昌一定,金陵漕运司便宣令,所有过往漕船皆要查验核对,不合规者,扣船收监。一时金陵一带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众人晓得宋赫是慕月笙之心腹,纷纷携重礼上门试探口风,以求自保,可惜宋赫此人八风不动,油盐不进。
谢家因是端王妃的娘家,与慕老夫人是表亲,是金陵跟慕家最亲近的世家,于是众人又匆匆投向谢家,可惜谢家也曾与南昌王往来,眼下自身难保,闭门谢客。
不知谁起的头,将崔沁是慕月笙前妻的话给传了出去,众人不禁大拍脑袋。
那谢家与慕家尚且隔着几层,宋赫呢,也只是一部下而已。
能比得了曾与慕月笙同床共枕的崔娘子吗?
一时崔家门槛快被踏破。
崔沁一概不理,直到隔壁施家二夫人小寿,城中勋贵为了试探风向,均派夫人前来贺寿,而施颖又亲自来邀请崔沁做客,崔沁推脱不得,只得着云碧给她装扮一番,携礼赴宴。
第47章 我不能无名无分跟着你……
晨曦万丈, 桂花湿漉漉驻在梢头。
崔沁主仆跨出了门,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香云纱珍珠缎的厚褙子,除了海棠纹的底花, 并无其他繁复的花绣,慕月笙给她新做的簪子收了起来,上头终究刻着字, 叫人发觉不好,眼下插了一支抱头莲的点翠金簪, 别了几朵珍珠花钿, 素雅端庄, 不失俏丽。
除了云碧外, 崔沁身旁还跟了一年轻的女婢, 赐名云欢,脚步轻盈, 身姿笔直,一瞧便知是练家子, 是慕月笙派来的女卫。
再有一神色端肃的婆子跟着。
原先见了宋婆子,只当没人比她更厉害, 如今这钟婆子越发不苟言笑, 深深的眉眼沉沉压着,阔脸拉得老长, 立在崔沁身侧领头,不知道的, 还当是哪位宫里的嬷嬷出来训话。
依着慕月笙的意思,她性子温和,在外人眼里无所依仗,怕旁人欺负她怠慢她, 故而选来这婆子压阵,好在相处一阵知她不是傲慢无礼,遂也放心。
施家今日原算小宴,不欲大肆铺张,只因金陵城暗潮涌动,诸府走投无门,心照不宣聚来施家,施家只得耐着性子周全。
崔沁被迎进去时,施家老太太的暖阁里已坐满了人,原先还有热闹的喧声传来,崔沁一迈入,屋内顿时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神齐齐罩在她身上。
崔沁步履从容上前,温柔娴静朝老太太施了一礼,又与施颖的母亲施二夫人福身,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将寿礼奉上。
施老夫人笑眯眯伸出手,“来,崔娘子坐我跟前来。”不等崔沁反应,施颖俏生生起身将她搀着推到了老太太身旁锦杌坐下。
崔沁无奈之至。
话了几句闲话,便见施昭云大喇喇领着两名侍女进来,径直坐在了老太太另一侧,眼神瞥到崔沁登时一凝,复又当做没看到的,挨着施老夫人撒娇,“娘,我屋子里那只白猫不见了,我跟三哥说,叫他再寻一只来,他不肯应我,烦请娘亲替我说话。”
施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嗔怒道,“没见着这么多长辈在场,还不快些行礼。”
施昭云含笑起身,温婉大方朝众人福了福身,“是我失礼了,还请诸位夫人娘子见谅。”
夫人们都是瞧着她长大的,皆十分宽和,细声问了她几句,没有不夸的。
崔沁这才察觉,施昭云也不是对人人如此,瞧着也晓得人情世故,只是不待见她罢了,即使如此,她也必要给好脸色。
便有交好的夫人问老太太,“这九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才气纵横,又是得您亲自教养,您打算将她嫁去何处呀?”
另外一穿杏色褙子的夫人执着绣帕,来不及擦拭唇角的茶渍,连忙接话,
“九姑娘这般家世品貌,哪里瞧得起咱们金陵的门楣,定是要去京城寻高官嫁呢。”
京城还有哪个高官待娶?
