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之笑道:“公主抬举了,我不过是一介寒衣,如何担得起。”
士族霸占朝堂之时,不依靠名门望族而跻身朝堂的寒门寥寥无几,能穿上朱红官袍已是罕见。
“何必妄自菲薄,苏燕从前也不过是农女,日后小皇子成了太子,她便是太子生母,成为太后也是迟早的事。”
宋箬说完后,孟鹤之皱了下眉,声音微微压低,说道:“立太子一事,朝中尚有争议。”
他只说了一句,便不肯再多言,宋箬也理会了他的意思,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
含象殿照料的宫人十分上心,苏燕休养期间很快便养得脸色红润,身体也渐渐地丰腴了起来。
而宫人们的嘴闭得很牢,任何坏事都不会流到苏燕的耳朵里。朝中因为立太子而争论不休,孟鹤之是少数坚持让苏燕抚育徐成瑾的人。其余人多是坚持若立太子,便要将徐成瑾过继到皇后名下。
生母身份低微,而皇后无子,换做前朝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徐墨怀在苏燕初次有孕的时候也曾有过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再提却又不肯了。
他能看出苏燕十分珍视这个孩子,仿佛将这孩子当成了她的半条命,如今好不容易让她不再消沉下去,在此时抢走徐成瑾,无异于会将她逼疯。
朝臣们对此众说纷坛,徐墨怀一应不理会,甚至此事连远在江南的林照都知晓了,特意写信给父亲,劝他们不要插手这种事,否则只会让林馥的处境越发艰难。
徐墨怀去含象殿,看到苏燕坐在树底下抱着徐成瑾,用一片叶子逗他笑。
他坐到苏燕身边,问她:“今日几时醒的?”
她低头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
“明日是乞巧节,我带你出宫走走,不必总是将他带在身边,交给奶娘便是。”徐墨怀说这话本是好心,他认为苏燕有更多的事可以做,一心扑在徐成瑾身上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她没有将孩子抱在怀里,他也一样会长大。
苏燕听了这话,将正咯咯笑的徐成瑾一把抱紧,眼神突然戒备了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她强调道。
徐墨怀微皱着眉,颇为头疼地说:“这自然是你的孩子。只是出去走走,一日便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也许太生硬,便又放温和了些,说道:“明日长安的街市上十分热闹,你在含象殿鲜少外出,也该出去看看了。”倘若是从前的苏燕,一听说要出宫,都该高兴得眉飞色舞了。
苏燕想了想,问他:“一日便回来吗?”
“一日便回来,让奶娘和宫婢照看阿瑾,无需你忧心。”他安抚道。
苏燕点了点头。
第92章
在离宫之前,苏燕仍一直抱着徐成瑾不撒手,临走前还回头看了好几次,仿佛她一转身孩子便会不见一般。
二人的穿着打扮并不算惹眼,看上去只是一对稍显富贵的寻常夫妇。
虽说是看着只有他们,但苏燕心里也清楚,周围必定守着不少暗中保护的侍卫,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乞巧日不及元夕那般热闹,街市上也依然是挤挤挨挨的人,摊贩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与车马人群的声响混在一起。加之是夏日,街上的娘子们手持小扇,薄衫罗裙随动作而飘曳,成了长安街上上最妍丽的风景。
苏燕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在街市上走动过了,上一次看到长安花灯明亮如昼的景象,久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般。那次也是徐墨怀带着她出行,她四处张望,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如今再次游街,心性早已和从前不同。
日落后虽说有夜风,却还是有些闷热,徐墨怀坚持拉着她的手,走了一路也没有松开。苏燕挣脱了一次,他立刻谨慎地扭过头看着她,用目光询问她想做什么。
她无奈道:“有些热。”
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可以忍一忍。”
苏燕立刻不满了起来,要掰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难得出来游玩一次,徐墨怀不愿为这种小事影响到彼此,无奈之下松开了她,转而去牵住苏燕的衣袖,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拉着她。
苏燕见此也只能妥协,总归让人见到了丢脸的也不会是她。
徐墨怀对乞巧日并不熟悉,只有年幼时曾在这一日被长姐偷偷带出宫游玩,那时候的记忆也早已随着时间而变得斑驳。于他而言,这一次同苏燕出行,也是新鲜而不同的。
有孩童在人流中胡乱地跑,手上高举着的鱼灯险些打到苏燕。
徐墨怀拉了她一把,却见苏燕正在看他们的鱼灯。
“想要这个?”他觉得有几分好笑,虽说已经做了母亲,苏燕在很多小事上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要试试。
苏燕看到他面上的笑意,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面色一红,微恼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要这个做什么?”
