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白糖三两
白糖三两  发于:202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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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又交代两句便走了。
  苏燕这才叹口气,愁眉苦脸地回铺子。
  她养了这么久的家畜,转头就被充了公,亏她昨日还忧心家中牛羊没人喂,这下可算好了。
  东家听闻了这事,索性说:“正好我店里缺人打下手,你也无须想着回去,就先在这儿住下,等你伤好了去采药,还跟从前一个价。”
  虽说没有工钱,但东家帮了她这么多,苏燕理应也不该计较,便暂时应下。
  连着许久,她都再没有莫淮的消息。听闻之前走了几个商队,也多半能猜到莫淮是同人一起回去了。
  她这些时日突然与他分别,心中实在不习惯,想到当时他哑着嗓子让她别走,她却去而不复返,便总是对此事难以忘怀。只可惜正是黑夜,她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他两眼。
  对于分别的事,苏燕从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几次想到都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只是不曾料到会是这样的方式。他们二人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想说的话止于口中,再见遥遥无归期。
  在药铺住得久了些,苏燕的伤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右手臂只能取些轻巧的物件,不能提重物更不用抬高,伤口也都结了痂,看着丑陋狰狞的。
  孟娘子替她上药,每每看到都要忍不住唏嘘。
  “一个女儿家,以后留这么大个疤,看着多不好……”
  苏燕只好苦笑:“那也没办法,总归身上大大小小的疤都有了,也不差这一个,穿上衣服谁看得到呢。”
  孟娘子睨她一眼,小声道:“你日后的夫君总得看到,若他看了不喜欢,那该要怎么办?”
  苏燕倒是没想过这一茬,愣了一下,随后就想到莫淮说过要娶她的事,说道:“我相信日后我的夫君不会嫌弃我身上的疤。”
  “你年纪小,哪里懂那些男人的坏心思。”
  苏燕想了想,又说:“我受了这样重的伤,日后我的夫君看到了,应当是先心疼我所受的痛,若他反倒先来嫌弃这疤不好看,也说明他并非良人,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孟娘子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只叹了几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过几日,东家就让苏燕去周家送药。周胥的私塾离药铺有一条街的距离,学生只有零星十几人。多是些商户人家将孩子送来教导,学会识字算数日后继承家业。
  周胥的母亲身子不大好,他才需要时常到药铺来抓药。苏燕送药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周胥带着一帮孩子在学堂里读书。那些破旧的书都是他一张一张手抄下来,再分下去让学生的看的。好在他也算一个没落士族的旁支,虽然后来失了势,祖上却也有人做过大官,传给后人的也仅有几本旧书了。
  周胥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袍,身姿挺拔模样周正,读书的时候总沉着一股气,像是时刻要对学生发作。
  苏燕不好进去叨扰,便站在堂外默默地听着,尽管她都听不懂,却还是忍不住心生佩服。周胥将那些晦涩的话念上一遍,再简单的解释出来,底下学生听得兴致寥寥,唯有堂外的苏燕聚精会神。
