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希昀
希昀  发于:2021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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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纪小的丫头们倒是捧着香囊乐滋滋的,迫不及待想打开瞧一瞧,又顾忌着崔沁坐在上方,红着脸将香囊给收回兜里,怯怯道,
  “谢谢娘子。”
  至于那几位管事倒是拿着香囊面面相觑,
  管库房的姚嫂子带头说道,
  “娘子,奴婢不打算回去过年,奴婢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弟弟虽好,可那弟媳却难相处,奴婢这一回去银钱被她讨要了不说,少不得还得看人脸色.....”
  她这一开口,其他几位管事跟着说项,七七八八说了一堆理由,这么一来,倒是有一大半要留下来。
  听着虽是合情合理,可崔沁原先在崔家待了那么多年,家中奴仆来去极多,无论家中底细如何,过年时谁都想回家看上一眼。
  崔沁不动声色抱着暖炉,一个个打量过去。
  前阵子过于忙碌,从未有闲暇料理这些仆从,如今瞧着,这一个个气度从容,眸眼干脆利落,再回想近来书院诸事的料理,才恍觉这些人哪里像是生手,一个个能干得很。
  譬如这外事采办,她平日定下名录,给个定额的银子,那霍嫂子也从未坑过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那采办来的东西,好像也从未出过差错.....等等,不仅是没出差错,而是好过预期。
  崔沁给的银子是有限的,可买来的货却是好货。
  这不奇怪吗?
  再说那灶房的徐婶子,甭管她如何压开支,徐婶子给她做的饮食总是不差,偶尔还悄悄煮些燕窝,更奇怪的是那张婆子,明明看起来极为憨厚,做事却贼精明,自从她来了后,崔沁几乎每日山珍海味,如今都养胖半圈。
  更不消说那以一敌二的刘二和陈七,这两个小厮虽是面生,可眉眼极为清秀,与慕月笙身边那些小厮气度如出一辙,想来是一个地方培养出来的。
  这一桩桩捋下来,崔沁已心如明镜。
  她接过云碧递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成吧,要回去的,现在便收拾东西走。”
  大约有四个小丫头高高兴兴拿着红包离开,其余的站着纹丝不动。
  崔沁手轻轻在青花瓷竹节纹的茶柄细细抚动,目光逡巡着剩下的人,幽幽问道,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慕月笙派来的?”
  崔沁话音一落,现场半数人都变了色,剩下的人也都面面相觑,纷纷装死不言。
  宋婆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并不曾与慕月笙联络过,只是每次出去采办,总能恰到好处遇到合适的人,她便心中有数,一概收下。
  可如今都被崔沁给拧了出来,是不是连她也要怀疑了?
  宋婆子心中七上八下,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
  她倒不是担心被崔沁赶走,她担心的是她若走了,谁来照顾崔沁?一时急上心头,也是无计可施。
  崔沁问完那句话,慢腾腾喝着茶,见屋内众人神色各异,便觉好笑,
  “我也不为难你们,都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
  她将茶杯一放,十几来个人悉数扑通跪了下来。
  “夫人,您赶我们走,才是为难我们,若是国公爷晓得我们落了破绽,定是饶不了,恳求夫人怜惜,留我们一条贱命!”
  “求夫人怜惜.....”
  不知是谁起的头,竟是都哭了起来,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崔沁也不动怒,只扭头吩咐云碧道,“去找两块板子来。”
  云碧俏生生瞪了众人一眼,麻溜去了后院翻寻,最后在库房找到两块板子,
  “姑娘,姑娘,可奇怪了,奴婢好些日子没去瞧那库房,如今那库房居然满满当当的,咱们什么时候置办了这么多年货?”
  那管库房的姚嫂子和管采办的霍嫂子齐齐垂下了眼。
  崔沁觑着她们不怒反笑,“自然是她们干的好事!”
  “巧姐儿,去取笔墨。”
  不消片刻,巧姐儿笔墨拿来,崔沁当即将板子一放,抬笔写下一行字,
  写完她便扬声吩咐,“刘二,将这块板子挂去门口!”
  刘二麻溜躬身向前,猫着头瞥了一眼那木板,瞧见那一行字,登时吓得再次扑通跪下,
  “夫...啊不,娘子,娘子这不成啊,您不能这么写!”
  崔沁皮笑肉不笑道,“我写什么不写什么,竟是要听你吩咐?那我要你作甚?你看着办,要么将板子挂上去,要么离开!”
