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希昀
希昀  发于:2021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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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有个别频频朝崔沁投来好奇之色,顾及身份,也不敢造次。
  大殿内,老学究居多,皆打五湖四海而来,盖是闻对方之名而不曾见面,今日齐聚金陵书院,自是相见恨晚,论起古籍典故更是口若悬河,热情洋溢。
  施老爷子这些正主还未到,大殿内已是沸议腾腾,好在诸人论事不论人,偶有学术纷争,也都端着架子顾及场合不欲多辩,大殿内外还算是一团和气,喜气洋洋。
  片刻,施老爷子领着一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跨入大殿。
  只见他眉眼凉薄,生的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锦衣玉服,玉冠华带,贵气逼人。
  “诸位,类书编纂乃是更古未有的盛事,老夫不才,请诸位山长及名儒赶赴此间,便是共商大计......陛下仁德,十分看重此事,特遣荣王府的宁郡王为正使,负责监督编纂之事,再遣新科状元李涵江为副使,总揽编纂庶务......此次编纂以文渊阁书目为总,兼采众长....”
  崔沁特意多瞧了那宁郡王几眼,她想起荣王府一事,那荣王因宠爱希玉灵,将其幼子立为世子,而原先的长子则请封了宁郡王,这位宁郡王应是与荣王不和,表面上来往,实则已另开府邸单过,想来上次荣王与希家一事,陛下仁慈不曾牵连这位宁郡王,他倒是还被委任来督修。
  不管内里真相如何,崔沁对荣王府的人皆无好感。
  编撰大典仪程繁琐,崔沁全程都辍在后头聆听,大典结束已是午时正刻,依着规矩,下午众人便将各自收集的书册名录交上去,待几位主编纂过目甄别,于京城文渊阁与金陵含元阁文献基础上,汇总纂成《文献大成》,再行分派任务。
  国朝创立之初金陵的含元阁便名文渊阁,后来明帝迁都北上,在京城再建文渊阁,将金陵的文渊阁改成了含元阁,当年阁中书册大部分被携带北上,如今含元阁的书册已远不及京城文渊阁,只因江南文人荟萃,私人藏书甚多,前任含元阁理事乃施老爷子一位族弟,此人废寝忘食四处搜集文书,是以含元阁也有许多不为世人所知的孤本。
  好在崔沁人微言轻,倒也没她多少事。
  末尾,欧阳娘子拉着她手柔声道,“太.祖皇帝在金陵建含元阁,临后湖,听说阁中文册浩穰,漫若烟海,不知此次是否有幸观赏。”
  崔沁闻言面露讶异,“耳闻金陵后湖藏着赋役黄册和鱼鳞图册,着重兵把守,白日不得点火,夜里不能点灯,听闻有人重金贿赂官员,意图闯入篡改户籍,后被发觉处以斩刑,防范如此严密,怎么会让人进去?”
  欧阳娘子失笑,“是在后湖旁边,哪里能进后湖呢。”
  崔沁笑眼盈盈,“是我听错了...”
  往下十来日,崔沁日日出入金陵书院,她负责归纳古往今来所有游记,李涵江将她这一类的书目悉数摘下来递给她,崔沁又一目目汇总,誊录,依着朝代做出新的书目,后面备注原本现在何处,藏主何人等。
  等到所有游记书目汇总完毕,她方觉自己写了整整一百多来页,望着沉甸甸的硕果,崔沁心中满意至极。
  六月十五这一日,她便将自己这部分送交李涵江。
  金陵书院,松香阵阵,风暖人静。
  李涵江立在侧殿窗下,明炫的光将那俊容映白,他一页页翻阅过去,赞不绝口,
  “崔娘子,你这小楷真是笔法秀峻,不知在下有没有机会能得娘子相赠一幅?”
  自打施颖得了崔沁一幅小楷,便日日都要炫耀几句,他馋得紧,今日亲眼所见崔沁笔法,实在太过惊艳,遂顾不得面子,开口相求。
  崔沁含笑道,“状元郎不嫌弃,我便写上一幅,他日送去施府便是。”
  “别别别...”李涵江抬手制止道,“姑娘可千万别送去施府,回头铁定落不着我的手,不若这样,后日我来府上取如何?”
