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面便好。
神明都满足他了。
但如今,他那阴暗的,开始滋生的贪念,又在不断地开始冒了。
他想,要是她能爱慕上他,那该多好啊。
但她如此的冷静,自持,他既沉迷又觉得烦忧。
她已经破例给他太多的东西了,她还能破例更多吗?
一只厉鬼,也是不敢问姻缘的。
但一只厉鬼,却是可以因为爱慕的人因自己改变了一点,吃了一颗糖,而感到饱腹,满足。
他着实欢喜起来,走过去,伸出手,“夫人,给我一颗糖吧。”
折霜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递过去,却没有看他,只是将嘴巴里的糖咬碎,吞干净,然后又拿出一块出来糖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刕晴牙接过糖,含住,舔了舔嘴巴,道:“夫人,真好吃。”
他坐在那里,满足的喟叹,“真好啊,夫人。”
折霜依旧没有看他,只是问:“真好什么?”
刕晴牙眯起眼睛,“真好吃啊,夫人。”
折霜低低的笑起来。
“那我下次再给你带。”
她站起来,准备回去了,“刕晴牙,你真好哄。”
刕晴牙也跟着她一起站起来,准备如同往常一般送她出门,应承着道:“夫人,我确实很好哄。哄我,只需要一颗糖。”
折霜:“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其他的糖吧。也甜的很。”
折霜走了,刕晴牙却依旧在书房里面摸索。
比起游廊,比起一屋子的花瓶博古架,书房里面其实更容易留下一个人的过往。
刕晴牙对找寻折霜的过往乐此不疲。他先在各种书籍上面找寻她的笔迹。这个宅子应该是她常来的,又或者这些书是她常看的,因为他看见了应是她年幼时候写下来的字。
他几乎是贪婪的,将这些字模仿了一遍,然后看看自己一张一个字的纸张,又有些嫌弃。
他着实是没有天分的,于写字一道上,他的天分比杀人可差远了。
要是写字能写的跟杀人一般漂亮,那便是极好的。
他随即意兴阑珊,又开始折腾那些书。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私下底喜欢什么样的书籍。
可惜他字也认的不全,断断续续看了好几本,都没有看出这些书是讲什么的。
刕晴牙便唉声叹气了一声,只好干脆将书一拢,拢在怀里睡了过去。
……
另外一边,折霜回到了陆府,天已经黑了。她一边卸下身上的东西,一边皱眉听着云剑等人的禀报。
“之前您不是将柳柳给打了么?今日威远候夫人带着自家的少爷上门,夫人便将此事说了。”
“对啊,少夫人,当时云舒过去送东西,还受了夫人那边的人冷脸。您是不知道,以前姐姐妹妹喊的好,如今倒是不认人了。”
这些小丫鬟们都是秦妈妈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的人受了冷遇,她秦妈妈自然比较气愤。她就替折霜将头上的首饰都摘下来,装好,不平道:“夫人做事情,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如此向着一个妾室,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
折霜听了,并没有说话。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陆夫人的娘家母亲也是个老诰命了,说话办事都是一等一的利索人,怎么生出个女儿,就是如此呢?
不过如此看来,陆远之成了如今的模样,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她叹气一声,倒也不是因为气愤,而是跟蠢人共事之后,就会发现跟聪明人合作,是多么的让人省心。
她又想念刕晴牙了。
秦妈妈就心疼自家的少夫人。
对付不听话的丈夫,少夫人可以打。整治心眼多的妾室,少夫人依旧可以打。但是打前面两者,在世人眼里还算是有情可原,可是打婆母呢?
