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过是一件微末的小事,他便命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一个皇后丢尽脸面,日后只会欺人更甚。她早该想明白,徐墨怀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倘若一直这般下去,迟早有一日他会为了苏燕让她这个皇后退位,要么是让她不明不白地死,要么便身败名裂被丢进冷宫。
林馥越想越是浑身发冷,一丝的困意也没了。
摇着林拾的胳膊说道:“阿拾,以后我们切莫再去找苏燕了,倘若她再生出什么事,徐墨怀必定想方设法对我们下手。”
林拾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林馥自言自语道:“便说我开始研习佛法,在宫中清修,不理凡尘琐事……总比被他当做眼中钉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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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瑾被送回含象殿后,苏燕抱着他不撒手,仿佛是重病的人得到了救命的灵丹妙药。
徐墨怀坐在一边,看着她温声细语地和徐成瑾说话,心底的感受有些奇异。过了好一会儿,侍者将十来个模样各异的鱼灯送到了含象殿,苏燕有些惊喜地看了徐墨怀一眼,而后抱着徐成瑾去看灯,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可徐墨怀望着她的模样是有些笑不出来的。生下徐成瑾以后,苏燕虽说不如从前那般消沉低落,却仿佛是将整颗心拴在了孩子身上,一旦徐成瑾离开了她,亦或是身体有半分不好,苏燕就会变得崩溃失控。
换作是从前的苏燕,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副模样,何况她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始终都将孩子当做孽种,何以变成如今的视子如命。
乞巧日后,徐墨怀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想法,没有听取朝臣的谏言将徐成瑾过继给皇后。
苏燕虽然不爱外出,却偶尔会抱着徐成瑾去探望张大夫。
在张大夫面前,苏燕还是从前的样子,她蹲在地上,扶着摇摇晃晃的徐成瑾,笑盈盈道:“阿瑾长得可快了,再过几月便要慢慢学着走路。”
张大夫挤眉弄眼地逗弄徐成瑾,跟着他一起笑。
而后他又问苏燕:“陛下如今是不会将小皇子过继给皇后了,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苏燕低垂着眼,去看懵懂无知的孩子,说道:“过几日夫子会来教我读书识字,从此我就不能只想着自己了,我还有阿瑾,旁人的阿娘都出身好,知书达理的,我不能给阿瑾丢脸。”
张大夫立刻说道:“哪里有这样的话,你才是这孩子的阿娘,世上哪有儿子嫌弃生母的道理。我们燕娘勤快讨人喜欢,做你的儿子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燕被这话逗笑,抱着怀里的稚子说:“阿瑾听到没有,这是你的福气。”
这宫里的日子总让人觉得格外难熬,苏燕摒弃一切不好的话,将自己的心托付到徐成瑾的身上,似乎往后对而言她也有了一丝盼头。
不仅仅是徐墨怀,含象殿的宫人们都能看出苏燕的不同,因此在有关徐成瑾的事上格外小心。含象殿的侍者很多都是徐墨怀亲自挑选,只为了能在苏燕的事上做到细致入微。
徐成瑾长得很快,第一次会叫阿娘的时候,苏燕抱着他愣了很久,而后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苏燕被抬为昭仪后,林馥以研习佛学为由开始深居简出,后宫大事也撒手不管,苏燕更不懂这这些,徐墨怀索性将各项事宜交给了女官打理,免去了更多的麻烦。
她不再将含象殿视为牢笼,而是努力让这里成为她的家。
徐成瑾会说话以后,徐墨怀为他寻来了最负盛名的大儒,让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来做太子三师,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对太子的器重。而他认为徐成瑾已经够麻烦了,不想再多要一个孩子,便让太医送了绝子的汤药,喝上一段时日便好了。然而苏燕怕苦,喝一碗吐半碗,他看下去,最后索性换他自己喝。