  崔沁思忖点头,“也成。”
  李涵江亲自送她至殿门口,欲将她送去山门外,崔沁望着长长的甬道朝他回礼,
  “公子事忙,不必客气。”遂信步下了白玉台阶往山门迈去。
  偏殿耳房内,宁郡王立在窗下一隅眺望天色,须臾一美人儿打眼而过。
  身姿绰绰,扶风似柳,偏偏还裹挟着一身书卷气,再搭上那玉雪冰姿的容颜,便是一眼叫人沉沦的所在。
  宁郡王一下子看直了眼,遥指崔沁身影,
  “她是何人?”
  身旁的随侍躬身而答,
  “这位崔娘子可是名人呢,她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前不久猜中了陛下的策论题,而扬名天下,再者.....”小厮暗瞥了一眼宁郡王,见他捏着下巴眼底掠过几分深沉,低声道,
  “她是慕月笙的前妻,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宁郡王闻言眼眸霍然一凝,潋滟的桃花眼闪现异泽,
  “她是慕月笙的女人?”
  “正是!”
  宁郡王与父亲荣王早已闹掰,并不知道希玉灵与崔沁之事,只觉得崔沁的相貌有些眼熟,
  复又追寻着那道秀美的背影望去,只见她款款步入一排柳荫之后,细碎的光洒在她白皙的裙摆,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叫人念念不忘。
  “如今那慕月笙半死不活躺在京城,陈瑜趁着他昏迷已执掌中枢,他若真的醒来,怕是人是鬼,还未知,哪里管得着这远在金陵的小美人呢....”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许,呲着牙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貌美如花,纤秾有度,才气逼人,实乃一绝代佳人。本王怎么舍得这样的妙人儿独守空房.....你说是也不是?”
  那随侍想起慕月笙心狠手辣的名声,不由一阵胆寒,小心翼翼劝着道,
  “爷,慕月笙到底还没死,个中情形如何,也不甚明了,不若等他彻底咽气了,咱再....”
  “闭嘴!”宁郡王朝他冷喝一声,眉峰蹙起,“你以为慕月笙此番为何被刺杀?他是树大招风,一朝折戟,还想再爬起来,朝臣准许,陛下也不准许!”
  “如果不是他,荣王府也不是现在这般光景,放心,他活不了多久...”
  宁郡王舌尖抵着右颌,冲着崔沁远去的背影邪魅一笑,咂咂嘴道,“慕月笙那冷情冷血的人,怎么晓得疼女人,小娘子定是耐不住寂寞才与他和离,无妨....小娘子,本王来疼你!”
  他唇角擒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侧眼吩咐随侍,
  “将她住在何处,身边有些什么人,都给我打听得一清二楚。”
  “遵命!”
  回到府中,崔沁想起那富商还曾约了一幅《松鹤山水图》,她休息半日,费了两日两夜将画作好,六爷亲自来领了画,交给那人瞧,对方十分满意,次日午后六爷亲自给她送来了七千两银票的凭证。
  “银子替你存在了四方钱庄,这一家钱庄甚有名誉,四境皆有他们的分埠,你可以随地存取。”
  “多谢了。”
  崔沁没料到六爷还替她打点这些,亲自迎着他入厅落座,着人煮了一壶碧螺春,递至他眼前,
  “六爷似乎心情不佳?”
  六爷手搭在圈椅上,神情鲜有的糜倦,一贯矍铄的眼眸也少了几分神采,
  “牧心姑娘,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父亲那幅绝笔画失踪了。”
  “什么?”崔沁惊了心,眉尖蹙起,“发生什么事了?”
  六爷眯起眼瞭望庭院草木葳蕤,苦笑道,“那幅画起先是被一宜春商户买下,后来商户经营不善托我将这画给转卖,我将消息送出去,几位富商哄抢,最后是江都一盐商花了两万两收藏了此画。”
  “我与此人还算有些交情,每年渡船过江去江都,总要去他家里坐上一日,顺道瞻仰你爹爹的画,怎知我昨夜得了消息,说是这富商犯了事,原来他私下偷运私盐去各处贩卖,触了朝廷的底线,朝中派了人在查漕运,将他这出头鸟给揪了出来,连夜抄了家,阖家上百人口皆入了狱,那幅画不知所踪....”
  崔沁闻言心中思绪辗转,想起慕月笙在查漕运一事,莫不是他干的?
  “既是贩卖私盐,那是死罪,也怨不得人。”
  六爷垂眸顺了顺衣袍上的褶皱,喟叹一声,“慕首辅生死难料,朝中不能太平,我担心波及江南....”
  见崔沁一脸愣神,六爷复又失笑,“瞧我,跟你说这一遭做什么,我只是可惜了你爹爹的画....”
