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意味深长的道:“哪里就需要这般的决然。”
折霜被护住在门口听着,知道这出戏唱到现在,就到了关键的时候,果然见阿爹皱起了眉头,再没有刚刚要护着她走的决然,而是迟疑起来。
文远候见状,便道:“折兄,咱们书房详谈。”
折泓就再次踌躇了下,跟着走了。
陆夫人这时候可算回神了,连忙过去将阿霜和折夫人挽着拉回来,让两人坐在椅子上,擦了擦眼泪,道:“你们渴了吧?我去让人烧点热茶进来。”
然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陆远之和柳柳,径直出去了。她得让人把三丫头带过去,让三丫头哭一哭,没准阿霜还会看在三丫头的份上心有不舍。
堂厅里面就只剩下了折霜和折夫人,陆远之和柳柳。
陆远之心有愧疚,却又有不解。女子贤德乃是本分,帮丈夫纳妾也是分内之事,怎么就两家弄出了如此大的阵仗。
他心里很是委屈,扶着柳柳,见她手放在肚子上,神色不安,脸色苍白,额头还有冷汗冒出来,便心道一声不好,怕她肚子里的孩子遭遇不测,便连忙抬头,去求折霜:“阿霜,我去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
折霜看都没看他一眼。
折夫人心疼女儿,怒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远之,我当初将女儿嫁给你,就是瞎了眼!”
陆远之还要再说,就见他阿娘亲自端着茶水进来,惶恐道:“这是怎么了。”
折夫人拍桌子,“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还要阿霜去请大夫给这狐狸精看病呢。”
陆夫人就觉得自己真生了个傻子。
折霜站起来,道:“母亲,我先回春意斋去,待会我阿爹出来了,就让他去春意斋找我。”
陆夫人嗯嗯点头,道:“回去歇息也好。”
等到折霜和折夫人出了门,她还小心翼翼的去门口看了眼,确定人已经走出了这院子,才敢松了一口气,然后怒火冲冲的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陆远之。
“你这个孽障,被个狐狸精迷住,你看我不打死你!”
陆远之对着自家阿娘敢说话了,“阿娘,快别打了,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不然你孙子怕是要没了。”
陆夫人赶紧呸了一句,“乱说什么。”
然后去看柳柳,厌恶的道:“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在她看来,柳柳长的简直上不了台面,不及阿霜的一根头发。
不过男人喜欢。
哪个正室都不喜欢这样的狐狸精,她呸了一句,“远之,你知道阿霜是什么人吗?”
陆远之怔怔点头。
阿霜就是阿霜啊。
陆夫人却失望的摇头,“你不知道,你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她对你好,你就忘记她身份了。”
“这个狐狸精,生在市井,自然想攀龙附凤,可是阿霜本就是龙凤之姿,她自小就常进宫陪伴皇后,跟三皇子兄妹情深,跟陛下一起用过膳,当初皇后能赐予她那一副嫁妆,玉如意打头,未尝不是陛下认可之下赏赐的。”
她看着眼前拎不清的儿子道:“你知道陛下叫她什么吗?阿霜丫头。”
那是在去年除夕宫宴上,折家和陆家已经定了亲,陛下亲自将折霜叫到前面,问她:“阿霜丫头,今年可会做诗了?别总跟着你阿爹耍大刀,跟个猴儿似的,多读读书,免得明年嫁给了人,被丈夫嫌弃。”
若是别人,怕不是就要跪下谢恩,要回去多读书表示自己对陛下话的重视,可是折霜却笑着道:“陛下,读书没意思,我又不用考科举,就不去跟他们抢饭碗了。”
陛下大笑道:“你还想跟他们抢饭碗了,也不知羞——那朕问你,你也不用考武状元,做什么还每日勤拉弓射箭?”