  没过多久,周胥就发现了在外窥看的人,放下书朝她走了过来。
  苏燕一怔,随后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几步,忙对周胥说:“打扰周先生了,真是对不住。”
  周胥轻笑一声,说道:“不算打扰,只是不想你竟来了,有一阵子不见你。”
  她将手里的药包递过去:“是东家让我来为先生送药。”
  周胥对她道了谢,便说:“既然来了,苏娘子便进屋喝口茶再走吧,正巧也快晌午,学生也要回去了。”
  苏燕正想婉拒,周胥又说:“前阵子有人赠了我一块好墨,想起你之前问我哪里有卖的,如今赠给你正好。”
  苏燕愣了一下,想起什么后又低落地垂下眼,说:“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如今用不上了,还是你留着用吧,给了我岂不是糟践。”
  周胥皱了下眉,却没有问其中缘由,只说:“送你不是糟践。”
  苏燕再拒绝,他便不好强求,说道:“若得了空,也可以来此处喝口茶。从前见你有心识字,若不嫌弃,常来我这私塾看看,也并非不可。”
  他这样说,倒真戳中了苏燕的小心思。
  “那我先谢过先生了。”
  ——
  第二日和东家交代一声,苏燕天不亮就启程回了马家村。
  好在她住的地方偏僻,一时间回来了也人瞧见。刚打开门就听见大黄狗呜咽着从张大夫家中跑了过来,尾巴高高翘起在她身边绕着圈子。
  “还好你还在。”苏燕俯身摸了摸它的脑袋,推门进了院子。
  衙门的小郎君说得还算委婉,她这本就简陋的屋子,如今像是叫山匪搜刮过一般,院子里一只活物也没留下,攒下的几个鸡蛋都拿走了。
  苏燕瞧见屋子里也是乱糟糟的,没好气地骂了几句。
  推倒的矮桌沾染了墨迹,几本杂书掉在地上,之前她练字用过的纸也都散落在地,被人踩了好几个脚印。
  苏燕捡起来抖了抖,端详起自己写的字来。
  一张张都写满了“莫淮”,只有一张纸上写了一个规整的“苏燕”。
  那是莫淮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
  苏燕看着这些字,突然就想起了周胥说的话,若她不识字,岂不是日后莫淮给她寄信来都看不明白。莫淮告诉过她在长安的家宅,她可以写了信寄过去,总好过二人之间了无音信,让她日日忧心。
  ——
  清水郡到长安乘着马车日夜赶路,也要半月才能到。
  各大士族纷纷不满秦王专横自负,听闻太子仍旧在世,始终没敢在明面上倒戈秦王。徐墨怀回京的消息并未传开,就已经有人得了风声先一步站队。
  徐晚音身为徐墨怀的胞妹,想法子去见他,才看了一眼便扑簌扑簌地掉眼泪。
  “阿兄这是受了多少折磨,竟消瘦成这模样,我夜夜睡不好,还当你真的遭遇不测……”
  徐墨怀玉冠束发,一身玄色深衣坐在书案前,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哭,等她哭完了,才说:“林家这阵子如何,可有趁我失势对你落井下石?”
  徐晚音眼神微动,而后还是咬着唇摇了摇头。
  徐墨怀斜睨了她一眼,说:“我说过,你贵为公主,无须看他林照的脸色,若他当真不好,便休弃他另寻一位夫婿。”
  徐晚音忍着眼泪,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底气。“他待我没有不好……的确是我骄纵……”
  徐晚音三番五次护着林照,徐墨怀便不好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遂不再追究。
  “阿兄消失了这么长一阵子,究竟去了何处,我竟半点也没能寻到你的消息?”
  他眼帘低垂,执笔的手顿了顿,凝结在笔尖的墨滴落纸上,如一朵墨花绽放。
  “不是什么要紧事,没什么好问的。”
  徐晚音点点头,扭头对着自己侍女说:“燕娘,去将阿兄的衣裳取来……”
  徐墨怀突然抬起头,待望见那侍女的脸,便沉着眼,语气不善地问她:“她叫燕娘?”