那就是说到天上去,自家少夫人也是要被骂的。
她替折霜按肩,心疼道:“少夫人,这样下去可不行,总得让夫人明白过来。”
不然她以婆母之心,日日来恶心你一回,那就真是无趣极了。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过几日,我上宁安侯府一趟吧。”
陆夫人的娘家,便是宁安侯府。如今她的母亲宁安候老夫人依旧健在,便请她来教教女儿,若是再教不会……
那就怪不得她了。
折霜将最后一只凤钗放进妆奁里面,然后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手。手指头因在灯笼底下,映出了影子,从而笼出了一片阴影。
她伸出手,翻来,再翻转,在灯底下认真的看了看,突然道:“秦妈妈,我最近总是一个问题。”
秦妈妈忙问,“什么问题?”
折霜依旧举着双手,在灯笼底下映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自小,我便跟别的姑娘们不一样。她们绣花,我说不喜欢,阿爹阿娘便不让我绣。我喜欢骑马射箭,兄长和阿爹便亲自教我。”
她想起小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后来,我打听朝堂上的事情,阿爹和大兄竟然开始教我看邸报了。”
他们开始教她如何看待一个官员的贬谪,如何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具备做官的品德。
他们教会了她骑猎马,教会了射弯弓,教会了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是其实现在想来,她并没有骑猎马的权利,也没有射弯弓的机会。
她的人生裹在了一团乱麻之中,这团乱麻里面,有的叫妾室,有的叫婆母,有的叫庶子庶女,有的叫奴仆相争,独独没有一根麻叫做折霜。
没有,丝毫没有。
折霜就愁的不行,她依旧维持着双手映在灯笼之下的姿势,道:“我想,要做成一件衣裳,一块手帕,决定它价值的,最开始便是纺织它们的东西——是麻,是蚕丝,又或者是其他。”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人人皆明白这个道理,阿爹阿娘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依旧选择将我当成了一团麻。既然如此,那将我再高高在上的珍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是一团乱麻啊。”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讲述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她的神情也平和的很,甚至有一种缥缥缈出尘的意味。
但是她坐在那里,一双手映在灯笼下,投射出大块大块的手掌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却无端的,给秦妈妈带去了一种凄凉死寂的绝望感。
秦妈妈都要哭了。
她也不知道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折霜就抬头,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笑起来,“别哭,你哭什么,我总有一日会搞清楚的。”
见她这样,秦妈妈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刕晴牙。
他好像特别懂少夫人。
少夫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似如此这般的沉寂,而是欢快的。
她去打枣,去做枣糕。去溪边捉鱼,甚至是吃一份油腻腻的茄子。
她做的事情极为粗野,但那时候,少夫人是高兴的。
但劝少夫人多去刕晴牙那里?
秦妈妈是肯定不会说的。说了做什么?说了万一发生什么,那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她就咽下了嘴里的话,然后过了一会,她站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了少夫人乱麻中的一根。
秦妈妈:“……”
她悲伤的都要哭了!
折霜就好笑,说了一堆好话,将人哄出去,正要歇息,就见门外有人敲门。
是陆远之。
折霜皱眉。
她最近是越来越烦陆远之了。
以前她想,这么个人,打残了放着也就是了。但是如今他时不时就要来她面前一回,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她冷了脸,陆远之便生出些害怕。
刚刚他在外面听见这里欢声笑语(折霜哄秦妈妈),这才敢过来,怎么一过来,阿霜又生气了?
他想了想,战战兢兢的问,“阿霜,你最近怎么总去荔枝巷子啊?”
彼此之间,总要有个能说的话题。此时此刻,问问无关的小事,总是比问其他事情好的。
谁知折霜头也没回,冷冷道:“不想看见你恶心人的嘴脸,便躲远了些。”
陆远之心中就梗了一口气。
他一忍再忍,终究是没有继续忍下去,且十分不解。
“我已经给够你脸面了,你还要如何!”
“阿霜,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的男人没有几个妾室,我还算好的了。”
他气鼓鼓的,“且我都赔礼道歉了,你也打了我,就是柳柳,她还怀着孩子呢,就一直被磋磨。这些事情放在其他人家,便是善妒,是要被休弃的!”
