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是有苦说不出去,无端被扯进这样的无妄之灾里,几次想去和那领头的人解释,对方都不予理会,反说她是诡计多端。苏燕彻底没法子了,只盼着届时他们中能有个讲理的人。
此处离相州还有些距离,这些人对叛军恨之入骨,自然对李骋的妻儿也没有好脸色,想喝碗水都要好声好气地去求。苏燕怀里的孩子哭闹个不停,她又不是孩子的母亲,哪里来得奶水去喂,迫于无奈只能去问他们有没有羊奶,非但没给孩子要到吃食,反被调戏羞辱了一番,气得她话都说不出口。
好在经过附近城镇的时候,苏燕和其他几人商量了一番,将身上藏着的簪钗玉石都凑了出来,拿去奉给脾气稍好些的领军,这才给饿到哭声都没气的孩子换了些羊奶。
苏燕夜里睡不好,醒来后人也没什么精神,整日里幽怨着一张脸。分明不是她的孩子,偏生所有人都当她是这孩子的阿娘,李骋将她祸害惨了,她还得给他照看着女儿。
苏燕又气又无奈,总不能把这孩子给扔了。她甚至觉得上天冥冥之中就是要责罚她,因她残忍地杀了自己的孩子,才要承担一个为人母的痛苦,为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去低声下气。
作为战俘要跟着军队赶路,没有人会因为她们疲累不堪而让她们停下歇息。即便苏燕算是耐性十分好的人了,也一样累得腿脚酸疼,其他人更是哭着不肯再走,直到马鞭子挥下去才老实。
等他们到相州附近的时候,接应的兵马也到了,城墙上都是风干发黑的血,地上堆积着还未清理干净的尸体,蚊虫围着逐渐腐烂的尸身乱飞。苏燕屏住呼吸,正别过头去,便听到身后有人忍不住作呕的声音。
相州在河北道的地位非同凡响,相州刺史是望族出身,二十年前也是抗击胡虏的名将,如今又一次挡住了南下的叛军。长史得知李骋的家眷被俘,便去给刺史禀告此事。
之所以此次能轻易将李骋击退,正是因为后方来了援军,前后夹击之下灭了两万余人的叛军。刺史与郡守为了时刻注意动向,都搬去了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连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徐墨怀也不例外。
长史将俘虏的事告诉刺史后,他又去了营帐中与将军们商讨,徐墨怀也在其中。虽说他熟读兵书,但行军作战之事毕竟非他长处,他仍要谦逊地与人请教,因此军中将士们对他的评价极好。
得知俘虏了李骋的家眷,几位将军也没有丝毫喜悦,谁不知道李家在叛乱时连留在长安的姊妹妻母都丢下等死了,何况是几个不值一提的姬妾,便是将她们都熬成了肉羹给李骋送去,他都能笑着喝下一碗。
徐墨怀并不认为李骋会因为几个女人的死有丝毫触动,很快便听骠骑将军提议道:“不如阵前将她们杀了鼓舞士气,也好震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
徐墨怀摇头。“此事易落人口舌,倘若李骋不顾妻儿性命攻城,叛军只会当他是非分明,以大局为重。”
“陛下的意思是发配军妓?”
“不安分的人打死事,剩余的发配奴籍。”
徐墨怀说完后,长史便着手要吩咐下去了,临走前又突然被徐墨怀叫住。
“先等等。”他顿了顿,似是在酝酿着如何开口。“你去问问她们有从幽州来的,可曾见过一个姓苏的女人,亦或是一个不会说幽州话的外乡女子,约莫十八九的年纪。”
众人心中疑惑,又不敢多问。长史带着话去找人,几个女子抱团缩在囚车里,有些被冻到脸色发白,每个人都仓皇不安地看着他。
长史将徐墨怀的话叙述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应声,其中一个扯了扯苏燕的衣裳,小声道:“嫣娘,你也不是幽州人,该不会是找你的吧?”
