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前后脚地,孙屿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手里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割开了男孩的手臂,留下一道对于孩童的细嫩皮肤来说异常狰狞的伤口。
孙屿吓了一跳,飞快丢掉水果刀,还以为是刚刚两人说话时靠得太近不小心产生的误伤——这是家里刚刚新买的水果刀,锋利得即使染血也还闪着寒光。
“你先别动!我给你止血!不对,我衣服都是脏的是不是有细菌……艹,还是送你去医院吧!”孙屿手忙脚乱地把男孩从地上拽起来,半夹半抱地就想往医院的方向跑,结果才没跑出几步,就被闪着红□□的警车拦在了原地。
孙屿是个连派出所民警都觉得眼熟的问题儿童,见了警车反倒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奔上去把男孩递给他们:“他受伤了,快先带这小孩去医院!”
立刻有民警上来接过男孩进车里,另外有民警把孙屿挡住,皱眉问:“他手上那是刀伤。孙屿,这是什么情况?”
另外有人在不远处喊:“这边有把带血的刀,拿个证物袋过来!”
孙屿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刀是我的,但刚刚应该是不小心……”
民警严厉训斥:“什么不小心!他才几岁?他不知道刀危险你不知道?你们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现在连刀都用上,是不是真想给你自己留案底?”
孙屿老大不满地反驳:“我又没用!我就拿出来吓唬人不行?”
“叔叔,”男孩趴在开了一条缝的车窗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就是哥哥说的这样,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他故意弄伤我的。”
民警回头对男孩安抚地笑了一下:“好的,叔叔知道了,你先听车里那个叔叔的话,把爸爸妈妈的联系方式告诉他,好不好?”
孙屿也隔着车窗玻璃看那个冷静得过分的男孩。
他突然想到了在看见伤口之前,男孩轻而坚定地说的那句“不行”。
比起回答、否认,似乎更像是一句预告。
孙屿在外面再怎么逞凶斗狠,毕竟也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三学生。
这次事件不再是高中男生们的简单斗殴,里面更涉及了一个路过、还让自己哥哥及时去报警的小学生被连带受伤,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
即便沈昂一再澄清声明自己的伤并非孙屿有意造成,但刀刃上的血是沈昂的,刀柄上也只有孙屿的指纹。
尽管当年的网络尚没有那么发达,沈父沈母也表示相信自己的儿子,不对孙屿提起诉讼,但孙屿的父母还是立刻替他在几天内办了转校手续,强行带他离开了榕城。
孙屿和父母到学校办理最后的手续时,远远地看见了易倾。
她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五三写写画画,看起来像是在给孙屿的一名小弟讲解题目,并没有注意到楼下的他。
那是孙屿最后一次见到易倾。
“……直到今天。”孙屿把空酒杯放到桌上,双手十指交叉,倾身靠近易倾,逼视她的双眼,带了点玩味地问,“我刚才说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编的。——所以易倾,你觉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易倾前不久才说了一大段,又全神贯注地听了孙屿讲述整段她不知道的回忆,全程根本没吃几口菜。
等到这会儿孙屿的叙述终于停了下来,她才长出一口气陷入思考,没有立刻回答孙屿的问题。
“他都没见过我,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说我信不信他那天不是故意来找我的?”孙屿继续问道,“这手段我后来只在宫斗剧里见过好吧?”
易倾不置可否地看了孙屿一眼:“但你那天确实带了刀。如果不是那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或许已经走上歧途、在牢里过日子了。”
孙屿睁大眼睛:“易倾,你听见你自己说话没有?会不会太偏心了?”
“你和沈昂之间,我当然偏心的是他。”易倾理所当然地道,“我从十二岁就认识他,和你相处才几天?”
孙屿啧了一声。
“我劝你一句,易倾。”他用手指弹了一下酒杯,“我和那小子是一种人,所以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辈子都是这种狗脾气,你放心和这种人交往结婚?”
易倾现在对陈年旧事还有点五味陈杂——主要是有点颠覆沈昂这几年在她心里的温顺形象——但是,易倾还是最见不得别人说沈昂坏话。
就在她要回怼孙屿时,她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而且还正好是沈昂的号码。
说实话易倾在来见孙屿这一趟之前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沈昂会突然说自己马上就要到她公司楼下了。
挂断电话后,易倾哪还有时间再和孙屿唇枪舌剑,飞快收拾自己的东西起身,对餐厅经理一口气道:“账单回头发我我有急事先走了!”
临走出两步,易倾又顿了一下,快步回头走到桌前,单手撑住桌面俯视孙屿的眼睛:“你不是已经改了吗?你能做到的事情,沈昂为什么不能?”
孙屿在易倾的逼视下愣了几秒。
“单我买,他说什么都别理他。”易倾朝餐厅经理摆摆手,一手拿车钥匙一手点开导航,就往店门外跑去。
这顿饭到底算是托孙屿帮忙,理所当然是易倾出钱。
她是这家店的熟客,就算不付钱提前离开,餐厅也不担心她会吃霸王餐。
易倾上车开出车位时,无限庆幸于自己选择的晚餐餐厅和公司的距离很近。
是不想开太远车程的懒惰拯救了一切!