唯有慕月笙。
后宅里这些夫人哪个不是人精,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明了。
慕月笙前妻就堪堪坐在这里呢。
当着崔沁的话提这事,是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施昭云虽不惧崔沁,却也不想弄得这般明目张胆,脸颊泛红,露出几分羞赧回道,
“嫂嫂这是笑话我,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欲长长久久服侍爹娘跟前,只愿双亲高寿,能庇护我一生。”
“九姑娘孝心天地可表。”众人交口陈赞。
施老夫人原不乐意旁人提起施昭云的婚事,尤其崔沁还在场,见女儿聪明搪塞过去,又不愿她将来落人口实,立即敛声训斥,
“胡闹,你好好嫁人方是孝顺。”
施昭云俏眼翻飞,菱嘴嘟起,躲在了施老夫人身后,惹得众人生笑。
崔沁自始至终慢条斯理喝着茶,宽袖顺着手臂稍稍下滑,露出小截皓白的手腕,一个极细的象牙镶八宝的叮当镯堪堪探出个身。
金陵世家大多富贵,家里或多或少掌着海贸漕运的生意,夫人们皆是识货的,崔沁手上那只象牙镯品相极好,是极少见的果冻料,镶嵌的各色宝石十分罕见,别看同是南红,色泽润度,肉质的细腻程度不同,价格差之千里。
偏偏崔沁手上这只镯子用料皆是极品。
如今她那梳妆阁里被慕月笙给堆满,这象牙镯子小而巧,比起那些点翠金钗宝石,不算奢华。今日除了这只叮当镯,也就戴了一串翡翠十八子压襟。
原是那通透的翠绿被湖蓝色的香云纱给压住,不仔细还瞧不出来,眼下有些夫人被那象牙镯子给吸引,目光挪至那翡翠十八子,涤涤通透如同一汪水,颜色好,水头更好。
细看,这崔娘子穿着打扮十分不俗呀。
崔沁扶着那青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觉出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入口略涩,后劲很足,她略为不喜,便堪堪放了下来。
施颖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拉了拉她袖口问道,“姐姐,可是茶不合你口味,我叫人给你换一盏。”
来主人家做客,哪有嫌茶不好的。
这小丫头总是这般天真有趣。
崔沁盈盈一笑,宠溺地将她小手拉在掌心,温声道,“哪里,茶好得紧,我才吃过茶来,便不多喝,得留着肚儿吃寿宴呢。”
施颖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极是喜欢崔沁,崔沁性子好人又长得美,
“姐姐,等会午膳过后,你去我屋子里玩,我最近得了个新宝贝,能将脸儿照得清清楚楚,是西洋的玩意儿。姐姐长得这般美,一定要好好瞧瞧自个儿....”
崔沁闻言连忙堵住她后面的话,“成成成....”
施老夫人是明眼人,还是吩咐侍女道,
“崔娘子大概不喜浓茶,是我们待客不周,我老婆子喝浓茶喝惯了,一时忘了各人有口味,你们重新换茶煮了来。”
崔沁面带歉色,不欲劳烦,老太太坚持,她也无法。
倒是一旁的施昭云眯着眼懒洋洋道,“崔娘子大抵是在慕家当国公夫人时,喝惯了好茶,瞧不起我们金陵这穷乡僻壤,也是情有可原。”
老太太闻言脸色登时拉下,冲她低喝一句,“昭云,不得无礼。”
施昭云轻哼一声,面带恁色垂着眸拨弄手上的翡翠玉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屋内顿时一静。
深秋的桂花,香气如同捉迷藏一般,偶尔被风吹乱,闻不着零星半点,偶尔却是浓密如稠,沁人心鼻。
崔沁深吸一口桂花香,将心头躁气压下,双眼如月,坦坦荡荡迎视施昭云,“九姑娘不必自惭形秽,施家的茶也好,慕家的茶也罢,得顺心顺意的茶方才好喝,老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崔沁将清凌凌的视线投向施老夫人。
施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沉色,崔沁言下之意是婚事不能强求,可不就是在敲打昭云么?
还当她性子温软,任人拿捏,原来也不是好相与的。
老夫人复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娘子所言极是。”脸上的热络淡了几分。
崔沁佯装不觉。
施昭云平日被骄纵惯了,何尝被人这般暗讽过,她不由拉下脸来,冲崔沁一声冷笑,
“哟,崔山长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还在摆国公夫人的谱?”
气氛陡然一凝,众夫人皆是拢袖看好戏。
光芒自前头窗棂洒入,在崔沁身旁投下一束光柱,堪堪将那翡翠十八子给照得亮眼,
她望着施昭云,笑语从容,“我不必摆什么谱,也不惦记着什么,倒是施九姑娘,这是摆主人谱么?”
施昭云今日言行无论如何欠妥,只因金陵贵妇皆是看着她长大,多少偏袒几分。
崔沁一介孤女,又是和离之身,心中虽有忌惮,却多少有几分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