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钰顿了顿,他的笑容就在眼前,棠钰心中微暖,“要不,让太奶奶取吧?”
“好啊。”陈倏笑道,“阿钰,你我想到一处去了。”
没有比让太奶奶起名更合适的了。
“等我。”陈倏亲了亲额头,起身去了外阁间。
棠钰在屋中听他唤了一声“陈惑”,而后陈惑入内,陈倏交待了陈惑一声,让他去书信给太奶奶,让太奶奶给小豌豆起名。
他做什么事情都上心,也不会拖沓。
不知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做梦,但棠钰见到小豌豆皱了皱眉头,伸手抚了抚,小豌豆又沉沉睡过去。
他还好小。
棠钰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佟媪抱着他来她跟前。
她一眼看出像自己,但又不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是这幅模样,有些皱巴巴的,但又很可爱,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陈倏折回的时候,棠钰还在俯身看着小豌豆。
陈倏道,“交待陈惑了,今日就送信给太奶奶。”
他惯来雷厉风行。
陈倏上前,棠钰才起身,让出更多的位置给他,让他同儿子相处。
陈倏更看不够,也温声道,“名字请太奶奶取,乳名我们自己取吧。”
棠钰道,“听你的。”
陈倏折回倒是没拒绝,但脸色微微沉了沉,没有多少太多的笑意,反而是郑重,“初六。”
“初六?”棠钰微讶,想起儿子是十月初六出生的,棠钰笑道,“好听。”
陈倏起身看她,认真道,“也让他爹爹记得,他出生的时候,爹爹没陪在他们母子身边,日后要好好弥补。”
棠钰轻叹,“长允……”
陈倏拥紧她,“乱世之下,安有完卵?你我同儿子一处,就是太平。”
棠钰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唇角。
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处,宛若一堆璧人。
……
再晚些,棠钰一面摇着婴儿床,小豌豆一面睡着。
睡着的时候,两只手是放在耳朵两侧的,这是舒服的体现。
棠钰同陈倏说起小豌豆。
陈倏仿佛听不够。
小豌豆习惯了棠钰的声音,棠钰轻声说话时,小豌豆反而睡得很好。
等到小豌豆睡熟,棠钰也才看向陈倏,“长允,同我说说路上的事吧。”
她在议事厅中,听过万超将军提起调动驻军去平南是陈倏早前安排的;也猜到太奶奶让咬定小豌豆是女儿,是为了让陈倏脱险;但具体陈倏为何去了南顺,路上遇到什么事,她其实并不知晓。
她亦关心他。
陈倏早前让人瞒她,是怕她担心,想让他们母子平安。
眼下,他自己说起比旁人同棠钰说起好。
“知晓太奶奶为何要让佟媪告诉你,说生下的无论是儿子女儿都要说女儿?”陈倏问,
棠钰摇头。
陈倏沉声道,“天子想去父留子。”
棠钰怔住,“怎么会?你们不是……”
棠钰又噤声。
早前确实在愗城听陈倏说起过天子和魏昭庭的事情,但即便如此,陈倏也是同天子一道起事的人,天子同他之间即便有猜忌,也是君臣之间的猜忌,怎么会去到去父留子?取陈倏姓名?
棠钰心中莫名后怕。
忽然有些担心,若是那时候没有太奶奶的叮嘱,真将消息漏了出去,她生下的是陈倏的儿子,那陈倏还能平安回来吗?
棠钰从未觉得朝堂的斗争,像眼下这般触目惊心过……
就在她眼前。
陈倏命悬一线。
棠钰眼眶微红,也从未像眼下这般担心过他的安危。
他不过入京一趟,她在府中众人照顾着,她生小豌豆的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棠钰伸手抚上他的脸,“你……有事吗?”
