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秋风外  发于:202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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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被当小娃娃哄了。
  裴远时不得不点头,夹了一筷茭白,转移话题道:“师姐手艺真不错,这茭白炒得脆嫩爽口,十分有味。”
  清清自豪道:“那是自然,师父厨艺奇烂无比,我很小便学着做饭,不然就凭他做的那些东西,我或许早就夭折了。”
  裴远时忙不迭附和,递上几句师姐高明之类的好话,直把清清哄得眉开眼笑,也奉上几个玄虚子当年错把韭菜认成葱之类的桥段,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屋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第7章 变故
  小霜观后院有一株很老的桃树。
  到底有多老,玄虚子说不清,至少在他们师徒二人来这里落脚的时候,它已经比屋檐要高了。老桃树枝干虬劲,树皮也是饱受风霜的样子,但仍枝繁叶茂,每年三月在这古旧的道观内开出一片灿灿的粉霞。桃树好看,又辟邪,还有桃子可以吃,师徒二人都非常喜欢。
  玄虚子曾说,院里这棵,是能成精怪的。
  此时正值仲夏,桃花自然没有,只剩一颗颗青色的果实藏在枝叶间,在并不算十分亮爽的月色下,见得不是很真切。
  清清负手站在树下,一个劲往叶子里看:“今年这桃子怎么迟迟不熟?八月了还这般小。”
  玄虚子正往田朗死时身上穿的衣服上撒无根水,闻言头也不回:“近来半日晴三日雨的,雨水太多自然熟不起来,再这么下去,怕是全得烂在树上。”
  清清哀叹一声,转过头帮玄虚子安置香案:“师父,这么摆对吗?”
  “往东再偏三寸,在把香烛全部从根部削一寸。”
  清清依言照做。
  田朗和柳氏的血衣已经撒好了无根水和香灰,此刻摊开并排着放在地上,周围用铜钱摆了个大圆形,铜钱数目为二十八,象征着二十八星宿。
  玄虚子站起来,四顾了一圈,满意道:“差不多了,戌时二刻准时开坛。”
  夜深了,山风吹着有些冷,清清抱着手站在屋檐下,抬头望了望天,云层愈来愈厚重,月亮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玄虚子点燃油灯,放在血衣上,又点了另外一盏。小小的火苗在风中更显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戌时三刻到了。
  玄虚子燃起了香,朝阵内血衣拜了拜,一边念着死者生平,一边围着铜钱组成的圆阵慢行,走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不多不少,只走七步。
  清清握符持剑,站在一旁默默随侍。
  她明显感觉到从第六圈开始,周遭温度开始降低了。
  与此同时,两件血衣上的油灯越来越亮,火苗不再跳跃,出奇的安定。
  玄虚子越走越快,经咒不绝于耳,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及其阴寒的风,油灯光亮陡然大盛,玄虚子猛地停住脚,厉声喝道:“冤孽!还不现身么!”
  一瞬间,所有的风都停了。
  清清紧紧攥着手中的桃木剑,屏气凝神地望着阵内。
  一盏灯忽闪了几下,一个淡淡的青灰色影子从血衣之上缓慢升起。
  来了!
  清清紧盯着影子,起初它只是一团飘忽的烟雾,随着玄虚子手中三清铃的摇晃,渐渐地显出了身形,似乎是个身材短小,表情呆滞的中年男子,本该是右腿的位置始终空缺着。
  看来它就是田朗了。
  不过,那柳氏怎么迟迟不出现?
  正疑惑着,另一盏油灯突然熄灭,同时一股极为怨毒的气息席卷而来,清清霎时间就汗毛倒竖。
  好强烈的怨气!
  她还未作出反应,灯又自燃了,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清楚地看到阵内多了一道身影,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它并不如方才的田朗一般缓缓现形,而是甫一开始就形貌清晰,清清甚至能看出来柳氏生前容貌必定是不差的。
  普通人的鬼魂阴力低弱,被外力所召唤出来时,往往第一时间都是迷茫迟钝的,要好一会儿才会恢复神智,田氏夫妇的鬼魂也在此列。
  但这不是普通的阵法,是双星引煞阵,它针对的是有矛盾的两个鬼魂,能最大程度上挑起它们对对方的怨恨。
  二十八枚铜钱仅作禁锢作用,限制鬼魂只能在阵内活动。一山且不容二虎,一个法阵的方寸之间,怎能容纳两个互有怨怼的厉鬼呢?
