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秋风外  发于:202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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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生病了?她的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意识到。
  脑海中,碎片场景慢慢涌上来。寂静室内,一身白衣的少年垂着眼看她,他的面庞在光影之中看不真切,眼睛之中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痛楚。
  她后来在一片又冷又淡的梅花香气中睡着了,有人抚过她的脸,手指很凉,很轻,像山上清晨偶尔落下的初雪,温柔到不忍惊动一片草叶。
  清清慢慢蜷缩起身体,她环抱住膝盖,躲在被子中,仿佛这样就能与世界隔离开来。
  虫鸣鸟叫声离她而去,她只能听见自己心缓慢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它好像在轻声说,你看,多少人在爱护着你,你已经算是个幸运的姑娘。
  它又委屈地问,我现在好难受,为什么你又让我那么疼?
  为什么又那么疼?她不知道答案,但她想起来那年在师父怀中大哭,自己抽抽搭搭地,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那么伤心?
  师父说,总会那么伤心的。
  清清现在好像懂了,这个总会,是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即使那人已经故去,但有关过去的一切仍能叫他伤心,所以师父毫无怨言地为此牺牲奉献,好叫自己能稍微好受那么一点。
  即使她自己明明已经不再喜欢雪山上的那个少年,但得知了真相之后,心里会钝钝地疼,疼到让她想一直流泪。
  鸟雀尚能在天空留下痕迹,更别说真切去喜欢过的人。他们在生命中来去,留下的或浅或淡的印记,总能叫人伤心。
  她现在真的懂了这句话……
  她的确算是个幸运的姑娘。
  有人推开了门,走到她的床边。
  他没有掀开被褥,而是先将手探了进来,他好像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姿势,准确无误地寻到了她的手,轻轻握住了。
  清清把那只手贴到脸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触了触她的额头。
  “师姐,你生病了。”
  “嗯。”
  “之前就有些发热,莫鸠熬了药,我已经拿来了。”
  “嗯……”
  又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叹了口气。
  “师姐……”
  “知道了。”
  清清从被子中探出头来,她小声地说:“我没有力气。”
  “那是自然,莫鸠说这次风寒很重。”
  裴远时俯下身,刚想伸手去扶,脖子就被人圈住了。

  女孩闷闷地说:“手臂好痛。”
  他这才会过意,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从榻上捞了起来。
  清清靠在床头,皱起眉头:“怎么坐起来,头反而更疼了?”
  裴远时已经端起了药碗:“因为师姐还没吃药。”
  清清别开了眼:“讨厌苦的……”
  像是早料到了她要说什么,一个黄澄澄的物事被递到了眼前。
  那是黄果。
  清清哑然:“这是道汀给你的?”
  裴远时颔首:“我去取药的时候,他听说你病了,要我拿给你。”
  清清便回忆起上次和师弟吃黄果时候,并不算愉快的经历,她说:“万一这个很酸?”
  裴远时撕开表皮,一股淡淡清香立即充盈了整个房间,他剥出一片咀嚼了会儿:“不酸。”
  清清有气无力地说:“你上次也这么说。”
  裴远时就又叹气:“师姐……”
  “我喝,我喝。”清清抬起沉重的手臂,要去拿碗,裴远时却把她的手按下了。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将碗送到了她嘴边,将里面的液体慢慢喂给了病人。
  药汁浓稠而苦腥,清清大口喝完,脸已经皱成一团。她也不怕酸了,扯出一瓣黄果果肉,就往嘴里扔。
  酸甜冰凉的汁液满溢开来,寸寸抚慰过因为苦涩药汁而发麻的舌尖,她仔细地尝,满足地叹:“真的不酸。”
  裴远时没有说话,他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在摇晃的烛影中静静看着她。
  清清靠着墙,慢慢地吃手中那只黄果,她突然说:“你听到我跟他说的话了?”
  裴远时说:“嗯。”
  清清又扔了一片在嘴里:“你有什么想法?”
  “那不是师姐的过错。”
  清清说:“不是我的过错,但终究是我的责任。”
  “师姐想怎么办?”
  女孩揉了揉眼:“必须得立即找到师父。”
  她低声说:“那晚暗魄门的杀手曾说过,师父回不来了,师叔在纸鹤中也说他或许遭受了什么麻烦。目前只有这两人是我所知的晓得师父下落的。”
  “萧子熠说,那个暗魄门杀手同丹成在一处……我得好好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她猛然惊觉:“现在什么时辰?”
  裴远时道:“约莫寅时刚过。”
  清清当即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取东西的人马要来了,我得去……”
  她才略微一起身,便嘶地一声,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裴远时扶住她:“师姐现在不宜走动。”
  清清深呼吸一口气,又重新强撑着起来:“有件事必须得做。”
  裴远时顿了顿,他看着女孩忍不住轻颤的身体,俯下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呼吸落在她头顶:“那地方在哪儿?”
  半个时辰过后。
  结满了露水的山谷中,飘着层淡淡晨雾,一切都笼盖在朦胧之下。
  突然,一道金光如利箭,从云遮雾罩中破开,一时间烟消云散,整个山谷露出了真容。
  谷底站着一队人,皆身着暗色劲装,将几个大箱子团团围住。
  一身白衣的少年在里面显得尤为醒目,他手一扬,那箱子全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物事——皆是排列地整整齐齐的油纸包。
  其余人等立即上前翻看,一袋一袋地拆开翻捡。
  少年没有像他们一般检查,他负着手,站在人群之外,似乎一切都同他无关。
  冷不丁地,他抬起头,朝对面的悬崖上遥遥地看了一眼。
  草丛中,裴远时压低了声音:“他发现了?”
