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今早没在站台看到他,桃小引有点不适应,不适应的直接后果就是被雨淋了个半湿。
因为她脑袋顶着包包跑的时候,总是东张西望。
她想的是,万一在半路碰到周迟呢。
没有万一。
她一路踩了数不清的水坑,跑到解梦事务所门口时也没有看见那颗亮闪闪的光头。
雨越下越大,跑到街道办非要淋透不可。
解梦事务所没有开门,但是屋檐够大,空间足够一个人站着躲雨。桃小引用了两秒时间决定冲到屋檐下,拿下脑袋上的包包,抖落掉上面的雨水,抬起手背抹了把脸,砰砰拍门。
没人开门。
桃小引浑身湿哒哒的,夏日的雨带着燥热的气息浸进她身体,席卷心里的每个角落,开始堆积潮湿和霉气。
手心拍到通红,木门纹丝不动。
“臭和尚。”桃小引放弃拍门,“要你有何用。”
雨没有要停的趋势,街面很快积了一层水。
桃小引靠在门上,看着积水上的波纹自问自答:“我今天喜欢你了么?没有!不喜欢!更讨厌你!解梦事务所倒闭了么?立刻马上!”
莫非,臭和尚已经去了公交站台?
桃小引噘着嘴巴犯了会儿嘀咕,有点丧气,今天提早半个小时起床,真是白起了。
指望不上臭和尚,只能再想办法。她伸着脖子朝街口方向看,想着如果碰到来上班的杨莎莎就喊住她,和她同撑一把伞去街道办。
脖子都拧酸了,也没有看到有人过来。
“臭和尚。”她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语又骂了声,“臭和尚臭和尚。”
“嗯。”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应答。
桃小引揉着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头——
灰色僧袍,滑进衣领里的雨珠,锃亮的光头。
桃小引自己没有发现,在看见僧袍的刹那,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但是周迟注意到了,于是他说:“你今天肯定喜欢我。”
“没有!不喜欢!更讨厌你!”桃小引台词说得非常溜,鼓着眼睛瞪他,“借我一把伞,我要去街道办上班。”
“没有伞。”周迟手拿戒尺,推开解梦事务所的门。
“骗人。”桃小引跳进门槛里,“你刚从外面回来,没有伞你怎么没淋湿?”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解梦事务所的门一直关着,他肯定不是从屋内出来的。她刚刚一直盯着街西头,这段时间街西头一个人影也没有,所以她推测,他应该是从街东头过来的。
“真没有。”周迟俯身,歪着脑袋给她看,“我也淋湿了。”
狗狗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像个刚被主人领回家的落水狗。
几缕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僧袍里,因为他脑袋稍稍偏着,脖颈微拧,下巴和脖颈牵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咽了口唾液,喉结上下滚动时,恰有一滴雨珠滑过那粒凸起。
可恶的性感。
桃小引突然尴尬起来,慌忙别开脸,眼睛四处乱瞟,视线无处安放。
“足疗店的麻将桌坏了,我过去帮忙修理,刚回来。”周迟解释着从袖袍里掏出一张纸币,“挣了二十块钱,给你买肉干。”
他这样一提,桃小引想起来正事,她从包里翻出来存折本,连同这张二十块钱的纸币一起,塞进他的袖袍里。
手指触碰到他小臂上的皮肤,烫得她的指尖缩了下。
她同时发现,他淋雨从足疗店走过来,僧袍居然是干的。
一个猜想蹦出来:他体温太高,把身上的雨水蒸发掉了。
“这么烫,你不难受吗?”她问。
“习惯了。”他说。
手腕被柔软无骨的小手握住,周迟听着门外的落雨声,身体像是被注入一股冰泉,清凉爽快。
泉水一路欢唱,流过山崖,淌过荒漠,穿过层林,跃上九天。
他的心也跟着飞到高高的云层上。
“和你在一起,我很舒服。”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认真地说,“和你睡觉很舒服,和你亲亲很舒服。”
“你是因为想要舒服,所以才喜欢我的么?”