  刘二脸色一白,腰背一软,瘫坐在地。
  他目光艰涩地在木板上来回逡巡,脑海里浮现葛俊交待的话,最终咬了咬牙,面若死灰将那板子给抗在肩上,
  “小的这就去挂!”
  他人还没出门,崔沁又在另外一块板子上写下一行字,
  “陈七,你把这块也去挂上!”
  陈七探头探脑瞄了一眼那木板,看清内容,目光发烫似的挪开,躬着身子哭笑不得,
  “娘子,这.....这是掉脑袋的事啊....”
  云碧在一旁耸耸肩,凉飕飕道,“那你就滚呗,我们书院可不要当奸细的!”
  有了刘二忍辱负重在前,陈七把心一横,将另外那块板子给扛起,大步朝门口走去。
  其他皆是女流之辈,崔沁也懒得去责备,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人一遣散,宋婆子满脸愧色跪了下来,
  “姑娘,是老奴失误,竟是叫慕家钻了空子。”
  云碧苦笑着摆摆手,“也不能怪你,这里头还有两个人是我买来的。”
  崔沁听着这话若有所思,朝宋婆子温声道,“嬷嬷起身,与你无关。”
  宋婆子是她和离当天遇上的,彼时慕月笙去裴府料理丧事,怎么都不可能会安排人来,自然是怀疑不到宋婆子身上。
  宋婆子又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崔沁平视前方,不假思索道,“不接受嗟来之食,我不想与旁人再有任何牵扯,更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宋婆子明了,看来崔沁是打算趁着过年,重新甄选人手。
  是日夜,街上灯火辉煌。
  年关的曲江园两侧,哪怕是入夜依旧人满为患,遥见有商船远远往渡口驶来,等候许久的各家管事齐哄哄涌上去抢那南海来的舶来品。每年到这个时节,便是钱贱货俏。
  慕月笙从南郊大营清点营田回京,路上恰恰遇见喝醉酒的文玉,顺带捎了他一把,将人丢入马车。
  文玉浑身酒气,隐隐还夹着些花红酒绿的香气,刺鼻得很。
  慕月笙嫌弃地将他往旁边一丢,冷声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你寻花问柳,不担心你家母夜叉生气?”
  文玉喝的眼神微醺,眼下一片醉红,懒懒瘫在角落里,觑着他道,“你懂什么,这女人呢,也不能日日由着她,偶尔得给她点教训,否则她以为我还真没了她不行!”
  慕月笙便知这回怕是闹僵了,也懒得搭理文玉,手撑着额闭目养神。
  文玉见他不说话,屁颠颠爬到他身边,笑嘻嘻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
  “对了,你与崔娘子如何了?”
  慕月笙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随口应付道,“很好。”
  “啊?很好?她肯理会你了?”文玉吃了一惊,眼底兴致浓浓。
  慕月笙唇角染了些许笑意,淡声道,
  “近来挺好,相安无事。”
  文玉瞅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瘪了瘪嘴,“挺好跟相安无事是两码事。”
  慕月笙笑了笑,置若罔闻。
  也不知是酒意催人,还是一时兴起,文玉掀帘瞧了瞧外头的光景,见这里离燕雀山很近,便推搡着慕月笙道,
  “允之,今夜月朗星稀,不若你装作远归旅人,去书院探一探香闺,腊八已过,书院散学,她定是清闲得很,没准瞧见你便高兴....”
  慕月笙闻言神色微动,一贯清冷的眉梢如有春光驻足,竟是掠过一丝难有的悸动。
  亥时初刻,慕月笙的马车缓缓抵达燕山书院。
  月色将山门前的广坪照得白亮,薄烟微笼在山腰,将一应翘檐脊兽给遮掩,偶有燕雀从云雾中穿梭而过,叽喳一声,为夜色添了几分生气。
  书院静得出奇,恍若无人。
  文玉打着酒嗝,将清隽秀逸的年轻阁老给拖下了马车。
  慕月笙不是踟蹰的性子,虽是对她的行踪乃至每日吃食了如指掌,却是没把握她肯不肯见他,上次闯入她香闺将她气得不轻,慕月笙也知该要缓着来,以至于愣在山门下,驻足不前。
  由心,自是想她的,哪怕看一眼也好。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清朗的眉眼敛着情绪,覆在睫上的月沙似薄霜。
  文玉见他徘徊不前,愣冲冲往前拍门,
  “来来来,我去帮你敲门!”
