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次子林霁,抱着一个女子拦住了徐墨怀的车辇,声称对方身染重病,须得血脉亲人的鲜血入药才可救命。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却不想他为了救心上人,说出一件林家隐瞒多年的秘密。
当初徐晚音被寄养在林氏一族,林照待她如亲生妹妹一般,谁知后来战事波及到了长安。林照带着三岁的徐晚音出门后被人流冲散,再无法寻到她的身影。然而徐晚音自幼在林家长大,王皇后只怕连她的模样都记不得,林文清无奈之下,偷偷找了一个肖想徐晚音的女童顶替她成了公主。
真正的徐晚音走失之时,身上带着王皇后的手镯,镯子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林文清后来命人打造了一副相似的留在府中。哪知多年后,一个绣娘去林府送衣料,腕间的手镯露出来,恰好让林照撞见。
那只镯子做工极为精巧,又是可随意调结的活扣,林照一眼便认了出来。
宋箬是真正的徐晚音,而如今的安乐公主,则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庶人。
此事一出,称得上是举世哗然。
混淆皇室血脉是为重罪,徐墨怀震怒之下降了林文清的官职,罢了他十年的俸禄,林文正也受了牵连,而林照身为罪魁祸首被贬到了贫乏艰苦的朔州任太守,林氏一族都受了牵连,一夜之间成了天下笑柄。
林霁厌恶徐晚音,又嫉妒惊才绝艳的兄长,却不曾想此事正好中了徐墨怀的意,让他借机整治风头无两的林氏一族。
——
宋箬被迎回宫中,一身的病在太医的诊治下很快便没了大碍。
殿外大雨滂沱,林霁跪在殿前请求徐墨怀开恩,徐墨怀没有理会,而是去看了眼躺在榻上病恹恹的宋箬。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宋箬艰难地起身给他行礼,他依旧没有要去扶一把的意思。
徐墨怀对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并未有多少情分,他早派人去查过宋箬,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不曾想林文清聪明一世,却会生出这样蠢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几句唬人的谎话,将父兄都给祸害了。
“林霁正在殿外等着,你若想见他一面,朕可以让人传他来此。”
宋箬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轻咳两声后,说道:“皇兄让他回去吧,我害他如此,没有颜面再见他。”
她说着,眼中已有了泪花。
徐墨怀盯了她一会,蓦地笑了一声,说道:“你的确比她像皇室血脉。”
他的父皇自私无情,母后与长姐同样心狠果决,而他自己在手段上自然毫不逊色,唯独徐晚音傻气天真,只知追着林照跑。反观宋箬,当真是心机深沉,装模作样的本事比起他也不遑多让。
林氏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忽然的变动累坏了吏部的人,仅仅是整理卷宗便花了三日。
孟鹤之品阶不高,又出身寒门,难免要受到排挤,丢给他的政务格外多。然而能入仕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事,闲下心后便给父亲写信,想起苏燕,又给她写了一份,盼着能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秋日里的时候,林照也做好了交接,带着徐晚音奔赴朔州赴任。徐晚音哭哭啼啼了好几日,闹着要去宫里见徐墨怀,被林照给阻止了,徐墨怀责罚了所有人,唯独放过了她,仅将她贬为了庶人,收回了她的食邑与封号,却依旧允许她姓徐,允许她叫晚音。
苏燕远在幽州,徐晚音的事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她只觉得感慨,从前嫌她出身卑贱的公主,原来自身也是庶族,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蓟州城破了,河北节度使叛乱,声称当今天子并非皇室正统,联合河西郭氏一族开始攻打幽州。
苏燕从没见过打仗,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幽州刺史便不战而降。城破当日,林拾本想带着她逃难,却被赶来的李骋拦住去路,众目睽睽之下,苏燕被他强行绑走了。
第63章
蓟州城破的时候,百姓们都安详地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想过李复英勇无双,统领着大批归化军和英武的大靖将士,还会打不过野蛮粗俗的胡虏。
谁知李复会联合胡虏造反,各个部族联合起来攻打靖朝边疆,想要同他们的祖辈一般,让汉人王朝的皇帝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窜。
蓟州刺史被杀,转而被拖入的战火的便是幽州与朔州。林照几乎才站到朔州的土地上,还来不及熟悉各部,便忙着派人守城抗敌。