随着徐成瑾长大,苏燕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在宫中的生活,与徐墨怀的相处更像是一对夫妻。二人同寝同食,会在入睡前说起孩子的课业,不同的是苏燕的生活依旧十分单调,她似乎没什么事是为了自己而做,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徐成瑾。
徐成瑾三岁的时候,孟鹤之终于官居四品,而后成为了本朝第一位尚公主的寒门。
宋箬成婚当日,徐成瑾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宫里无论是公主后妃还是宫人,都很喜欢嘴甜讨喜的徐成瑾,他对谁都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尤其十分黏着苏燕,唯独在面对徐墨怀的时候显得格外安分。
宫里没什么玩伴,徐墨怀特意选了几位士族子弟给他当伴读。徐成瑾时常会去中宫找林馥,苏燕对此从不阻止,她对徐成瑾的一切都十分包容。
等到徐成瑾五岁的时候,他不服管教的性子便初现端倪。
徐墨怀处理好政务去含象殿,因为正下着雨,宫道显得十分安静,导致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愈发明显。他顿住脚步,回头朝着正欢快地在雨里跑,溅了一身泥水的徐成瑾看了过去。
徐成瑾也看到了徐墨怀,顿时便笑不出来了,垮着脸不安地站在雨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几个玩伴也纷纷停下,换上同样的表情并排站着。
徐墨怀瞥了他们一眼,淡声道:“你们都先回去,太子跟朕过来。”
徐成瑾不情不愿地走到徐墨怀身边,身上湿漉漉地还在滴水,袍边也沾着污泥。徐墨怀嫌弃地皱了皱眉,说道:“你阿娘还当你此刻正在读书写字。”
徐成瑾心虚道:“阿娘不会说我……”
“倘若你染了风寒,她必定又要不眠不休地照看你。”
徐墨怀的步子并不快,徐成瑾迈着小腿想要跟上仍旧有些吃力,过了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抓住徐墨怀的衣角。“父皇,走不动了……”
他这是不想走了,想让人抱着的意思。
然而徐墨怀不是苏燕,他望见徐成瑾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半晌没有要抱他起来的意思,眼看着徐成瑾要哭了,他才勉为其难地伸出一只手将他提起来,让他坐在臂弯间。
等回到了含象殿,徐成瑾一下地便朝着苏燕跑过去,抱着她的腿撒娇。
“阿瑾,你身上都湿了,先去沐浴。”苏燕拍了拍他的后背,催促他赶快起来。
徐成瑾磨蹭着不去,徐墨怀将茶盏放下,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后,他立刻起身跟着碧荷去沐浴。
“阿瑾是太子,你不该溺爱他。”
苏燕不在乎他的话,如同从前的每一次那般,固执地说道:“阿瑾是我的孩子。”
第94章
徐成瑾并不喜欢自己的父皇,即便他是这宫里唯一的皇子。
他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时常被夫子们夸赞,称他长大以后也能是治国之才,会如同徐墨怀一般。徐成瑾年纪小,却听懂了像徐墨怀的意思。
他并不想和徐墨怀一般,他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只有他在的时候阿娘才高兴。宫里的人都说他的阿娘受宠,可他能看出来阿娘对父皇是带着疏离的,她总会说他们母子是一家人,而其中从不包括他的父皇。
含象殿的碧荷姑姑很畏惧他的父皇,从她不经意的话中也能听出,从前父皇对阿娘并不好,以至于阿娘一直想要离开。
徐成瑾知道自己以后会当太子,他从小便想着,倘若等他登上皇位了,就再也不让阿娘受父皇的欺负。
徐墨怀不知道徐成瑾的小心思,夜里他宿在含象殿,徐成瑾总是又哭又闹地让苏燕陪着睡,毫无半点太子该有的仪态,偏偏他不在的时候,徐成瑾便换了一个模样。
而苏燕也极好糊弄,徐成瑾稍微闹一闹,她便没了脾气。
徐墨怀拗不过,夜里的时候徐成瑾便睡在床榻中间,将他的父母给相隔开。
只是次日一个翻身他便滚到了地上,好在铺着层软毯,并未摔得太厉害。徐成瑾撑起身,愣愣地去看榻上的人,分明睡前他还在床榻中间,醒来却到了边上,显然是徐墨怀趁他睡着换了他的位置。
徐成瑾摔得发疼,只想找苏燕告状,然而才爬起来,就见徐墨怀睁开眼,侧过脸警告地看着他,低声道:“自己站起来。”
徐墨怀分明知道他摔到了床底,却没有去捞他起来,反而冷着脸让他自己起身。
徐成瑾立刻便怒了,想要爬上去摇醒苏燕,紧接着却听到徐墨怀低声说:“你阿娘压着朕的手臂,不要吵醒她。”
徐怀瑾立刻便明白了他意思,暂时也不计较了,乖乖地给自己穿好衣裳出去找宫婢。
苏燕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声:“阿瑾呢?”
