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兴奋地说:“我觉得他们俩甚是般配,桐生待阿春极其温柔,如今他们之间没了阻碍,定能好好在一起,这便是话本上说的“患难知情深”了罢?”
裴远时正又要附和,清清叫起来:“哎呀!我怎么同你说这些,小孩子不用听这些,你就当我没说过。”说着,她拿出左手,裴远时这才看到她还提着个鱼篓。
月光下,她眯着眼笑:“师弟走,我带你捉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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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阵阵,驱散了白日的暑气,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田间小径上,清清尤其兴致勃勃。
“青屏山特产白春鱼,这鱼平日都在山体暗河内生活,少有顺流而出的时候。张婶说,从这往东走到山脚下,有一处水潭,去年这时候聚了好多白春鱼,或许这两天就是它们出来求偶的日子,运气好的话,我们今晚过去或许能碰上。”
裴远时忍不住问:“那还轮得到我们吗?会不会已被村里人打捞的差不多了。”
“不会吧!张婶还说,那潭可深了,岸边也不好下脚,平日少有人过去,更何况,村里这几天并没有白春鱼再次出现的消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脚步不停,渐渐地,路旁的田地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林木,两人穿行树林中,清清突然作出嘘声:“师弟你听。”
裴远时凝神静听,树林深处似乎有潺潺流水声。
二人循着水声前进,踏过松软的泥土,在灯笼暖黄色的光照下,一条小溪流出现在了眼前。
清清兴奋地说:“顺着它走到底,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遂继续前行,树林越来越密,层叠交叉的枝丫挡住了月光,待二人猫着腰,绕过一块嶙峋的巨石,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只见月光照耀下,一口潭水波光粼粼,潭面笼着一层缥缈轻薄的雾气,夜风拂着岸边的枝叶沙沙作响,此景此状,如同瑶池仙境般梦幻。
清清负手站在岸边,抬头望着月亮,一副要对月吟诗的做派。
裴远时以为她会念几句譬如“清光应更多”“明月松间照”的句子,却听到她吟哦半天,最后赞道:“真漂亮!这等宝地长成的鱼儿,也一定好吃的紧吧?”
“师弟,快把灯笼给我。”她转过头看着他,诧异道:“咦?你笑什么?第一次捉鱼很开心么。”
裴远时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递过手中的灯笼,她伸手拿过,小心地蹲在岸边察看潭水,嘴里却不依不饶:“师弟,你笑起来好看,平日里该多笑笑。”
还未等他作出回应,她又惊喜道:“有鱼呢!全都歇在石缝里,师弟快看。”
裴远时凑上去,果真看见潭底停着一条条手掌长的小鱼,被灯笼光照一激,纷纷游动着靠了过来。
清清把灯笼拿开,转身往回走,裴远时跟在后面,疑惑地说:“师姐,鱼不捉了吗?”
“捉!怎么不捉,你且看着吧。”
她顺着溪流,寻到一处水岸极为狭窄的所在,她招呼裴远时同他一起搬石头垫在水底,又把鱼篓放倒,斜着固定在水中。
二人一顿忙活,弄好后重返水潭。清清捡了根树枝,不断搅动潭水,潭底白春鱼群很快就游动起来,被灯笼发出的光亮所吸引,再一次聚拢。她提着灯笼,小心地引着鱼群,慢慢往外走去。
鱼群追随者暖光,竟是十分配合地出了潭水,顺着溪流游去,行至他们方才设置关隘的所在,她更加小心。
只听“噗噜”一声,为首的鱼儿已经随着水流,率先一头撞进了鱼篓里,紧接着,鱼群大军赶到,接二连三地冲了进去。
虽然关隘处放过了不少漏网之鱼,路上亦有逃兵折返回水潭,但当清清拎起重了三四斤的鱼篓,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回去的路上,月已经爬上了东山,比来时更亮了些。清清一路踏着清辉,嘴里哼唱着荒腔走板的山野小调,心中已把着几斤白春鱼蒸炸了好几遍。
裴远时本来要帮忙拿鱼篓,但清清以他体弱为由断然拒绝了。他默默走在她后面,看着月光下她跳跃的马尾,凉风偶尔把发丝送到他脸上,带着些青草般的芬芳。
今晚月色确实好,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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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师徒三人都在阿春处歇下了。
五更天还没到,清清便起了身。她先来到堂屋,看到彻夜守灵的阿春已经靠在身旁桐生的肩上睡熟了。桐生看到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会意,悄悄离开了。
洁手净面后,清清推开厨房的门,张婶已经在里边忙碌了,看到清清进来,她招呼道“清丫头这么早就起来,可是饿了?粥还要等一会儿。”这个嘴甜面善的小姑娘很讨她喜欢。
清清摇摇头,又笑道:“张婶早上好,我昨夜去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小潭,竟真让我捉着了不少呢!”