幽州百姓还在睡梦中,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说幽州成破了,刺史带着家眷逃跑,太守的抵抗宛如螳臂当车,将他们抛在城里等死。幽州不少百姓都记得从前胡虏杀烧抢掠的事,对这些被称之为贱夷的敌寇恨之入骨。一时间城中不少有血性的男儿都前去抗敌,连牢里的死囚都被放出来上阵杀敌。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城墙下的尸体堆成了小丘,百姓惊慌失措地逃亡,街上乱成一片。
苏燕从来没见过打仗,上一次遇到这样混乱的场面还是在遇到山匪的时候,然而这次战乱带给她的冲击远比山匪捉人来得要大。
林拾带着她逃跑,四周都是杂乱的脚步声,有叛军已经冲入城中抢砸了起来。林拾抓紧苏燕的手不敢松开,唯恐被人流冲散,然而叛军何其多,幽州被团团围住,苏燕的四周都是哭喊求救声。几个叛军看到了逃跑的苏燕,带着同伴过来拉扯她想将她往巷子里拖,被林拾几下给踹翻,两人正要再跑,便被一堆骑着马的人给拦住。
李骋坐在一匹高壮的骏马上,甲胄折射出冷寒的光,上面还沾着黏稠的血。他立刻便注意到了苏燕,策马朝她靠近。
苏燕只感受到眼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随后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抬头朝着马上的李骋看去,最先看到的,是挂在马鞍两侧的一连串人头。
那些人头混着血和泥土,有的被砍到凹陷进去,有的则被劈成两半,被麻绳串在一起随着马的步子而晃动。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竟见到了这样可怖的景象。
苏燕面上血色尽失,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法忍受地背过身吐了,连林拾都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别开脸去。
军中以人头算军功,将士们将敌将的头颅挂在马上,以示自己的骁勇。
李骋前几月在幽州,还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少年将军,然而转过头他便能对着这些信任他敬佩他的军民挥刀相向。
苏燕被恶心到说不出话,李骋还风凉地大笑了几声,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吐完,一句交代也没有,便吩咐着手下将她给绑走。拖拽间苏燕险些贴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头颅上,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躲开。
林拾自顾不暇,苏燕也不想连累她,只能催促她先走。
很快苏燕就被绑着推到了一个马车边上,几个女人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来打量苏燕,她们面容各异,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姬。苏燕听不懂她们的乡音,李骋的手下对她也没有怜惜,直接粗鲁地将她推到了马车上。苏燕跟三个女人挤在一起,其中还有一人小腹高高隆起,肚子圆得像是要被撑破了一般。
苏燕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这便是李骋的几个姬妾。
夜里的时候,苏燕和这些女人被一同送到了被叛军占领的太守府。
几个女人对着新来的苏燕上下打量,侍从给苏燕随意收拾了住处,让她和李骋的姬妾一同住下。
她去询问的时候,侍从只肯说李骋带兵去攻打定州了,等定州攻下后便会回来,也不肯交代李骋将她拐来做什么。
苏燕战战兢兢地在府中住了不过三日,李骋便携着一身酒气回来,直接到了她们的住处。
苏燕瑟缩插好门闩,任屋外酒气冲天的醉鬼如何怒斥着让她开门也不理会。
最后李骋安静了一下,似乎是在门外踱步想着如何进去。苏燕胆战心惊地等了一会儿,突然听闻一声巨响,一柄沾着血的长刀直接劈开了木门,力道之大,将木门都毁了大半。苏燕吓得险些跳起来,去屋里找了烛台握在手里。
几下之后,李骋一脚踢开了木门,看到苏燕后立刻踉跄着上前,强硬地夺下她手里的烛台,不由分说将她往榻上拖,血腥气与酒气混合,越发令人作呕。苏燕又惊又怒,手上得了空立刻朝他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李骋被打得愣了一下,粗热的呼吸喷洒在苏燕脸上,她嫌恶地偏过头,用脚蹬开他。
李骋本就醉得糊涂了,连走路都不大稳当,脑子里还想着这种事,苏燕一巴掌打过去,他便也知趣地停下,摇摇欲坠地站了一会儿,便猝不及防地倒在榻上呼呼大睡,一只手还放在解了一半的裤袋上。
侍从听到动静声没了,立刻进屋查看,发现李骋睡了过去,便招呼着让苏燕侍奉。
苏燕冷笑两声,丝毫不理会醉到不省人事的李骋,抱着衣裳去找他的姬妾,以求夜里能安心地睡一觉。
让苏燕进屋的女人怀了身孕,也听到了她屋里的动静,没说几句便收留了她。
苏燕在幽州住得久了,勉强也能听到一些蓟州的乡音,对方唤作媛娘,跟着李骋已经有三年,随军到过不少地方。她虽不理解李家为何造反,却对此没有太多感受,甚至想着若李家当了皇帝,李骋便是太子,她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苏燕不了解其中内情,她不明白李骋的父亲是节度使,祖父是太尉,这样的家世地位不知好过世上多少人,为何还觉得不满足,非要争着一个皇位,要杀那么多人,夜里便不会做噩梦吗?