他将苏燕抱到怀里。“阿瑾还在睡。”
宫里只有一位皇子,太学中大多是士族子弟,徐成瑾身为太子,虽说已有太子三师,然而为了让他与人相处,为了他的日后做打算,徐墨怀还是将他送去与人一同上课。
徐成瑾周围的人都是出身高贵,眼高于顶的名门望族,孩童心性,彼此攀比也是常有的事。
几个年纪不大的稚子,即便表面对徐成瑾恭敬,背地里也忍不住偷偷议论他的出身,讥讽苏燕曾在中宫做洒扫的奴婢。因着徐墨怀的管教,徐成瑾在外人面前已经算是十分庄重有礼,听到旁人说苏燕不好,他还是按捺不住怒火冲上去教训对方。
徐成瑾年纪最小,与人殴打起来也最容易吃亏,何况都是些孩子,下手没有太多分寸,最后还是夫子赶来将他们拉开。等此事被捅到紫宸殿的时候,几位士族子弟也纷纷与徐成瑾赔礼道歉。
苏燕从伴读的口中得知了其中缘由,面上的低落只有片刻,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样,好似她并不在乎这些,连丁点火气也没有。
徐墨怀因此事大发雷霆,训斥了好些臣子,以至于后来没人敢再去提及苏燕的出身。
仿佛所有人都当做这是徐墨怀不能触及的逆鳞,唯独苏燕本人并不在意,她早已经看淡了这些,甚至时常与人说起自己做奴婢时,以及在山里种地时的趣事。
苏燕从不否认从前的自己,即便那个时候的她无知粗鄙,受人欺辱戏弄,那也是不是什么让她感到不堪的事。
徐成瑾心底多少是有些抵触的,他察觉到苏燕身为母亲的与众不同,偶尔会不喜欢她过分的关注。
倘若他要同友人去马场,苏燕必定是放心不下,坚持在一旁照看着他,而苏燕一直如此,父皇也会怪到他的头上。
徐成瑾想了想,随口胡诌道:“阿娘,午后我要与人去书楼,晚些了我再回来。”
苏燕俯身给他整理衣裳,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娘也有事,你去吧。”
碧荷到了年纪,已经出宫去找她的家人了,苏燕在宫里能说上话的人只剩下了一个张大夫。她这几年一直在读书识字,已经能自己看书了,只有偶尔遇到生僻字和晦涩的词句,还是要去向徐墨怀请教。
随着苏燕的性子愈发和顺,徐墨怀对她的看管也不如从前一般严密到令人喘不过气,至少不会再有人将她说下的每一句话记录在册,再呈给徐墨怀看。
反而因为苏燕性情大变,他没有再处处对她限制,时而找到机会便带她出宫去玩,只是每一次都会看好苏燕,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张大夫的身子似乎越发不好,另一只眼睛也变得浑浊,时常看不清前方而摔倒,苏燕便又派了一个宫人去照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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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瑾与同伴离开马场后在西苑玩耍了许久,躲在假山后等着友人来找他。
然而期间等了太久,他竟不知不觉靠着假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只剩下草丛里的虫鸣声。
反应过来是自己睡过了头,他立刻想到了在含象殿等着他回去的苏燕,不由地也慌乱了起来,忙起身往回赶,然而黑得看不清前路,他摸索着方向又费了一段时辰。等他出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好几个提着灯的宫人,他们嘴里还在呼唤太子殿下。
徐成瑾朝着他们奔过去,喊道:“我在这儿!”
宫人们见到是太子,面上纷纷一喜,立刻说道:“快去禀告陛下和苏昭仪,太子殿下找到了。”
徐成瑾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直到回去的路上,宫人不断念叨着:“苏昭仪见殿下久久未归,去书楼找不见殿下,急得四处寻人问,谁知殿下也不在马场,苏昭仪在宫里都找遍了,任谁劝都不肯回去,一边找一边哭,陛下被气得不轻,殿下回去以后定要好好认个错,以免陛下责罚下来。”
徐成瑾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事态竟会闹得这样严重,不禁也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果不其然,苏燕没等到他回到含象殿,便先一步从宫道的另一端跑过来将他抱到怀里。
徐成瑾缩在她的怀里小声地认错,苏燕眼睛都哭红了,气愤道:“倘若再有下一次,你便不要回来。”
他越过苏燕,目光落到面色冷然的徐墨怀身上,只一眼便不敢再看了,抓紧了苏燕的衣裳不松手。
徐墨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和宫人口中“被气得不轻”相差甚远。等回了含象殿,苏燕被先哄劝着去歇息了,徐成瑾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谁知等他也想去歇息的时候,直接被徐墨怀拎到了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