她莫名想起当初在莞城的时候,那时得天家要取他性命,他九死一生,后来被太奶奶寻到,也落下了一身病,到眼下冬日里还容易风寒沾身。
陈倏伸手抚上她的手,沉声道,“我同天子的事,明日再细说给你听。但这次,他是特意支开我去南顺的。阿钰,若是你生了女儿,他会放我回来,因为还需要有人替他看着万州,万州不乱,他的后方安稳;但若是你生了儿子,他会去父留子,然后将你和儿子接到京中,控制万州。”
棠钰惊住,她从未想过这一出。
陈倏又道,“所以我让陈枫安排人在路上‘截杀’我,借此失踪,若是有消息传来,我们的孩子是儿子,我会逃回平南,从平南转回万州,所以让万超安排驻军,怕生战事;但若是我们的孩子是女儿,我就照常回宫中复命,不给天子借口,全身而退……无论我是不是提前安排妥当,但太奶奶此举让我进退有余……”
棠钰仍是心惊,“长允。”
她伸手拥他。
仿佛同他一道经历了这一道波折,与生死时速。
陈倏低声道,“说了要与你和孩子安稳,眼下看,未来许久都不见得有彻底的太平。我与天子之间,即便不会有直接冲突,也会有暗波涌动。阿钰,我想你和孩子安好,平南和万州都要有动作……”
棠钰颔首。
这一年时间,变化好快,朝中之事瞬息万变。棠钰想起太奶奶说的,清楚前朝,才清楚长允经历了什么。
这就是长允经历的……
她若不知晓,还只会以为岁月静好,诸事顺遂。
陈倏握住她的手,“阿钰,等年后春巡结束,你我可能要去趟平南,应当会在平南待半年。既然与天子生出间隙,万州要以平南做屏障。”
棠钰颔首,“好。”
“阿钰,我回家中了。”他抱起她。
棠钰伸手抚了抚他额间碎发,“我想你了,长允。”
“我也想你……”他眼中充满赤忱,“让我好好看看……”
他替她宽衣。
衣裳在榻间层层落下,灯盏的光在她身上投下淡淡光晕,绮丽又动人。
陈倏伸手抚上她,眸间沾染了玉色,喉间微哑,“让我亲亲……”
棠钰脸色红透。
***
翌日醒来,陈倏睁眼,棠钰又去照顾小豌豆了。
屏风后,正好能看到棠钰的身影。
他温和笑了笑,想起昨晚的绮丽亲近,分别多久后生疏都在亲近中消融殆尽。
还是早前的陈倏与棠钰。
外阁间,棠钰正好将小豌豆递到黎妈手中,忽然陈倏从身后抱起她,“夫人,早!”
棠钰吓了一跳。
黎妈和屋中伺候的小米,宝香,卉鸢都忍不住掩袖笑起来。
“长允……”棠钰恼火。
他强词夺理,“怎么,在自己家中抱自己夫人不行吗?”
屋中再次纷纷笑开。
棠钰忽然觉得,像回到了从前。
……
棠钰昨晚睡得不好。
好容易小豌豆照顾好了,黎妈和陈倏都在,棠钰回了屋中小寐会儿。
陈倏就抱了他一会儿,就将陈倏尿湿了。
陈倏忍不住笑,黎妈去给小豌豆拿衣服换,眼下就剩了陈倏和小豌豆两人。
“儿子,这是男子汉之间的对话。”陈倏郑重其事。
但黎妈和棠钰早前都交代过,小豌豆还太小,不能举高高,陈倏只能将他抱在怀中,进行男子汉之间的对话。
小豌豆看他。
他认真道,“不要欺负你娘啊,不然你爹揍你!”