张婶说:“我瞧见了,都在水缸里养着,鲜活的很呢。”
清清走到水缸边往里面一看,果真没有一条翻肚皮的,不禁喜笑颜开:“如此便好!今早可是吃粥?我现在收拾几条出来切成片,做鱼粥要香上许多呢。”
多点荤腥的好事,张婶自然不会不答应,二人遂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鱼粥上锅,清清坐在灶旁,看见火快熄了,忙俯身捡柴火,翻动间带出了一块脏兮兮的布巾,她瞧这布巾方方正正,似乎是条手帕,便好奇地翻看。
果真是条手帕,虽然底色已经脏得看不出,但上面秀着的图案却能依稀辨认。清清眯着眼瞅半天,这似乎……是什么树?树上还长着大团大团的花。虽自己从来不捣鼓女红针线,但她知道手帕上的式样无非就是花月虫鸟,绣一棵树的还真是少见。
更何况……她看着布面上歪歪扭扭的针脚,这绣活,实在不怎么样。
这时,阿春推门进来:“我听婶婶说清妹妹在煮鱼粥,可真香,我在院里就闻到了。”她似乎刚刚才梳洗过,眼睫上还沾有水珠,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清清打了招呼,突然灵机一动,定睛看向手中的帕子,嚯,这不就是桐树么!那大朵的白花,不是桐花又是什么。
她仰脸一笑:“阿春姐姐,我在柴火堆里捡到了这个,你来看看是谁的呀?”
阿春依言上前,瞧见那手帕,忽得羞红了脸,支吾道:“是我的东西,好妹子,快还给我罢。”
清清递过手帕,揶揄道:“怎么不把手帕送给桐生哥哥呢?他见了一定很高兴。”
阿春把手帕胡乱团起,塞进兜里:“谁说要送给他了,我不过自己绣着玩,无意落到了此处。”
清清见她脸红得快烧起来,便不再打趣,二人一起把粥盛出,准备开饭。
第11章 落定
伴随着玄虚子的唱祷声,最后一把冥钱被抛洒向空中,田朗二人自此就在黄土中长眠了。
回田家的路上,一行人皆默默无语。按照此时的葬俗,下葬仪式结束后离开的亲眷在到家之前不能说话,更不能回头看,不然会惊扰亡灵,甚至会引来游荡的孤魂野鬼。
回了田家,玄虚子径直去收拾东西,清清则捂着肚子奔向净房。宝地所产的鱼果然好,熬成的鱼粥鲜美嫩滑,她一口气连喝两碗,已经憋了一早上,现下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所谓净房,不过是主屋后面一个堆杂物的柴房放了两个马桶。清清解决完毕浑身舒爽,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见门外传来杜桐生略带焦急的声音。
“阿春,一直以来,我待你如何?”
一个怯怯的声音回答了他:“桐生哥哥,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
“既然如此,为何你迟迟不愿嫁与我?”
啊?这……
柴房逼仄简陋,不知二人在后院何处说话,竟是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原来,阿春竟不愿嫁给桐生吗!