  “怎么了?”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给她换个名字。”
  说完便没有后话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徐晚音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侍女,侍女也委屈得不敢抬头,丝毫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怎么就惹了太子厌烦。
 
 
第8章 
  到了要入夏的时节,苏燕的伤又疼又痒,夜里时常睡不安生。东家看她手脚忙利,索性雇了她在药铺里帮工。因为离马家村太远,她也不好回去,便让张大夫替她照看着大黄。
  自从她来了,东家便有意要她去给周胥送药,回晚了也不会说什么。苏燕一来二去的,和周胥就更熟络了,时常在堂外看着他讲课。后来周胥索性让她坐到后排,跟着学生们一起听。虽然多半是听不懂的,但也没能消磨她的兴趣,反而比课上的学生们都要认真。
  周胥似乎也乐见于她这个学生,例外抽出时间教她识字。
  苏燕心中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索性回了村里将自己种的菜择了一大把给他送去。张大夫知道她回来,就坐在田埂边上,悠悠道:“那个周先生,待你还算不错,模样也生得端正……”
  苏燕弯腰挑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张大夫见状,便苦口婆心地劝她:“那外乡人有什么好的,叫你如此死心塌地。要我说,他一看就是富家出身,离了这山村怕不是早回去享福了,哪里还记得你一介孤女。”
  苏燕听了这些话心中闷得慌,择菜的动作也渐渐慢了,最后还是没法子装作没听见,只能直起腰说道:“张大夫,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有些事三言两语道不尽。我既然与他有约,便该一心等他回来。他走了才两月,我不该轻易断定他背信弃义,更不能就此变心与旁人相好,无论如何都要有始有终。”
  他知晓苏燕的脾性,自小没了母亲,一直都是坚韧孤苦的长大,好不容易有了个人陪着,整日等她归家,夜深陪她坐在院子里看星择菜,说没有动心那都是骗人的。
  苏燕从小到大生长在僻壤的村子,说不清吃了多少苦,好不容熬到长大,第一次喜欢人,就是一个清风朗月,貌似神仙的翩翩君子,要她如何能轻易忘却。只怕是见过这样的男子,再难对旁人动心了。
  张大夫心知苏燕的性子倔强,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也不好再强硬地说什么,只盼那男子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辜负苏燕一片痴心。
  自从家中被官兵搜查过,村子里就出了些风言风语,说苏燕和她娘一样是上不得台面的暗娼,背着人做些皮肉生意,还未成婚就和男人睡到一张床上。
  苏燕从小到大不知道被传了多少难听话,甚至走在地里都有不知哪来的癞子问她值几多钱,苏燕对此的回应是挥起手中的柴刀,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她若当着如此在意流言蜚语,早就因为羞愧跳河而死了。
  ——
  比起周围人所说的莫淮背信弃义,苏燕更担心他是否是遭了他叔父的毒手,遇到什么不顺的事了。
  莫淮从前写信的废纸都被丢到了灶房引火用,苏燕去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两张完好的。将上面的地址撕下来,去找周胥询问是否是他告知的那一个。
  周胥拿着半截信纸,望见上面短短一行字,下笔却是金钩铁划,骨气通达。一看便是出自士族子弟,让他这自诩才识不凡的人也自惭形秽。
  士族望门收揽天下才子,无论是古籍经典还是大家字帖,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窥见的东西,就放在他们的书房随意翻阅丢弃。
  周胥手指微微用力,捏着那张纸,问她:“这是你那位友人的字?”
  苏燕点了点头,见他铁青着脸,便问:“是有什么差错吗?”
  周胥心中郁结一股气,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有些堵得厉害。约莫是因为对方必定出身名门,家住长安必定仕途顺畅,而他只是个没落世家,只能沦落在乡野间教些朽才,而生出一丝不可言说的嫉恨。
  他并未表露出自己不满,只是沉了语气,貌似关切地说:“这上面写着长安崇安坊青環苑,此人大概出身不凡。”
  他祖上也是在长安住过的,崇安坊临近皇宫,连宅院都是一等一的贵,八成是什么达官贵人。虽说他早知苏燕捡了个外乡人回去,却也不曾想对方来头竟不小。
  周胥眼神微动,却仍是没有全盘告知,反问:“他为人如何?”
  苏燕说:“我与他相处的时日,至少他是极谦逊有礼的男子,一看便气度非凡,也并未因人说我的不好而轻视于我。想来也是位有情有义的人,等处理完要事,定会回来寻我。”
  “他告诉你的地方与信上的确是同一个。”
  苏燕立刻高高兴兴地说:“那便好,这下我能写信给他了。”
  周胥知道她识字不多,更逞论写信,便说:“若你不嫌弃,我可以代你写信寄去。”
  苏燕想了想,还是说:“虽然我的字不堪入目了些,但我还是想着亲自写给他最好,不知先生可否指教我,以免我出错太多惹了笑话。”
  “自然可以。”
  说是指教,其实几乎是他写字,苏燕照着临摹罢了,只因她会的字实在太少,即便认识了也不会写。然而话却是苏燕自己想的,直白质朴毫无修饰,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无非是问他莫淮在长安可好,身体是否康健,家中的事是否太棘手。末了又说了一些无意义的闲话,例如后山被她开垦了一小块田地,还没定下究竟种什么好……
  大概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周胥,苏燕没有再写太多,连问他何时归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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