民间的鱼灯做得极好,苏燕在小山村长大,从前是没见过这种玩意儿的,而宫里更不会有这种东西,如今有些好奇也是平常事。
她只是觉得放在屋子里会很好看,阿瑾一定也会喜欢。
徐墨怀忍俊不禁:“想要也不打紧。”
“不要。”苏燕坚持道。
既如此,他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过了片刻,徐墨怀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了一处人群聚集的小摊。
“燕娘,你等等。”
徐墨怀回头看向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的薛奉,随后薛奉立刻走近,等候他的吩咐。
“去给商贩几两银子,让他们先散了。”
徐墨怀吩咐完,薛奉立刻领会,朝着卖糖画的摊贩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果真围在那周围的人都散了,而后徐墨怀才拉着她走过去。
只因他不愿意等,更不愿与人挤在一起,才让薛奉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苏燕看到悻悻离开的百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摊贩得了一大笔银子,见到他们立刻眉开眼笑,喜盈盈地说:“二位想要什么样的都成。”
“想要什么?”徐墨怀问她。
苏燕有片刻的哑然,她察觉到这也许是一种补偿,多年前徐墨怀将她手里的糖画给扔了,如今又主动买糖画给她,殊不知过了这样久,当初许多想要的东西,如今的她早已经兴致寥寥。
然而又顾念着他是好心,苏燕也没有拒绝,说道:“做个鸟吧,别旁的便不用了。”
摊贩动作麻利,几下便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鸟递给苏燕,她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再往口中送。
于苏燕而言,留在宫里和外出走动,早已经没有多少区别。在宫里的时候她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此刻虽暂时离开了笼子,却依然有锁链拴着她,让她时时刻刻不得解脱。
花灯映照,光影流转之间,徐墨怀的面容都变得温和了起来。“若日后再想出宫,你可以去找我商议,不必整日留在含象殿照看阿瑾,他自有人照看,无需你劳累。”
苏燕一听到徐墨怀提起阿瑾,不由地便情绪激动起来:“阿瑾是我的孩子,我甘愿如此,你为何总是不让我陪着他?即便我出身不好,我也是他的母亲……”
徐墨怀忍不住皱眉,无奈道:“我并无此意。”
饶是他再为苏燕的古怪找借口,如今也不得承认,自从生下徐成瑾后,她在孩子的事上会格外偏激。倘若徐墨怀有半分要让她远离徐成瑾的意思,她都会变得仓惶易怒。
苏燕似乎也知道自己反应太过了些,平复下情绪,说道:“我不在乎这些,你不用管我。”
徐墨怀面上有几分无可奈何,一时间也不说什么了。
见前方有一处正在卖冰圆子的,他缓和了语气,说道:“听宫人说你前些日还想吃冰圆子。”
然而他吩咐过,不许给她吃生冷的东西,即便她说了,含象殿的宫人也不敢偷偷给她做。
徐墨怀拉着苏燕去小桌前坐下,而后去给她买冰圆子,终于暂时地松开了她的袖子,薛奉则在背后紧盯着她,不让她有机会溜走。
四周的小桌上大都坐了人,苏燕手上的糖画有些化了,糖汁流到了袖子上,她正低头清理,却从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立太子”三个字。
“听闻皇上的长子是一个奴婢所出,朝中都不满意那女子的出身,日后要立太子,必定是要把皇子过继给皇后……”
“皇后与陛下从前这般恩爱,怎得没有生下嫡长子?”