阿春没有再回答,外面一片静寂,只有零星的虫鸣鸟叫声。
等了半晌,依然没有交谈的声音,难道已经走了?清清在房内抓耳挠腮,想出去,又怕二人还未离开,留下来,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些……
良久,似乎是见对面的人迟迟不回应,杜桐生又开口了,声音放软了很多。
“我并不是强要你嫁我,无论你的决定是如何,我都会尊重接受。只是如今……他们都已入土为安,你无父无母,又尚未出门,孤身住在这里,我和你婶母真的很担心。”
声音顿了顿,再次响起的时候带上了些哀求:“听我的,来你婶母家住好吗?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不愿来,那我可以去镇上住,镇上去学堂方便,正好秋闱也快到了……”
秋闱?桐生竟已是个秀才了么,清清有些意外,但很快又了然,怪不得他行止别有气度,和普通村人相去甚远,原来是个能读书的。
正思量着,杜桐生的声音突然变得慌张:“阿春、春妹!别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催着你,我以后再不说了……见你这样,我心都快碎了,都怪我太心急了,别哭呀……”
清清一惊,更是坐不住了,唯恐阿春被欺负,在房内踱了几圈,咬咬牙正要出去,阿春却哽咽着开口了。
“桐生哥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现在我会如何。只是,我真的好害怕……阿娘卧病那些日子,她对我说了好多,曾经,阿爹也是待阿娘这般好……我不敢再像她那样,全心全意地相信未来的丈夫,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说:“我真的感激桐生哥哥,感激你这片心意,但我不敢全心爱慕谁,依赖谁,那样只会叫我害怕……桐生哥哥,我想同你在一处,但你这般待我,我却不能同样的回报你,对你太不公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桐生打断:“阿春!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能平安快乐,我就满足了,至于其他的,我统统不在乎,我会证明我跟你爹是不一样的。”
阿春似乎说了点什么,但没说几个字就只剩“唔、唔”声,清清先是面露疑惑,紧接着坐立不安,这、她、她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良久,她听见杜桐生低低地说:“春妹,你方才说想同我在一起,作数么?”
她没听见阿春的回应,但至少应该是点了点头,因为她又听见了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他们不会正靠在房板上吧,不然怎么能叫她听这么清楚?
清清在心里尖叫,这就是贪嘴的代价吗,谁来救救她!
终于,她听见脚步声一前一后逐渐远去,又按捺了半柱香的时间,确定他们走远后,清清才钻出了柴房。
她长吁一口气,用手扇着风,柴房里又闷又热,她心里又急,身上竟出了一层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一抬眼,裴远时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正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师姐在净房呆了有半个时辰之久,我竟不知,鱼粥也能如此叫人肠胃不顺么。”
清清张口结舌,现下她的确形容狼狈,一身汗不说,脸也在发烫,但这叫她怎么解释。
好你个石头师弟,居然也有让师姐如鲠在喉的时候!
见她呆愣着说不出话,裴远时也不逗她了,道:“师父去张婶家拿东西,走之前叫我帮他把剩下的法器收拾了。别的我已找到了,但有个‘三宝天尊聚灵符’,我实在没有头绪,听师父说,这是小霜观绝无仅有的特殊法宝……”
清清说:“这个应当是师父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设置的,是用于驱除邪秽的灵符,通常放在死者生前常用的器具上,你跟我来吧。”
说着,她迈步走进了堂屋,却不见阿春等人。裴远时见她张望,提醒道:“他们都同师父一起去张婶那处了。”
清清点点头,走到堂屋正中的一张方桌前,伸手往桌面下一探,收回来时,两指之间多了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包。
藏着这里,难怪自己找了几圈都没瞧见。裴远时接过符包,左右翻看,只见上面用朱砂画了许多难以辨认的线条。
清清在房内左看右看,走到横梁底下,踩着条凳子纵身一跃,竟从梁木上又揭下一张。她随手把符包扔给裴远时,拍了拍手上的灰,瞥见他惊异的眼神,潇洒一笑:“很惊讶么?这点高度,还不够你师姐练手的。”
裴远时道:“师姐身手了得,实在令我艳羡,但我有一处不明白。”
清清大气点头:“你问便是!”
他伸出手,两个符包都躺在他手心:“为何同样是‘三宝天尊聚灵符’,上面所画的图案却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