苏燕心中正忐忑,闻言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道:“不许胡说。”
她心脏跳得飞快,在长史问完话后连呼吸都放轻了,压低头不想让人注意到她。
还有谁会打听她的踪迹,这世上除了徐墨怀,有几人能阴魂不散地死缠着她不放。
苏燕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做抉择,她当然不愿背负李骋姬妾的名头被发配奴籍,可她要是落到徐墨怀手上,他必定会怀恨在心,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最终也没有一个人联想到苏燕身上,纷纷摇着头说没见过,听说不杀她们也松了一口气。
苏燕的发髻散乱,低头时额发遮住了大半面容,缩在几个面容艳丽的女人中显得不算打眼,长史也没有注意到她。
没多久,对她们的处置也出来了,苏燕她们会被送往别处做苦力。
出军营的路上,一队人从她们身边经过,苏燕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侧身与人说话,立刻压低头,任由发丝遮住了脸颊。而她怀里的孩子却被这脚步声惊醒,开始扯着嗓子嚎哭起来,苏燕连出声都不敢,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安静下来。
好在没有人会留心几个被俘的女人,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根本不会屑于多看她们一眼。
苏燕她们被带着离开,一路上畅通无阻,并未有人前来阻拦。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怀里的孩子哭声也渐渐小了。
正当此时,脚边突然一声乍响,一支箭矢狠狠钉入了苏燕脚边不到三尺的位置,激起地上的尘灰砂石。苏燕看过去的时候,箭羽还在微微晃动,箭头没入泥地,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
倘若她方才偏了一步,便有可能会死在这支箭下。
然而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是谁射出的箭。
其余人的反响比苏燕要大得多,纷纷惊叫着往一边闪躲,苏燕抱着孩子浑身僵硬,也想挪动步子,就听远处传来一道压抑着怒火的人声,阴冷残酷到令她脊髓发寒:“再往前一步,下一箭便会刺穿你的脑袋。”
第67章
徐墨怀站在离苏燕很远的位置,他怒气冲冲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立刻便又停下了。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在听到孩童的哭喊声后,他微微一侧目,看到那个低着头,被头发遮住大半面容的女人时。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花了眼。短暂地不可置信后,冲天的怒火席卷了他的理智,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冲过去将那女人的脸掰过来,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个戏耍他的狠心女人。
那人是李骋的姬妾,她还抱着一个孩子,徐墨怀宁愿只是自己看错了人。
一旦离开了军营,这些女人就会一辈子为奴为婢。
比起其他神色仓惶或悲戚或绝望的女人,她只低垂着头,肩膀有些瑟缩,像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以免会被人注意到,却不知这样只会让人愈发难以忽视她。
这样愚蠢,又这样熟悉。
徐墨怀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远去,仿佛自己也被撕扯成了无数个碎片,一部分在叫嚣着杀了她,一部分则心软地让他忘记这个人。
徐墨怀站在原地等着,他相信苏燕应当是看到了他,他想等苏燕来向他求情,无论她编出什么拙劣的谎言,只要她转过身,他便暂时留下她的性命。
徐墨怀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似乎还不到一个时辰,却漫长到足以让他狂躁得想将苏燕碎尸万段。
正当有人疑惑为何徐墨怀脸色越来越差的时候,他忽然快步走到一边翻身上了马,而后又命侍者为他拿来了弓箭。本以为徐墨怀是心血来潮要去武场,却发现他竟是朝着军营的出口处去了。
徐墨怀赶到的时候,几个女人就要随着其他战俘被压去处置了,离军营的出口只有一小段距离。
那样多的人,他偏偏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徐墨怀坐在马上绷直了身子,铁青着脸望向她,眼中好似烧着熊熊的火焰,他拿起弓,又狠又决绝地对准了女人的后脑,只要他一松开手指,这支箭矢就会在一瞬间射穿她的头颅,从此他再也不需要为这样一个女人烦扰,她死得干干净净,正好遂了他的意。
徐墨怀想要松手,手指却僵住了一般,让他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动作。
他的手抖了一下,箭射偏了,没有伤到苏燕分毫。
人群如受惊的池鱼一般分散开,唯独险些被他杀死的女人没有回头,似乎还想往前再走一步。
徐墨怀气急,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眶都憋得发红,怒而喊了一句。
他紧握着手里的弓,手臂还在微微发抖,深吸一口气后,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翻身下马朝着苏燕走去。
众人都又惊讶又疑惑地望着他和苏燕,侍者们很快便知趣地带走了他们。
苏燕听到背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脏就像被放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踩。她一直都怕死,她也害怕受到折磨。
徐墨怀见她连转身都不敢,一时间怒极反笑,恶狠狠道:“你胆子不是大吗?怎么如今连看朕一眼都不敢了?”