翌日一早,李骋酒醒了看到脸上留下红印子,以及地上被劈开的木门,便将苏燕从媛娘的屋里拖出来。“好你个苏燕,我还没怎么你呢?你先对我动起手了?”
苏燕怒骂道:“你好生不要脸,满院子的姬妾,偏偏来祸害我一个无辜人。我又不曾招惹你,无端被你这样欺负,还不准人还手了不成?”
李骋咬牙道:“我瞧着你在宫里也没少受欺负,难道你敢甩皇帝的巴掌不成?”
苏燕冷笑,说道:“我还当真打过。”
他听到此处也笑了,推着苏燕往屋里走,说道:“我昨夜打了胜仗,酒喝多了将你认错了人。你且放心,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奸□□人的事可是一点也不干,这满屋的女人都是真心要跟我,你可以再好好想想,跟了我日后有数不尽的好处,还没人拘着你。”
“我若不肯呢?”
李骋对她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好说,你不肯跟我,不是还有徐墨怀吗?我便将你还给他,你一个婢女胆敢戏弄皇帝,他若知道你还活着,且又入了我的后宅,手段可比我要很多了,你尽管试上一试。”
“混账。”
“随你怎么说。”
第64章
李家造反的事传到长安只用了七日,驿站的人马不停蹄将消息传到长安,满朝文武无不哗然,纷纷辱骂着李氏满门,而李复留在长安的家眷被他狠心抛弃,成了这场叛乱的弃子。
只要推行科举,务必会引起巨大的动荡,边疆有着虎视眈眈的外夷,朝中是步步紧逼的士族。如果放任士族继续壮大,只会出现更多的李氏郭氏。
李复知道徐墨怀的野心不止在提拔几个小小的寒门学子,他早在暗中打压李氏,无异于逼着他们造反,刀子迟早会落到他们这些权势滔天的节度使头上。与其等着日后被打得措手不及,不如趁着他羽翼未丰早些反了。
徐墨怀心中早有平叛的人选,他也知道如今自己这皇位坐了没多久,正是需要提升威望的时候。北方突然暴发叛乱,百姓们便回回忆起从前因战乱而颠沛流离四处逃亡的日子,此刻更需要他站出来,如同先皇和高祖一般驱逐胡虏,平定河山。
朔州陷入战火,林馥心急如焚,迫于无奈来寻求徐墨怀,跪在殿前请他出兵援助林照。
“请陛下救我兄长。”林馥难得对徐墨怀低声下气地恳求,依旧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林氏风光了几百年,势力如盘根错节的古树,根脉绵延几里,一时之间绝不可能除尽。而他也没要为此除去李家的意思,不过是想打压给各大士族看看,自然不会真的要林照死。
“朕知道了,这些事不必你费心,回去等着便是。”徐墨怀实在不想看见林馥,他还没忘记苏燕是怎么跑的,若说其中与林馥半点干系也没有他绝不相信。
林馥还想再说,徐墨怀却不大愿意理会她了。
没多久,宋箬也从宫外回来,正好看到林馥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在宫里这些时日,已经看出徐墨怀并不沉湎于男女情爱,极少到后宫宠幸过什么人。
宋箬丝毫不了解这位兄长,因着她有意在宫里打探从前的事,也得知了不少有关于他的传闻,包括皇后与长公主的死,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宋箬早慧,虽年少走失却一直有记忆在,后来辗转流亡被好心人收养,母亲留下的信物便被她缝在了衣服的暗袋里。后来回到长安遇见林照,也是她故意为之,只是在日渐相处中,林照虽对她呵护备至,这呵护却也来得不同寻常,并不似男女之间的情意。宋箬多次试探,不断与记忆中的往事比对,发现了徐晚音与她年纪相仿的事,越发确认心中所想,只是林照始终当她不记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