  油灯在静静的燃烧,柳氏的表情从空洞变成警惕,她眼珠一转,很容易就看到了一旁呆呆飘着的田朗。
  她的神色登时变得怨毒至极,整个魂体也化为可怖的血色,尖啸一声,一口咬住田朗的脖颈,竟生生把田朗撕成了两半!
  清清不由大骇,这柳氏的阴力,竟然比已经害了两位妇人的田朗还强盛么?
  鬼魂没有实体,亦不知疼痛,田朗被撕碎的魂体飘散在空中,又缓缓聚拢,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柳氏见状,愈加疯狂,一时间院内冷风大作,桃树枝叶被吹的哗哗作响。
  双星引煞,果然名不虚传。
  设阵之人只需袖手旁观,任凭阵内鬼魂如斗兽般撕咬在一起,待双方阴力消耗殆尽,再悠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开坛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顺利的。
  但看着看着,清清觉出不对来。
  这田朗,未免也太弱了些……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已经快被柳氏纠缠得神形俱散了,也许是受腿上的残疾影响?
  玄虚子亦发现了不对劲,右手持剑,左手掐了个诛魔诀,朝阵内一送:“去!”
  一道青光从玄虚子指尖射出,直奔正在难分难舍的两个鬼魂,将它们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清清见状,忙把手中的符箓往空中一抛,口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符箓被抛出,却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朝法阵飞了过去,围绕着铜钱缓缓转了起来。
  阵内冤魂齐齐哀啸,似是痛苦万分,滚作一团难以分出彼此。
  清清口中往生咒不停,又取了新的符箓夹在指尖,接二连三地往法阵抛去,足足抛了七八张,朱砂写就的明黄色纸张围绕着法阵飞速转动。
  地上捆成一团的魂灵依然不肯停歇,犹自狠命挣扎。
  清清额间沁出冷汗,受怨气影响,此时她四肢百骸如同被泡在了冰水之中。
  第一次同时超度两个恶鬼,她有些撑不住了。
  玄虚子见时机已到,扔出三清铃,铜铃飞到法阵上空,发出一团明黄色的光亮。阵内鬼魂见了此铃,惊惧万分,更加剧烈地挣扎。他见状叱道:“冤孽!还有什么不甘,去同阎罗说罢!”
  三清铃铃声陡然大作,清清如闻仙乐,感觉瞬间身上的不适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鬼魂亦不再顽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魂体逐渐转淡,如烟雾一般朝□□飘去。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师徒二人长舒一口气,清清如释重负,转头望向玄虚子想感叹一句,却见师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
  生事了!
  她回头一看,一抹血红的影子竟生生挣脱了法阵的束缚,往观内奔去!
  那个方向……她失声叫道:“师弟!”
 
 
第8章 逆徒
  晚饭的时候,那个虽一片热心,却常常让裴远时十分无奈的姑娘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他在心里嘲笑,比所谓鬼怪更诡异,更让人从心底生出恶寒的东西,他早已见多许多,区区幽灵,怎么会怕。
  但当那双潋滟的眼睛那样关切地看着自己,那些冷言冷语无论如何便说不出口,他只能僵硬的转移了话题。
  今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所以当窗户悄然破开,室内温度陡然如隆冬时,他立刻睁开了双眼。
  月色并不十分亮,反而朦胧暗淡,带着些凄惨的意味。幸好他目力极佳,并不费力就能看见,屋中央静静的悬浮着一个的影子,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这是个什么?
  他感觉自己心跳明显在加速,身体尚未复原,平日杵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若和这样的怪物对上……他完全没有胜算,更不知如何反击。早知道,当时在桌上该朝她讨教几招。
  黑暗中,裴远时和那未知的生灵安静对峙。
  也许没过多久,但他感觉有一炷香那么漫长,影子开始动了,它一动作,形貌就开始变得分明。躯干、四肢、头颅……它慢慢转过了头,他看见脸上原本属于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渗人的黑洞。
  与此同时,怪物也发现了他。
  它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接着猛地扑了上来!