苏燕怀里抱的孩子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又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嘹亮刺耳,苏燕心中一慌,有些怕这个孩子把徐墨怀惹烦了,会被他丢地上摔死。她硬着头皮拍了拍女婴,将小指放到她嘴里让她吸着。
徐墨怀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孩子的哭声让他心里突然颤了一下,除了愤怒以外,更多的是一种遭到背叛的耻辱感。
他好似被这画面刺痛了一般,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道:“把她给我带过来。”
徐墨怀转过身回到自己的营帐,他走得又急又快,以至于背影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燕愁着一张脸,抱着这个孩子更觉得头疼,如同抱了一块烫手山芋。
她十分相信,徐墨怀方才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等苏燕被带到了徐墨怀的营帐外,薛奉正从不远处走来,看到苏燕后愣了一下,紧接着又看到她怀里的孩子,目光逐渐转为惊愕,正当他想发问的时候,营帐内传来徐墨怀带着暴怒的声音。
“还不快滚进来!”
苏燕犹豫了一下,把孩子递给薛奉,小声恳求道:“你先抱着她。”
薛奉也不敢接,她心一横,把孩子直接塞到他怀里,而后才走入营帐。
苏燕一进去便对上了徐墨怀怨愤的双眼,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也不敢再靠近了,生怕他攥紧的手指下一刻会出现在她的脖颈上。
“苏燕,你想好怎么与朕解释了吗?”
徐墨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苏燕本来心中都是畏惧,此刻走到他面前,反而突然平静了,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孩子不是我生的,你去问一问便知道了。”
她一开口,嗓音还是从前一般,温柔却又倔强,带着点无可奈何。
徐墨怀紧绷的神经忽然间便松软了,他盯了苏燕一会儿,如同要把她吞到腹中一般,目光恶狠狠的。
苏燕说完后,徐墨怀没有回应她,而是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就这样重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把扯过,直接按到了书案上。
苏燕被磕得发疼,忍着没吭一声,就感觉到徐墨怀正抓着她的头发,扯得她头皮发疼。
“你成了李骋的女人?”
他的语气像是疯了一般,与此同时,他的手落到了不可言说的位置,重重按了下去,苏燕闷哼一声,脸色骤然一变。
“你跟李骋混在一起”,他的语气似癫狂了一般。“你竟敢背着朕与李骋欢好,你是不是早就意中他了,是不是一直背着朕与他私相授受。”
他的手上更用力,苏燕开始不安地扭动。
“我没有,这都是些误会,你……陛下,陛下!”
徐墨怀不由分说将她翻过身,五指落在她的颈项上。
苏燕的脖子很细,血管十分明显,他将手指收紧,仿佛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流过。
“你骗朕多少次了,你以为朕还会信你的鬼话吗?”他抽出手指,将手放在苏燕的小腹上,盯着她含泪的双眼,面无表情道:“苏燕,你杀了自己的孩子,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苏燕没想到徐墨怀会发现这件事,目光有片刻的惊愕,徐墨怀看到她的神情,立刻笑了起来。
“薛奉!”他大喊一声,营帐外的薛奉闻声立刻走入。
苏燕整理好自己被扯乱的衣裳,紧接着就见徐墨怀瞥了眼薛奉手里的女婴,目光中带着厌弃与嫌恶。
“你杀了这个孩子,朕便饶你一命。”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徐墨怀冷漠的脸。
他勾起一个带着恶意的笑,近乎残忍地说:“怎么了,你杀死那个孩子的时候,不是做得很好吗?”
徐墨怀的话是淬了毒的匕首,一点点剜着苏燕的旧伤口。
她面色苍白,小声地求他:“这不是我的孩子,我跟李骋什么都没有……”
他冷笑:“自己的孩子都能杀,旁人的又有何区别?”
第68章
徐墨怀步步紧逼,每一句话都在刺着苏燕,逼得她几乎要疯了,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喊:“那你杀了我,既然对我恨之入骨,现在就让我死。等我死了化成鬼我也不放过你,要你日日夜夜都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