  崔沁不笨,捕捉到六爷眼底一抹精光闪逝,她扬眸一笑,“六爷怕是查到了我的身份,找我来探口风?”
  六爷没料到被崔沁看出端倪,慌忙起身,朝她郑重施了一礼,
  “慕夫人,是在下失礼,实则是近来人心惶惶,诸人担心慕首辅的安危,当年慕首辅一剑扫平江南,有人恨他,可更多的人却感激他,感激他还了江南太平,你是不知,他当年确实杀了不少人,可上杀的是心思诡谲欲乱朝纲之辈,下杀的是不服管教的江湖绿林及鸡鸣狗盗之辈。”
  “他重新督造了江南人口赋役,那新造的黄册至今还存在后湖,自他整顿江南后,老百姓才过上了太平日子,您不信,得空去民间走一走,宜春吴江一带,不少百姓家里供着他的长生牌。”
  “他还整顿海航漕运,疏浚运河水道,分行别类制定商贸戒律,自此江南富庶更胜往昔。”
  “老朽今日问夫人一句话,首辅大人当真昏迷不醒?”

  六爷跪在地上,佝偻的背高高拱起,几乎身影落遢,可那神情却是矍铄高昂,没有半丝奴颜之气。
  崔沁闻言心底骇浪滚滚,她来了金陵这般久,众人谈起慕月笙大多是惋惜,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是否真的昏迷,倒是六爷这位白手起家的商户嗅出些许端倪。
  不过崔沁不傻,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窥探了真相去。
  她面露凄楚,眼底现出几分水光,摇头垂眸,“六爷,我是在出京的路上才得知他被人刺杀,而且我与他早已和离,不曾与他来往,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六爷见她眸色清凌,似有苦难言,便知她怕是真与慕月笙断了,否则也不至于孤身一人来江南买宅子。
  惶惶之余,宽慰她数句,只道,“牧心姑娘,只要老朽在一日,定护你一日,你且安心在金陵待着。”
  崔沁起身朝他施礼,感激着送他出门。
  手头一宽裕,崔沁又想着置办些产业,送走六爷打算上街闲逛,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铺子买上一间,这金陵的铺子可不比他处,客流如潮,随便盘上一铺,今后营收便稳当了。
  只是主仆二人刚迈出大门,却见李涵江骑着高头大马,玉树临风下了马来。
  “崔娘子!”
  崔沁迎面瞧见他,忽的想起还欠了他一幅小楷,顿觉惭愧,
  “抱歉,李公子,这两日我被一桩事给耽搁了,你的小楷还不曾写,可否再容我两日。”
  李涵江爽朗一笑,朝她躬身施礼,“无妨无妨,娘子累了半月,歇息几日是正理。”又见崔沁主仆是出门的打扮,关切问道,
  “崔娘子这是打算去哪里?”
  “我们准备去夫子庙闲逛。”崔沁不欲多言,
  “正好,我也要去夫子庙取一道典册,不若护送娘子随行。”李涵江也是好意,怕崔沁误会他又解释道,
  “说来有一事还真被娘子料中,近来西南蛮夷有异动,虽是离我们金陵甚远,可覆巢之下无完卵,每当这样的关口便有贼人趁势作乱,你一女子孤身在外,还是仔细些好。”
  “西南出事了?”崔沁也十分意外,
  李涵江见她面露凝重,又摆摆手,失笑道,“你莫要操心,这西南蛮夷隔山差五便闹上一遭,成不了事。”
  崔沁正待说什么,倏忽瞧见一道久违的身影从对面小巷大步走来,人还没走近,冷声先传了来,
  “妹妹去何处,我来送你。”
  慕月笙带着面具,崔沁瞧不清他的表情,对着那张脸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李涵江满脸愣神,遂介绍道,
  “李公子,这位是我族兄,随我一道来金陵打点些生意。”
  李涵江也随了施颖的性子,十分热忱,对着慕月笙便是行了一礼,
  “原来是崔娘子的兄长,兄长好!”
  慕月笙脸色直接黑了,寒声咬牙道,“谁是你兄长?”
  李涵江顿觉失言,俊脸微红,尴尬须臾,又慨然一笑,“失言失言,崔公子好。”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位崔公子迎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令他汗毛竖起,仿佛在何处遇见过这人,可细细在脑海里思索一番,实在是想不起来。
  以至于一时失了方寸。
  李涵江见崔沁有人看护,自然放心,复又朝崔沁作了一揖方上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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