  清清沉默了一会儿:“管他呢。”
  她抿着唇,从袖口中摸出一道符纸,默念了一串咒语后,那符纸骤然闪烁了一下,化为一道几不可见的轻烟,接着便凭空消失了。
  她紧盯着轻烟消失的方向,半晌,又细细打量人群外的萧子熠。
  “反正待会儿也要找上他的,”她小声说,“被发现就被发现,还不用我们自己上前。”
  过了会儿,那群人检查完毕,三三两两扛着箱子,从另一处口子走掉了。而萧子熠,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影。
  清清回过头,不出她所料,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问:“你要走了?”
  萧子熠点点头。
  清清轻声说:“过来一点。”
  萧子熠便走上前,衣袖拂过草尖,窸窣作响。
 
 
第113章 云散(中)
  她四肢依然很酸痛,此前被裴远时一路抱过来,少不了颠簸,脑海中更是翻涌着阵阵恶心之感。
  清清强忍着这些不适,她蹲在地上,仰着脸看着萧子熠走近。
  晨光落在他的眼尾和发梢,显现出一点点柔和,像偶尔镀在山巅之上的暖意。
  萧子熠问:“身体好些了吗?”
  清清点点头。
  萧子熠看着她:“说谎。”
  清清笑了一下,接着飞快垂下了头,但萧子熠已经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泪光。
  他轻声唤她:“清清。”
  清清胡乱抹着脸:“我……我要去找丹成。”
  萧子熠仿佛早有预料:“她就在小霜观。”
  清清动作停顿了,这是她没有料到的:“为什么?”
  “那个杀手被套出话,我们怀疑他并没有得手,你或许还会回来。丹成便说,要留在那里等你。”
  清清想起这个过去成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妹,她其实很想再见她。
  萧子熠说:“我须得回昆仑,你们若要去青州,从这处山谷出去,一直沿东,会有大路。”
  清清复又抬起了脸,她眼睫尚沾着水汽,脸上有病中的殷红,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子熠蹲下身,轻轻把她揽入了怀中。
  裴远时默默往边上走了两步。
  萧子熠抚摸着她垂下的发梢:“哭什么,不是很讨厌我吗?”
  女孩将脸深深埋着:“还是很讨厌的。”
  “讨厌你自作主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实在不该瞒着我。”
  萧子熠说:“我已经尝到苦果了。”
  清清顿了顿,她小声说:“对不……”
  未说出口的内容被一根手指按住了,萧子熠轻声说:“不必说这些。”
  “你对我永远不必说这些。”
  清清沉默了一会儿,她挣扎着起身,面对面地直视着他:“我会找到办法的。”
  凉凉晨光中,少女的目光认真而坦荡,她说:“这或许很难,但我一定会去做最大努力去尝试,一定会有办法的,总不能永远需要这样的牺牲。”
  萧子熠轻叹了一口气:“嗯。”
  风中有新鲜花草的气息,一天前,这片山谷还几乎寸草不生,在地底下的秽物被拔除后,这里一夜之间便又冒出了柔嫩草叶。
  世间万物总是这样循环更替,它们的生命沉默而坚韧,即使在最荒凉的所在,也能扎根焕发新的生机。
  想到这些,清清又微微地笑了,她一个早上又哭又笑,十分狼狈,但她现在就是情不自禁想露出笑容。
  她相信绝境之处仍有路途,就像贫瘠空谷里也能长出花朵。
  “师兄,”她微笑着说,“保重。”
  萧子熠深深地凝视她。
  “保重。”他说完了这句,转身掠出,衣袍翩跹,飘然消失在山野之间。
  风仍在吹着,天幕逐渐显现出透蓝,高耸的悬崖之上,只有两个人在站着。
  良久,清清迈出一步,身形摇晃,似有些站不稳。
  立刻有人扶住了她的肩,她偏过头,长叹了一声。
  “怎么就受了风寒,我身体几时这么差。”她低低地抱怨。
  裴远时道:“莫鸠说这和情绪过于激烈起伏有关。”
  “如此,”清清说,“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小霜观。”
  裴远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缓步走在山林之中。
  少年的额发轻轻飘拂,身上的味道干净又清新,清清将头靠在他胸前,深深地嗅闻,只有这个味道最让她安心。
  又有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问:“我抱了他,你不会不高兴吧?”
  “师姐心里,我就那么小气吗?”
  “是呀。”
  “……我不介意的。”
  “那就好。”清清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就又要沉入梦乡。
  头顶传来少年的低语,他说:“世上能多一个人这样爱护你……”
  “我为什么不高兴。”
  清清这场病生了很久。
  反反复复地发热,头疼如影随形,不住地咳嗽,嗓音嘶哑,进食都尤为困难。
  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昏睡,因为清醒必然伴随着剧烈的头疼,脑中仿佛有铁锤在敲打,能让她生生疼晕过去。
  莫鸠诊了又诊,探了又探,最后连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怪哉,从各类症状来看,分明是普通风寒。道长体质不错,本不该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好转,莫非这是什么我没见过的疑难杂症?”
  药一副一副地灌,针灸之类也用上,清清仍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无比,远不如往日活力。
  她昏睡的时候基本都在做梦,梦中主角有时还会是其他人。
  她梦见自己成了吴恒,站在满地血腥的院子中,围墙外传来阵阵爆竹笑语,而自己脚下确实滚落一地的残肢断臂。
  场景又变成繁华熙攘的长安街道,她坐在二楼窗边往下漫不经心地一瞥,正正看到了春风中满眼冷漠的少年。于是她便晓得,此时她是十多年前的清竹居士。
  有时候,她又身在大山部落之中,但说的语言连自己都听不懂,她赤着脚在冰凉石子路上跑过,努力爬上树干,去摘枝叶间的果实。直到有人在树下呼唤,才低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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