黎妈正好折回,恼火叹道,“侯爷……”
陈倏笑开。
第056章 勉之 三更合一
“男子汉, 长大了要和爹爹一起保护娘亲,嗯?”陈倏改口。
黎妈这才笑了起来。
但小小男子汉明显很困,没有搭理他爹爹。
陈倏同小初六之间的第一次男子汉对话戛然而止。
“行吧, 第一回 就到这儿吧。”只要陈倏不说,就没人觉得尴尬。
黎妈忍俊不禁。
正好小米来了屋中寻陈倏,“侯爷, 顾长史和冯大人来了,已经在东暖阁候着了。”
“好, 我马上就去。”陈倏应声。
这次一次, 男子汉之间的对话是确实要终止了。
陈倏将小豌豆交给黎妈。
黎妈小心接过, 分明只是两个月大的孩子, 但睁眼睛的时候, 眼睛好看得难以形容,这孩子随夫人, 也随侯爷,尤其是眼睛像侯爷……
***
顾来和冯云已在主苑的东暖阁等候。
议事厅隔得远, 侯爷才回府中同夫人和小公子团聚,肯定不舍, 顾来和冯云特意来主苑中寻侯爷。
“顾伯, 冯叔。”陈倏撩起帘栊入内。
顾来和冯云赶紧躬身拱手,“侯爷。”
陈倏伸手扶起他二人, 眸间都是温厚,“我不在万州的这段时间, 辛苦顾伯和冯叔。”
早前天家迫害,万州府的旧人不多了。
顾伯和冯叔都是外出公干时侥幸躲过,却也是同陈倏在一处时日最长,也是感情最深厚的, 陈倏一直唤两人作顾伯和冯叔。
顾来叹道,“侯爷平安回来就好。”
冯云也忍不住感叹,“侯爷遇刺失踪消息传来,我与顾长史都吓了一跳,不敢说与万州府旁人听,更不敢说与夫人听,怕夫人动了胎气,后来才知是侯爷果断。”
冯云眼下还心有余悸。
万州这些年崛起,自然树敌不少,尤其是跟随新帝起事,不少人眼红也好,视为眼中钉也好,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当时忽然传出陈倏被截杀失踪,顾来和冯云第一时间都是信了的,后来万超私下调了少量兵力北上迎候,顾来和冯云才知晓是侯爷堤防天子。
顾来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如今侯爷与天子生了间隙,天子竟然起了去父留子之意,眼下虽未挑明,实则也等同于挑明,只怕过不了多久,国中诸侯与各处封疆大吏都会知晓此事,朝中的局势怕是会变,我们万州府要尽早做准备。”
冯云也道,“顾长史说的是,恰逢乱世,当初侯爷随天子起事,不过两载,狡兔死,走狗烹,实属让人心生凉意。恐怕这几年内,燕韩国中都不会太平,知晓侯爷同天子间隙,恐怕各路诸侯和封疆大吏都会频频试探侯爷的意思……”
冯云是想起了早前的北舆。
北舆就是因为国中内乱,导致政权交替频繁,后被燕韩吞并。
天子登基前是安北侯。
安北侯的封地就是早前北舆国中的一部分,所以,严格说来,安北侯的封地其实就是早前的北舆,这次新帝登基,国中不少诸侯和封疆大吏心中不舒服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跟随新帝起事而受封的驻军中,有很多祖上曾是北舆人,而并非燕韩人。
北舆百余年前都被燕韩吞灭国了,眼下朝中掌权的官吏和将领却忽然换了一批北舆后裔。
这帮人对新帝忠心,更加激化了燕韩原有势力的矛盾。
这些矛盾必然不可调和。
这也是为何新帝上来会朝京中一些老牌世家动手,因为这些老牌世家未必支持新帝,即便支持,也是阳奉阴违,新帝要给自己的心腹吃上一枚定心丸。
侯爷早前提醒过新帝不可,但新帝最后还是执意。因为新帝的野心太大,需要这帮心腹帮他,所以新帝同侯爷势必走上两条路。
原本的天家早就腐朽,朝廷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侯爷同新帝起事,敬平侯府灭门大仇得报,侯爷已经退出京中,就是不想同新帝冲突。
新帝杀伐果断,联姻也好,封赏也好,笼络了人心,也排除了异己,确实很短时间内“稳定”了国中大局,让周围蠢蠢欲动的诸侯都纷纷开始观望。但这样的“稳定”本身就极其危险。
如今万州与天子不和的消息一旦传开,天子要操心的,就不是万州,而是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
冯云正欲开口,正好听陈倏道,“我已经让万超调驻军至平南,可将平南先做万州屏障。平南有天堑,位置一样很重要,从今日起,万州也好,平南也好,都是敬平侯府所辖,无论国中是否太平,是否有战乱,敬平侯府护一方百姓无虞。”
顾来和冯云拱手,“是。”
其实敬平侯府无非又退回到了早前时候,并无损失,天子的诏令也可不听。
陈倏又道,“天子与我心知肚明,让人放话出去,我与天子不和,如此,没人会操心万州之事,我们也有更多时间处理平南。等春巡结束,我带夫人去平南半载,先将平南之事处置好,未雨绸缪,届时冯叔你跟我去平南,顾伯,万州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