“我不——”
桃小引踮起脚尖,飞速在他唇上啄了下。
后来无数次回忆这个画面,桃小引觉得,她一定是被邪灵蛊惑,才会问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可是在当时,她只想让他更舒服。
周迟脊背僵硬地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近前,学着她吻他的样子,嘴巴贴过去,唇瓣一触即离,回了她一个短而轻的吻。
四目相对,呼吸纠缠在一起。
周迟看着她,眼睛炽热得骇人。
桃小引垂下眼眸,被灼得向后退,退出门槛,推进飘雨里。
身体忽然失重。
后背被推到门板上。
周迟单手提着她,把她抵在门上,一瞬不瞬盯着她说:“我还想要。”
唇瓣再次相贴。
桃小引今天穿的是件连衣裙,布料挺薄,被他不管不顾地抵在门上,两个人的肌肤几乎相贴,能感受到他小臂青筋的跳动和胸膛起伏的韵律。
风贴着地面吹起,卷起凉薄的雨丝,沿着她光裸的脚踝往上钻。
如山谷的风。
冷热相撞。
桃小引的眼神开始涣散,意志即将崩溃。
但是——
周迟只是紧贴着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动。
须臾,他离开她的嘴巴。
保持左手拎起她的姿势没动,右手从袖袍里抓出一个手机。
微蹙着眉,拇指在键盘上按来按去。
桃小引瞥过去,隐约看见老年机屏幕最上面的搜索栏里几个刺眼球的大字——
[如何接吻]
跳出来一个建议。
1.对方张嘴前勿伸舌头。
2.接吻时勿走神。
3.注意……
桃小引一阵窒息。
紧紧闭上了嘴巴。
第69章
外面的雨还在下, 手机屏幕泛着蓝幽幽的亮光。
感觉臭和尚得翻着看了好几页的教程攻略。
桃小引背靠着门板,头朝右偏,呆滞地望着街上的雨幕。
心情无比地复杂。
雨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坑,溅起的水花隔着一道门槛打在她光洁的小腿肚上,激得她小腿上的细小绒毛蜷缩起来。
凉鞋里的脚趾也跟着蜷缩。
周迟终于收起手机,他盯着桃小引紧闭的嘴巴,说:“你的口红花了。”
桃小引闭嘴沉默。才不要张嘴。
周迟伸手捏她的下巴颏:“你张嘴。”
1.对方张嘴前勿伸舌头。
手机搜出来的第一条接吻建议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桃小引的脸一秒爆红,几欲滴出血来。
周迟用了巧劲,轻而易举捏开她的嘴巴。
眼睛灼灼, 俯身贴过来。
寸许的间隙,桃小引能清晰地看见他猩红的舌尖。
耳旁有什么东西“嗡”地炸开。
她像一只如临大敌的惊弓之鸟, 身上的毛全数炸开,本能慌张地喊:“我要哭了!”
猩红迟疑地在唇角扫了一圈,收了回去。
周迟松开手, 探究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哭?”
桃小引双脚终于踩在地上, 背靠着门喘气,一张小脸通红, 抬起手背抹了抹嘴巴, 莹润润的眼睛瞪着他:“我为什么哭你心里没点数吗!”
周迟猜测:“因为我没有伞?”
桃小引:“??”
“不是么。”周迟看着她, 又猜道,“上班要迟到了?怕被马主任骂?解梦事务所今天还是没有倒闭?”
桃小引气到呕血。
如果他是故意的,她能把他打出屎。偏偏他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单纯的疑问。
这让她更为恼火。
周迟看着她的脸色,最后猜测道:“你想让我疼?”
毕竟他告诉过她好多次, 她一哭他就会疼。
“是!我想让你疼!”桃小引咬牙切齿地扑过去,跳到他身上。
狠狠咬住他的嘴巴。
今天一定要把他的嘴巴!咬!烂!