  “咚咚咚!”三声喧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门被吱呀一声被从里拉开,头顶一片晕黄的灯芒似天光洒落,一下子掠走慕月笙眉眼间的清冷和矜贵,浑身笼罩着难以言喻的雅致。
  只见一穿着黑袍的小厮怀里扛着一块牌子,半阖着眼打着哈欠朝来人瞧去,待看清那张逼人的俊脸时,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将怀里的牌子给丢去侧边。
  可惜,已经迟了。
  上头那明晃晃“狗与慕月笙不得进”的字样,清清楚楚撞入了文玉的眼帘,他登时酒醒了大半,惊愕地指着那被丢在门角的牌子,
  “这...这...怎么回事?”
  话未问完,撩眼往后看,又一个黑衣小厮探出一个头,仿佛是刚睡醒,眼神迷迷茫茫的,他头顶也扛着一块牌子,
  “不对,狗能进,慕月笙不能!”
  陈七对上慕月笙阴沉的视线,瞬间吓蒙了,牌子往下一滑,恰恰滑落在他双手,他抱着牌子直挺挺跪下,
  “主子饶命啊!”
  “我们露馅了,今天夫人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揪了出来,还要赶我们走!呜呜呜!”
  他们哪里敢真的挂上去,只得装模作样扛在身上。
  文玉瞠目结舌欣赏完这一出戏,到最后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撑着门框,指着那两块牌子问慕月笙道,
  “我的首辅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相处挺好’?”
 
 
第28章 少年慕艾
  天际的云团越积越厚, 纷纷扰扰,竟是下起了小雪。远处曲江园的喧嚣糜乐,伴随着金碧辉煌的画舫游船渐行渐远。
  灯火飘摇, 竟是被这雪也妆点出几分清寂。
  揽月阁是燕雀山最高的一处楼阁,恰恰坐落在半山腰,正对着曲江园的方向。
  宋婆子提着一盏风灯置于一旁, 陪着崔沁赏夜景。
  崔沁裹着一件银白色的银鼠皮披袄,乌黑的发丝挽成一个随云髻, 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子, 一张俏白的小脸陷在软软的白色兔毛里, 越发显得玉雪娇媚。
  慕月笙清湛的身影踏破漫天细雪, 自长廊逆风而上, 裹挟着一股莫名的凄楚掠至廊芜下。
  他凝望凭栏远眺的人儿,她眉目清淡, 气质清绝,仿佛这世间喧嚣, 人间苦乐皆是过眼云烟,她如隔岸观火, 不染半点烟尘。

  “沅沅....”他嗓音沉的骇人。
  崔沁回眸对上他寒潭般的眸眼, 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她并不意外, 更好像在此处等候他似的。
  宋婆子悄悄退下。
  二人隔着一个燃烧正旺的炭盆,明烟缭绕, 凄凄楚楚,相望不语。
  一时间天地的雪雾越来越大,密厚的风雪将整个揽月阁包裹其中,也将二人隔绝在烟尘之外。
  崔沁默了片刻, 开门见山道,“将你的人带走吧,你的好意我领了。”
  慕月笙负手而立,眸色冷冷沉沉,并不接话。
  崔沁再道,“我知晓你的心意,是担心我过得不好,可是你并不知道,受人恩惠我过得会更不好,这不是我该得的,俗话说,有几分能耐便吃多大口饭,我胸无大志,也没有要与谁争锋之心,只求在这世间有一方天地能容我喘息,没有人干扰,不用看人脸色,简单纯粹过日子。”
  “我不过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无欲无求,你就当我混日子罢了,有难处的时候我不会觉得难,有苦头吃我也不会觉得苦,高兴或许笑一声,仅此而已,若是有人与我牵绊,反而叫我不自在。”
  “你可明白?”
  崔沁眸眼黑亮,清透如水,就是太透了,这世间的万家灯火五光十色在她眼底掀不起半点涟漪。
  慕月笙满腔的话,被她堵住,嗓子黏住似的,竟是开不了口。
  留她?她已如羽化登仙,似要离去。
  就这般放手?心底又有个强烈的声音叫嚣,欲将她给拽回来。
  苦涩在舌尖打转,隔着烟火,慕月笙眸宇凝然朝她伸手,
  “高处不胜寒,沅沅,你跟我回家。”
  崔沁凝望那宽大的手心,布满粗粝,竟是那般熟悉,它曾多少回摩挲着她软柔的手背,为她取暖,与她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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