折霜就道:“要是以后远之敢欺负我,我就揍他。”
陛下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劲的道:“阿霜丫头啊,你这脾气哦,也只有远之肯娶你了。”
但却没说不对,倒是皇后斥责道:“这孩子,哪里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以后嫁了人,可要贤良淑德,不可乱来。”
陛下就脸色淡了下来,道:“皇后,孩子还小呢,何必苛责。”
当时陆夫人和文远候就在场,回来之后,文远候就跟陆夫人道:“以后待阿霜好些,管住远之,三年之内,不准给他纳妾。”
陆夫人是个随和的人,也喜欢阿霜,更看的懂陛下对阿霜的喜爱之情,点头道:“我懂得。”
结果隔年二月里成婚,文远候一走,陆远之就养了外室。
想起这个,陆夫人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她重重的道:“远之,阿霜得陛下欢喜,得皇后娘娘爱重,她多为你说说好话,你本有大好前程。”
“夫妻齐心,才能断金,远之,你糊涂啊。”
陆远之怔了一下,一时间看看怀里正揪着他衣裳哭泣的柳柳,一时间想想刚刚冷面冰霜的妻子,心里忍不住烦躁起来。
而另外一边的折霜坐在那边,折夫人却不敢开口说话。
她愧疚的道:“阿霜,你别恨阿爹阿娘。”
折霜摇头,“不恨。”
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无论是她,还是阿爹阿娘,都觉得这出戏能骗到人,都以为南陵公府一家子人都愿意不管不顾的支持她和离。
但是只有自己和阿爹阿娘知道,从她说出和离那句话开始,阿爹和阿娘就没有答应过。
何来的不管不顾呢?
就是她自己,也是直接妥协了。
人生之事,实在是难以预料。
她笑了笑,“阿娘,若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想走,阿娘还拦吗?”
陆夫人摇头,“不拦了,阿霜,阿娘答应你,只要你下回开口,阿娘再不拦你。”
折霜就直直的看过去:“阿娘,你可要记住啊。”
折夫人抹眼泪,点头,“阿娘说话算数。”
两人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了一会,折霜隔着窗户看见门口折泓走进了春意斋,沉着脸,不过眼眸深处却是平静的。
折霜很熟悉折泓,她知道事情定了。
“阿娘,开门吧,阿爹来了。”
折泓进来,先叹了一口气,跟折霜道:“事情算是定了,阿霜,等……完了,你再要做什么,阿爹不会说什么。”
然后顿了顿,“阿霜,你是个好孩子。”
折霜却没有兴致跟他说话了。
她坐在凳子上,笑着道:“阿爹,你也坐会吧。”
她就不说话了。
一屋子静寂起来,她想了想,问折泓,“阿爹,承恩候家的莫知晓养了个男人,你知道吗?”
折泓点头,“倒是个有本事的,逃出去了。”
他问,“怎么了?”
折霜摇头,“没,只是想,莫少夫人挺可怜的。”
折泓就以为女儿是感同身受,道:“她确实可怜,我听闻莫知晓已经……已经不能人道了,是被养在外面的男人给切了。”
他想了想,“倒是个厉害角色,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莫知晓还拦着承恩候去找,我估摸着,那男人怕是被莫知晓送出城了,再难找寻。”
折霜就笑着道:“也是。”
她浅浅的笑起来,觉得自己救了个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情。
然后又有了丝丝好奇:他说他还要去报仇,求她帮忙,那又是什么事情呢?
她让人去查,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又看着窗外的藤萝发呆了。
然后跟折泓道:“阿爹,我想搬去郊外住几天。”
折泓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了。
“我跟文远候说。”
打量着差不多时间,折家夫妻两个人出去,跟陆家夫妇点了点头,再说了一番话,然后折泓道:“陆兄,阿霜想去郊外住几天,冷静冷静,她这次受了委屈,性子又烈,呆在家里怕是更加的烦心。”
文远候觉得可以,便亲自对折霜道:“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阿霜,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出去散心便多住几天,等回来了,父亲带你和远之一起进宫中见见皇后娘娘,她也想念你们呢。”
折霜点点头,然后道:“我先去荔枝巷子里面住一晚,上次去住,落下些东西在。”
所有人都不会在这个关节口反驳她的意思,知道她不想在家里呆,于是就送了她出门。
依旧只带了秦向和秦妈妈,马车进了荔枝巷子里面的宅子,然后消失不见。
此时天色已晚,刕晴牙提了竹枝颜色的灯笼沿着游廊而来,笑着问她,“夫人,不是说要几天才来吗?”