他突然间像是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一口一个别人家怎么样怎么样,振振有词,“可是我们家任你打骂,全家人都顾及着你的感受,如此都一月了,你还不依不饶。我阿娘将你看做亲生女儿一般,你却还气她!”
陆远之越说越有气势,“她前脚将柳柳接到厢房去,你后脚就发卖了那些吵架的奴仆,这不是明摆着跟她作对么?”
“阿霜,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将一个家搅的乱七八糟,你才满意吗?”
折霜:“……”
她实在觉得聒噪。
然后想了想,看看天,叹气:“天是闷热了点。”
如此闷热的天,得让人冷静冷静。
她揪住陆远之的领子,面无表情的将他拖到洗脸的铁盆处,然后将他的头一按,陆远之整张脸都埋进了水里,不断的挣扎。
于是话也不说了,只顾着嘴里鼻子里冒泡泡,此时,陆远之真正感觉到了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颤抖着骂道:“阿霜,你是想杀了我吗?!”
他如此情形,但折霜却看出些别的。
他虽然是害怕了,但是他依旧嚣张。
他不认为自己会真的杀他。
所以他肆无忌惮,甚至恐慌中还带着无限的得意,好像在说:你敢杀我?你不敢,你只敢做做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折霜突然想到了苏弯弯和莫知晓。莫知晓也应该是怎么也想不到,苏弯弯会杀了他吧?
他嚣张,放肆,没有将苏弯弯看做是一个人。
所以他死了。
畜生里面比畜生,陆远之就比莫知晓好多了。
折霜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她做不到苏弯弯那般。既然做不到,如此对陆远之小打小骂,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手段。
其实一点儿也不解气。
她看着陆远之,开始思考要如何对待这个男人了。
陆远之本来还在大叫大嚷,结果被她这么一看,半边身子凉了下来,他终于记起折霜是什么人。
他试探性的后退几步,见折霜并没有追赶,便赶紧继续后退,做出愤愤状出门,正好迎面撞上云剑。这丫头随了她家主子,一举一动之间皆是嚣张,见了他也不怕,只道:“大少爷要出门啊。”
陆远之刚刚在折霜那里得了一盆水,此时不敢大声叫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不过等了等,他闻闻身上的香味,又呢喃一句:“小丫头倒是挺香。”
然后眼神晦明晦暗,心中对云剑倒是起了几分心思。
大家都是一块长大的,云剑她们几个因为自小跟着折霜,便也常见着。折霜喜欢美好的事物,精致的东西,尤其是爱美人。所以她选的奴婢们也美的各有千秋。
陆远之心里没了恐慌,然后就开始想了。
其实这些丫鬟总有几个是要拿出来给他做妾室的,以此来笼络他的心。折霜特别些,便算她无此打算吧?但是小丫头们,难道舍弃他去嫁那些下人么?
她们跟着折霜,眼都高于顶了,比之富家千金也是不弱的。
陆远之也曾经听同窗们说过一些道理。比如说,女人的身子给了谁,便跟谁好。
比起他的同窗们,陆远之觉得自己委实算不得错。他活了十六年,也才两个女人。如今一个女人怀孕,住进了他娘那里,根本碰不到,另外一个便更加碰不得了。
说老实话,他这几日还想纳一个。
但这关口,他哪里敢开口?可若是有人主动来撩拨他,求着他做他的妾室呢?
想来就不怪他了吧?
陆远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深宅大院里的丫鬟,尤其是一等丫鬟,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让他们给一个少爷做妾室和嫁给一个老农,她们肯定会选少爷。
由此,她们还能做上主子。
即便姨娘只是半个主子,但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了,要是将来生下儿子,那便又受重视一些,将来有人可以给她们养老。
陆远之躺在床上想来想去,便觉得此法可行。
他不信还有人能受住如此的诱惑。
……
九月中下旬,天开始转凉的时候,折霖回来了。
他回来先是进了皇宫,然后便是去了文远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