  听见这声尖叫,裴远时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这声音,仿佛来自无间地狱,被狱火淬炼过千万次,带着无限的恶意。
  他只觉得头晕恶心,几欲作呕,四肢的酸软无力更使他做不出敏捷的应对。一转眼,那怪物已在跟前。
  怎可能束手待毙!
  他一把抓过靠在床头的拐杖,用起全身力气,狠狠朝那鬼影扫了过去。拐杖所过之处,影子层层分离,这一击,竟生生把它从中间划成了两半!
  这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的体力,拐杖脱力飞了出去,他靠在床上大口喘气,死死盯着眼前正哀嚎翻滚的鬼影,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自己在道观小住几日,竟无师自通擒妖之术了?
  思绪飞转,他猛然想起,那拐棍是用后院那棵大桃树的枝丫做的,或许是因为,桃木本身就具有驱邪的功效?
  很快,他便知道刚刚不过侥幸,因为鬼影翻腾间,烟雾般的形体正在缓慢地汇聚,他看得出来,它正在自我复原。
  阵阵惨嚎极大地干扰了他的意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强撑着支起的身体也在慢慢软了下去,而鬼影修复完毕后,又重新凑了过来。
  那张极为可怖的脸贴在了自己眼前,裴远时甚至能看清,脸上黑洞里有一圈细密的尖牙,但任凭他如何咬牙,也再做不出任何动作了。
  力气逐在渐流失,身体越来越沉重,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真不甘心……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他喘息着抬眼,看见少女持着灯,提着剑,背对着月色站在门口,发丝和衣摆在风中飞扬,像戏文里威风凛凛的刀马旦,又像石窟壁画上高不可攀的神女。
  神女四下扫视一圈,看见正匍匐在他身上的恶鬼,怒道:“好你个色中女恶鬼!连小童都不放过,看招!”
  哈哈……神女吗……
  裴远时勾起唇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此时头顶便是那狰狞恶鬼,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笑得出来。
  随即他安心地晕了过去。
  翌日。
  “师父,都一天了,他怎么还没醒?”清清看着床榻上昏迷的少年,忧心忡忡地问。
  “他身体本就受了损耗,昨天又被柳氏鬼魂夺了精气,这下子没那么容易醒来了。”
  “真是气人!”她扔下手中的扫帚,任凭它磕在石阶上“柳氏到底有多恨田朗,竟在最后能爆发这么强烈的阴力,差点逃了不说,还险些又害一人。”
  玄虚子磨着石桌上的朱砂,也有些纳闷:“本不该如此,双星阴煞阵一开坛,没道理只能解决一个,另一个还能强行脱逃,除非……”
  清清拾起扫帚,又弯腰打扫起来:“这田朗委实窝囊,生前能被柳氏怂恿,要把阿春嫁给那油腻的老匹夫,死后也要挨上婆娘一顿好打,才肯超生。”
  “什么老匹夫?”
  “师傅有所不知,阿春本和她表哥桐生情投意合,两家也一直有结亲的意向。谁曾想柳氏一来,见阿春生得美,就动了心思,设法打听到有个姓王的老员外想纳妾,便费心说动了田朗将阿春嫁与那人。”
  “那员外今年五十有六,连阿春爷爷都做得!贪赌好色,家产早就只剩个空壳子了不说,小妾还一房一房地进。不知田朗怎么想的,贪图彩礼便要卖女儿,真是可气。”
  “可怜他满心以为卖了阿春,柳氏还能给他生个胖儿子,谁知道她根本就是假孕!哈哈,柳氏打的如意算盘,无非就是用腹中孩儿作筹码,劝得田朗卖女,等彩礼到手,她就远走高飞,啧啧……可惜,他们的愿望全都落空了,真乃老天有眼。”
  玄虚子听完这长篇大论,抬眼斜睨着清清:“好你个丫头,我竟不知你还干上包打听的行当了?”
  清清讪讪一笑:“今日一见到阿春姐姐,就觉得她颇为面善,你们谈完正事儿,我就上去小小攀谈了几句。”
  说着,她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口气:“之前,我还叹息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今个知晓了这些,我反而替她感到开心,这吃人的父母不要也罢。那杜桐生今天一直陪同着她,我一看便知,他是真心待阿春好的。如今他们之间没了阻碍,阿春一定能幸福美满。”
  玄虚子简直听不下去:“什么幸福美满,你小小年纪,何时懂得了这些情情爱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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