折霜下了马车,走在前面,“天帮了我。”
她道:“你收拾收拾,明早我们去庄子上。”
刕晴牙点头,然后笑着道:“夫人,我这就算是浮萍吧,左右扎不了根。”
折霜就停下来看他,从他手里接过灯笼,平静的道:“我算是大树,却挪不了根。”
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罢了。
她提灯走了几步,然后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刕晴牙道:“但总有一天,我的根能自己挪。”
彼时风起,带动她的裙角衣摆,发随风动,飞舞在夜风中,目光坚毅,脸色肃穆,竟让刕晴牙的左下角牙齿生出些细细碎碎的痒。
他伸出舌头碰了碰牙齿,看向她,道:“夫人,天应会随你所愿。”
第11章 坟头草(11) 那我便应夫人所愿吧……
下午走的,晚间又来了。
厨房里是没有多做他们的饭,刕晴牙便不得不又去炒茄子。
秦向闷闷的看了一会,等茄子做好了,这才开口道:“刕公子,即便我们家少夫人吃了你两顿炒茄子,你也不能天天给她炒茄子吃啊。”
再是喜欢,吃多了也不喜欢了。
刕晴牙就无辜的看向他:“可是,我已经炒好了呀。”
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秦向就自责得不行。
方才光顾着看刕公子炒菜去了,没有来得及说。
他这张脸,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愿意让他不停的做下去,哪里舍得打断呢?
哎,男人也能蛊惑人心。
秦向最近学了一句典故,叫成也萧何败萧何。刕公子当初被抓是因为这张脸,如今被自家少夫人救了,大概也是因为这张脸。
这张脸能让那般聪慧冷静的少夫人救了他,如此让自己忘记提醒他别炒茄子,想来也是可以背谅解的。
这般想了一番,便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洗锅,准备再做一道粉蒸肉。
折霜这回把粉蒸肉吃完了,炒茄子只动了一筷子。
刕晴牙看了眼,只好自己吃完了油腻腻的茄子。
吃完饭了,两人又开始消食。依旧是围着水榭游廊走,廊下几步一盏的翡翠灯里面搁着蜡烛,将游廊缀出星星点点的光。
刕晴牙问折霜,“夫人,你的麻烦可解决好了?”
折霜点头,“算是吧。”
刕晴牙:“夫人的麻烦解决的真快。”
折霜就笑起来,“只要自己想的清楚,又有权势在身,便什么事情都不算事了。”
刕晴牙表示受教了,他道:“那我就希望下辈子,自己能投个好胎。”
说完了,见折霜兴致还算可以,便又接着问:“夫人,你可想好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说得十分的轻松,还带着一分狡黠:“说不得我回去报仇就死了,即便夫人想要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
“夫人,这可是亏本的买卖。”
折霜就淡淡的道:“千金难买我高兴。”
既然她这般说了,刕晴牙就不问了,只道:“夫人,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折霜打了个哈欠,“等去了庄子上吧,我再让人送你离开,莫家的人还在找你呢,我阿爹说,承恩候要找到杀了你,可是莫知晓拦着不让,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个什么打算。”
然后笑了笑,“不过莫知晓的妻子苏氏家里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如今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来找你。”
刕晴牙也跟着她一起笑,“夫人,莫知晓还贪念着我的脸,他还想将我抓回去关着呢,可惜了,上回没来得及划破他的喉咙。”
折霜有些好奇,这个人,见她的第一眼露出过狠辣,随即装出了可怜,最后柔和的像个谪仙,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在她面前,却一点点的平静说出杀人之语,好像那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