“这谁晓得,兴许是身子不好,我家阿郎在礼部当差,说礼部近日都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这孩子出身虽低,好在皇上喜爱,一出生便要让他做太子……”
糖画突然落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苏燕手上黏腻不堪的糖汁令她心烦意乱,表情也变得焦躁起来,她拿起帕子用力地擦拭,眼眶却渐渐地红了。
等徐墨怀端着一碗冰圆子走近的时候,苏燕忽然起身要走,被薛奉给拦住。
“燕娘?”他将冰圆子放下,面色还算平静。“你要去哪儿,应该先同我交代一声。”
“我要回去。”苏燕面色不安,眼睛里蒙了层莹润的水光。
徐墨怀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方才怎么了?”
她不回答,咬牙重复道:“你让我回去。”
苏燕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徐墨怀的面色渐渐沉下来,没有再逼问她。“那我们回去。”
回宫的路上,苏燕都不肯再搭理徐墨怀,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般垂着肩,不安地将袖子绞成一团,任由他无论问,苏燕都不再回应他。
马车一停下,她便急匆匆朝着含象殿赶去,徐墨怀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想看看苏燕到底又想做些什么。
含象殿的宫人见苏燕回来了,正想迎上去,就见她快步朝着徐成瑾的屋子跑去,而后便听到她慌乱地大喊:“阿瑾呢?”
宫人迎上来,说道:“方才皇后来过,小皇子被抱去……”
苏燕的脸色瞬间便苍白了下去,她的唇瓣微微颤栗着,看向正在朝她走过来的徐墨怀,而后疯了一般冲上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挥了下去。
格外清脆的一声响,让所有人的动作和欲说出口的话都停住;。
连徐墨怀都怔愣了一下,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燕没有半点停顿,又是一巴掌朝他打下去,徐墨怀随后捉住她的手,恼怒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周围的宫人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薛奉都往后退了一步。
“你把阿瑾还给我,我的阿瑾呢……”苏燕语气都有些癫狂无措,眼泪不断地往下落。
徐墨怀将失控的她扣在怀里,烦躁地问一旁沉默的宫人。“都聋了吗?”
碧荷怯怯道:“是皇后方才来过,奶娘抱着小皇子去中宫玩,尚未回来……”
徐墨怀无端挨了两巴掌,此刻正羞恼不堪,然而见到苏燕仓皇不安的一张脸,火气又突然消散了。
“我只有阿瑾了,求你把他还给我……”她抓着他的手臂恳求,连声音都在抖。
他盯着苏燕的脸,好一会儿了,才缓缓道:“燕娘,你近日有些不对。”
第93章
林馥本以为乞巧日苏燕与徐墨怀应当很晚才回宫,平日里徐墨怀将苏燕看得紧,她也无法时常去含象殿看一看徐成瑾,得了空以后便让人将徐成瑾带到中宫去了。
要将小皇子过继给她的流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因此在将徐成瑾抱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说出不好的话来,何况她本就是皇后,日后徐成瑾也该叫她一声母后。
她以为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却没成想夜里的时候徐墨怀那处来了人,匆忙将徐成瑾接了回去,还当着中宫众人的面将她训斥了一番。
林馥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便被以莫名其妙的理由禁足。
林拾看不过去她在宫里这般受委屈,然而又实在对苏燕责怪不起来。分明都是被困在此处的可怜人。
入夜后,她守在林馥的床榻边,林馥怒火难消,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她以为无论如何,她这个皇后当得还算有分量,徐墨怀再如何也该顾忌着她的面子。然而如今林家式微,她早已没了昔日那般强势的靠山。苏燕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可有可无的奴婢,她已经成了徐墨怀心尖儿上的人,甚至连她生的孩子一落地便被封为太子。
起初林馥以为这个孩子会过继给她,她亦会当做亲子来抚养,谁知第一个反对的人便是徐墨怀,这件事于他而言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对徐成瑾亦是如此,偏偏他为了苏燕执意要将孩子留在含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