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霜就看了她一眼,从妆奁里面拿出一个轻轻颤抖着翅膀的蝉,在脑袋上比划着试了试,然后放在秦妈妈手里。
“今日就戴这个吧。”
然后才道:“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世间之事,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她走到窗户边,将支撑窗户的棍子取下来,伸出手,将窗户关好,吱呀一声,屋子里面暗了下来。
对着合拢的窗户,折霜跟秦妈妈道:“回府吧。”
夏末的光已过,如今已经是初秋了。
……
当折霜的马车停在文远候府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世间。
她下了马车,婆母亲自来迎,看见她就哭,拉着她的手,道:“阿霜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折霜笑了笑,依旧是之前那般的模样,对陆夫人没有半点的不耐,道:“母亲,我也想你们了。”
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一般,她问:“二弟弟可好?三妹妹呢?”
陆夫人:“哎,你三妹妹在练习弓箭,二弟弟去读书了。”
又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三丫头了,估计马上就来。”
刚说完话,就见三姑娘陆琴之飞奔着跑来,“嫂嫂——嫂嫂——你可回来了。”
折霜笑着接住她,“可有好好的练习弓箭?”
陆琴之用力点头,“我一点儿懒也没有偷,就等着嫂嫂回来检查呢。”
陆夫人便见机想说一句陆远之的好话,道:“阿霜,这几天远之——”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听女儿愤怒的打断她的话,“阿娘,你还说那没良心的做什么?!别惹嫂嫂不高兴了。”
折霜便朝着婆母笑,“她护着我呢,母亲不要生气,我带她回春意斋去考校一番,下响再去母亲那里。”
儿媳妇能跟女儿这般好,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待两人走了之后,叹气道:“你看阿霜的模样,是不是还生气呢?”
陆妈妈道:“少夫人是遇事明白的,能想明白就不会生气了。”
陆妈妈这话自有深意,陆夫人却没有听明白,只道:“不生气就好,哎,要不是出了这事情,阿霜真是没得挑。”
然后又道:“琴之跟她好,我也放心,说句实话,远之那性子和脑袋,还不如阿霜呢,再者,他自小便不强横,容易被人欺负。若是以后琴之嫁出去受了欺负,我跟侯爷又都不在了,她回娘家来诉苦,你看着吧,准是阿霜替她出头,远之……远之只会说让她看开些。”
至于老二,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如今看着好,以后可不敢保证。
陆夫人看的明白,“我现在对阿霜好些,还望她看在如今,以后多多护着我的琴之,那孩子的脾性比阿霜还大,却又不如阿霜聪慧。”
儿女都是债,陆夫人叹气,然后迟疑的道:“我刚刚有跟阿霜说柳柳的住处吗?”
陆妈妈摇头,“没有。”
陆夫人就拍了拍脑袋,道:“我忘记了,哎,琴之应该会说,也好……至少阿霜不会对着琴之发脾气。”
另一边,折霜在听闻陆远之坚持让柳柳住在春意斋里后,并没有生气。
倒是琴之恨的牙痒痒。
“嫂嫂走后,我就去了堂庭,父亲正在骂大哥,阿娘可能是想要解救大哥,就问那个狐狸精要住哪里。”
“阿爹的意思是住在静朱轩那边,那个地方偏僻嘛,来咱们这里,还要过下人住的地方,羞也羞死她,我正觉得解恨,就见那狐狸精开始哭了。阿兄刚开始同意的,见那狐狸精哭,就开始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不能折腾。还说狐狸精是他的妾室,住在那边算什么?虽是家里兄弟少,但是也不方便,还是住春意斋里好。”
折霜笑了。
“是你大哥会说的话。”
陆琴之气得都要哭了,“嫂嫂,阿娘也附和呢,说是住在静朱轩确实不合适,何况……何况您都答应了,想来已经容下了那个狐狸精,不会有气的。”
“阿爹就甩着袖子走了,这几日都在朝堂忙,早出晚归的,我也没瞧见。我跟二哥哥都有些生气,只有大哥,高高兴兴的带着人住呢。”
他们以前来春意斋,嫂嫂任由他们在这里玩,可是那狐狸精一来,阿娘竟然说让他们少去,说他们玩的疯,别惊扰了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
说起这个,陆琴之就生气,她憋屈的道:“我们怎么玩了,不就是练练刀剑吗?连阿爹都说我们这样好,就阿娘,说我们玩的疯。”
完全将自家阿娘卖的干干净净。
折霜就摸摸她的头,“没白养你,知道心疼我。”
然后道:“不过,倒是不用如此的愤慨。她住哪里,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文远候甩袖而走,未免不是他觉得跟这群人说话浪费口舌。
陆琴之就高兴极了,道:“嫂嫂,你打算怎么收拾她?”
折霜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沉不住气,我收拾她做什么。”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情,而是去归置箱笼。
秦妈妈正亲自收拾衣裳和首饰,折霜虽然去了几天,但是因自小过的精致,所以东西还是不少,然后一低头,就看见了少夫人从另外一个小箱子里面拿出了木雕。
秦妈妈眼睛一跳,心道不好。
她见少夫人将木雕摆在了半拱雕花架子上,三姑娘好奇的道了一句:“嫂嫂,这雕的好有趣啊。”
很灵动。
小鸟,蜻蜓,蝉,蚂蚱……
她好奇问:“嫂嫂,这是谁雕刻的?”
秦妈妈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听见少夫人道了一句:“在庄子上,帮了一个人走出了泥潭,他穷的很,没有钱,就雕了些木雕讨好我。”
三姑娘以为是庄子上的老农,笑起来,“嫂嫂,那你被讨好了吗?”
折霜:“嗯,心很虔诚。”
三姑娘就啄一口茶,不解道:“嫂嫂,你之前不是教我,说看得见的珠宝肯定比说出来的虔诚好,怎么变了?”