七分钟时间,易倾硬是在没闯红灯没超速没发生任何事故的情况下抵达了公司的地下车库,也不管车停得好不好,往车位里一车屁股怼进去,下车去狂按电梯的上行键。
好在已经七点多,没什么人在用电梯,易倾幸运地快速抵达一楼,看见了大厅里的沈昂。
她松了口气。
还好沈昂没有上楼,应该也没发现项目年会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但就算是现在,如果一不小心遇上哪个同事走出来,也很容易瞬间穿帮。
所以易倾有点急着把沈昂带离这个易燃易爆炸的地点。
“……这种项目年会以后还会再有吗?”沈昂正好这么问。
易倾虽然知道这句话问的是她的借口,但一瞬间脑子里想到的还是刚刚孙屿说的那些话,于是没能马上回答,而是心情有点复杂地看了看沈昂。
在他手里的蛋糕散发出香甜好闻的气味,眼前的大男孩也清爽干净,如同他一贯以来那样的温和好脾气。
以前易倾总以为自己很了解沈昂,现在却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究竟经历、发生、思考了什么。
大概是见她神情踟蹰,沈昂又问:“还会经常有?”
“……不会了,”易倾下意识回避沈昂的视线,“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有。”
想问孙屿的事情,也全都问过了。
孙屿擅长的那些垃圾话,因为总是和沈昂有关的,所以易倾都不爱听。
沈昂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易倾接过他手里的蛋糕卷,往电梯走去:“东西我都带上了,直接回去吧。”
沈昂很自然地朝她伸手:“我来开车,你专心吃蛋糕就好。”
“谢谢。”易倾把车钥匙给他,心里发出呐喊。
——不可能,沈昂明明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啊!
……等明后天,找沈家的其他人探探口风吧。
沈越,就决定是你了!
在车上的时候,易倾吃了小半个瑞士卷填补刚才没来得及被填满的胃袋,才假装很随意地问:“对了,之前不是我们聊到过那个孙屿吗?”
“孙屿是谁?”沈昂疑惑地问。
“就是高二那年给我送情书、后来还不小心用刀弄伤你的那个人。”
沈昂恍然:“哦,他怎么了?”
“我有个熟人好像认识他,”易倾用眼角余光观察沈昂的表情,“挺巧的,我本来都忘记他名字叫什么了。”
“……是挺巧的,”沈昂握着方向盘慢慢地说,“我也差点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易倾:“……”嘴角都抿紧了,你明明就记得超级无敌牢固吧。
“所以怎么,你要和他见面叙旧吗?”沈昂又问。
“嗯,有点事情想问他。”易倾进一步试探,“听我那个熟人说,他现在性格和以前不一样,改好了,复读高三之后高考的成绩也不错。”
沈昂安静了几秒钟,在红灯路口缓缓停下后,才开玩笑:“那都说初恋最难忘,他见到你不会又旧情复燃吧?”
易倾被他问得还真迟疑了一下,去回忆今天孙屿的表现。
“如果他真的对你再表白一次,”沈昂偏头看她,幽黑的眼里好像还带着一点笑意,“你可不能出轨。”
易倾鬼使神差地说:“可同居体验只截止到你生日那天,说不定那时谁会反悔啊。”
她的愿意是指沈昂说不定会反悔,可讲出来的话听起来像是她自己要反悔。
说完以后,易倾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里潜藏的歧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沈昂。
沈昂也在看她。
交通信号灯在几秒后转绿,易倾还没想好怎么说,后车已经开始按喇叭催促。
沈昂转头换挡踩下油门。
“原来你早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啊。”他边笑边这么说,仿佛毫不在意地全盘接受。
易倾从后视镜里审视他的脸,觉得那笑容几乎毫无破绽。
“那你呢?”她问。
“我不会反悔,”沈昂目视前方,“所以结果都由你决定,易倾。”
——都由你决定。他这么冷静坦然地说。
可易倾自己都有点开始不明白该做什么决定。
就今晚从孙屿那里获得的额外信息来看,一味迁就沈昂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孩子好像一不看着顾着,就会自己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的样子。
易倾开始觉得脑阔疼,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奶油含进嘴里的同时决定明天就去迫害沈越。
第27章 恼羞成怒。
沈越在店里刚见到易倾的时候, 还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易倾点了一杯耶加雪菲,立在旁边看沈越现磨咖啡豆。
沈越熟练地操作机器,边和易倾聊天:“我可没想到沈昂会比我先结婚。”
易倾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中时那次, 沈昂不小心受伤去了医院的事情?”
“记得啊,”沈越理所当然地道,“那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无痛症有许多原因, 大多是基因上的问题,但也有程度上的区别。
有些无痛症患者的症状严重, 甚至无法活过二三十岁就会死亡, 但沈昂的情况出乎意料地好。
当时治疗沈昂的医生都对沈昂的全胳膊全腿感到相当惊讶, 因为世界上甚至有过无痛症的孩子无知无觉把自己手指咬断的前例。
而沈昂并不是全无触觉, 就像他自己说的, 伤口上能感觉到些微痒意,就好像只是痛阈值比常人高出许多。
这令他的病况改善有了很大的希望。
“因为这事儿, 我爸妈特别感谢你,总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沈昂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沈越压低声音, 神神秘秘地说,“他们现在还一直说, 你就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 跟我们一样重要。”
易倾抿唇笑纳:“他们对我来说,也比亲生父亲更像家长。”
“而且之后那一年, 我觉得也是因为有你在,沈昂才那么积极接受治疗。”沈越说道, “有你在的时候,他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似的。”
易倾颔首:“我走时也很担心他,后来再重逢时见到他恢复得那么好,松了一大口气。”
“可你为什么走了也不联系我们?”沈越忍不住问。
“……我爸没看好行李, 东西和证件全丢了。”易倾叹气摇头,“但后来我试着给你们寄信,都没收到回复。”
沈越睁大眼睛:“我们从来没收到过。”
易倾很诧异地和他对视半晌,失笑:“那我的信都寄丢了?”
早些年的快递没有发达起来,寄信都靠邮局,还得在上面贴一张邮票盖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