周迟呆在原地。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地站着,感受着桃小引带给他的疼痛与刺激。
嘴巴一定是破了。
甜腥味溢满在唇齿间。
突然刮过来一阵风,风卷着雨吹得门板哐当响。
门板扇在桃小引背上,桃小引挂在周迟身上,摇摇欲坠。
周迟猛地惊醒,伸手拖住她的背,微微俯身,迎合她的啃咬。
不知是谁主动,就像刚才的一股风雨,不知是风挟裹了雨,还是雨催促着风,总而言之最终交织在一起。
由泄愤到猛烈再到温柔缱绻。街上风雨如柱。
他们在雨幕里接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街面的雨水高了一寸,久到没有多余的空气可供吸取,他们分开。
周迟的嘴巴又红又肿,唇瓣上有一块破皮,渗出来的血渍很快殷红淡色的唇。
桃小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没有破相,但是舌根发麻,感觉整条被连根拔起又被塞了回去,吸口气都是火辣辣的疼。
第一次接吻,兵荒马乱像是打了一仗。
桃小引弯腰,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板上的包包,直起身的时候差点站不稳,腿好软。
周迟伸手扶住她,接过她手里的包,说:“你的包湿了。”
桃小引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懵懵地看着周迟叫来了大乌龟,吐火球烘干了包包,又烘干了她被雨水打湿的裙角。
再然后牵着她的手,出门送她去街道办上班。
快走到足疗店门口,桃小引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雨还在下,他们没有撑伞,但却没有被淋湿。
桃小引抬起头。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奇景,被震惊到失语。
流雨像块透明的幕布,罩在她头顶上空。
不止是头顶,前后左右都是这种透明的雨幕。
这使她想起末日影视剧里漫天的风暴雨,不,那些风暴雨在前一刻有多静止安宁壮观美丽,下一刻就会有多骇人惊悚,每滴雨都在叫嚣着吃人。
这些雨幕更接近动漫里的一帧截图壁画,比如一个小孩蹲在海边,伸手就可以掀起大海的一角。
是壮丽的,是浪漫的。
她每走一步,雨幕就跟着向前移动一步。
像个天然的大雨伞。
桃小引伸出手,好奇地在左边的雨幕上戳了戳,手指随即被雨水淋湿,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周迟在她旁边冷不防出声。
桃小引撇撇嘴,小声问:“这是你弄的吗?”
周迟轻轻哦了声。
“你还会什么?”桃小引欣喜地问,不觉音调提高。
奇幻世界什么的,来得更猛烈些吧。
周迟蹙着眉,过了会儿,说:“我不知道。”
桃小引抬眼看他。
他嘴唇上的血渍已经凝结成块,非常显眼。
她耳尖一红,慌忙别开眼。
周迟语气认真:“解梦事务所没有伞,我告诉自己,不能让你淋雨。”
“所以?”
周迟看着她在雨幕上戳来戳去的细白手指,说:“这就是所以。”
桃小引的指尖戳在雨幕上久久没动,她偏着脑袋理解着这句话的意思,不可思议地说:“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淋雨,所以向天借了一把伞?”
周迟没说话。
桃小引收起戳雨幕的手:“你是天道的亲儿子?”
周迟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小引伸手指在他身上戳了戳,说:“我每天都想睡懒觉,不定闹钟不早起不赶公交,但也不想上班迟到。你有什么办法吗?”
“和我一起在冰棺里睡觉。”周迟很快做出结论,“可以睡懒觉不用定闹钟不用早起不用坐公交,上班也不会迟到。”
桃小引跺脚:“臭和尚。”
凉鞋踏在雨水里,脚踝上溅落星星泥点。
“昨天没人打扫正气街么?”桃小引噘着嘴嘀咕。
正气街的卫生环境由街道办和商户们共同维护,工作日时街道办派人清扫,周末休息日时由商户们轮流打扫。
“这周末轮到足疗店。”周迟忽然撩起僧袍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不紧不慢说道,“昨天足疗店出了点意外。”
桃小引脊背僵直垂着脑袋,再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一颗光头贴着她的裙子动来动去。如果有人找角度拍照,总会有一张构图是和尚钻进她裙底玩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