折霜将最后一个红眼睛的蚂蚱放在了架子上,转身道:“人总是会变的。”
三姑娘就不问了,因为她正感伤于“人总是会变的”这句话,在她看来,她老实本分的大哥就变了。
过了一会,她有些累了,就沉沉的在春意斋里睡了过去。
然后过了一会,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脚步声走动。
她听见了大哥的声音,还有女人哭哭啼啼。
陆琴之起身。
一帘之阁,她看见大哥和一个女人站在一处,嫂嫂坐在凳子上,正在喝茶。
大哥羞愧的看向嫂嫂,又有些期待的道:“阿霜,之前太匆忙,没有正式跟你说——这是柳柳,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我都想好了,等她的孩子生出来,就放在你的名下,阿霜,你原谅我吧。”
折霜啧了一声。
她没有伤心,只是端着茶浅酌了一口,然后抬起头,道:“放在我的名下?陆远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站起来,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我父亲是南陵公,母亲出身英国公府,我姨母是皇后,表兄是皇子——陆远之,她算个什么东西,肚子里出来的东西还想养在我的名下?”
陆远之有些恐慌。
这还是他自己出事后第一次跟阿霜说话,见她这般,有些气恼却更多的无力。结果刚想说两句好话,就听见柳柳哭了起来。
陆远之心道不好。
阿霜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了。
果然,就见阿霜眼神眯了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陆远之向前一步,“阿霜,你冷静一下——”
折霜就看他,啧了一声,“陆远之,你不要紧张,我从不打女人。何况你们之间,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伸出手,啪的一声,打在了陆远之的脸上,将人打倒在地上。
柳柳惊恐大叫,哭的更大声了,扑过去趴在陆远之的身上,“陆郎——”
折霜看了看手,慢慢的走过去,伸出脚踢了踢柳柳的脚,“让一让。”
柳柳被她所压制,情不自禁的往后面退了一步,然后就见折霜提起陆远之的头,然后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顿时,陆远之痛苦的捂住肚子。
柳柳吓的尖叫大哭。
折霜就转头,一手提着陆远之,一只手伸出食指,横在嘴巴上。
“嘘——不要哭,我最恨哭哭啼啼的人了。你今后,最好不要哭。”
“不然——”
她头也不回,反手一巴掌,将陆远之脸上打了个对称,瞬间肿成了猪头。
柳柳吓得用帕子捂住嘴巴。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恐怖的地方,竟然从来攀龙附凤的心,生出了一些害怕,再也没有了任何得意。
折霜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冲着珠帘后面的陆琴之道:“你瞧,我收拾她做什么。”
要收拾,就收拾她的依靠。
没了这依靠,她算个什么东西。
第15章 坟头草(15) 连猪的物价也要哄抬……
折霜觉得人间的事情真是说不准。
以为自己的挑了个单纯的陆远之,却最后单纯成了蠢恶。
两巴掌一拳头打过去,这蠢恶又成了单纯。
他委屈的不敢反抗,只敢道:“阿霜,你打我做什么?”
折霜啧了一声,笑着道:“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说原因么?”
陆琴之走出来,气的要死,“大哥,你就别说话了。”
她眼神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柳柳,最后过去将陆远之扶起来,道:“如今嫂嫂还愿意打你,你就老实的吧,别惹嫂嫂生气了。”
她这般一说,陆远之倒是觉得这说得真在理啊,阿霜还愿意管自己,被打几巴掌也是应该的。毕竟他纳了柳柳嘛。
总归是他先对不起阿霜。
柳柳已经吓得不行,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遇见了一群不按常理做事的人。
——什么时候,妻子可以因为丈夫纳了外室,就要被打的?
——什么时候,亲妹妹看见兄长被打,还说嫂嫂对的?
——什么时候,丈夫被妻子在妾室和妹妹面前打了,还这般平静?
他不觉得羞恼吗?他不该大丈夫的意气难以舒畅,气愤的要休妻吗?
为什么她看不懂这一家子人了。
她揪着帕子,一瞬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折霜实在处理问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她看也不看柳柳,只道:“我们的事情,宫里肯定是知道了,姑母肯定等着我递牌子进去,说不得还会遇见陛下,你蠢,就不要一同去了,免得说出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陆远之点了点头,然后就要走,却听折霜道:“一个时辰之内,让她搬去静朱轩,轻些搬,别扰了我睡午觉。”
陆远之刚被打,一点儿的反抗之心也提不起来,点点头,拉着柳柳走了。
回到屋子里面,柳柳这才回过神来,她恐惧的抱着陆远之,“陆郎,妾身好怕。”
陆远之安慰她,“你别怕,阿霜不打女人。”
柳柳:“……”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嗯,好像确实安心一些了。
但下一瞬,又听陆远之道:“但是……阿霜也不是绝对不打女人,那一年,宁康郡主惹了她,她就差点揍人了,多亏我劝住,不然怕是两家要闹起来。”
他想到这里,又道:“你可千万别哭了,她真是厌恶哭哭啼啼的人,不论男女。”
陆远之这般说完,就又去检查自己的伤口,嘶了一声,道:“这副模样,看来是去不得学院了,得去告假几天。”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有小丫鬟在收拾细软,然后过来说:“大少爷,柳姨娘,东西都收拾好了。”
柳柳这才又有了悲伤的意头,她掏出帕子擦眼泪,“陆郎,你行行好吧,我虽然不知道静朱轩在哪里,也知道那里偏僻的很,我倒是不要紧,还喜欢寂静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孩子若是磕了碰了,那还要得?陆郎,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孩子份上,好歹让我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陆远之摇头,“不成,阿霜正在气头上,你要是不搬,挨打的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