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杰拱手,“万幸,为辱使命。”
棠钰又道,“实际花的银子,是文书上的几倍?”
阮杰微楞,范瞿也微楞。
阮杰支吾道,“四倍……”
棠钰朝范瞿道,“慕然,差额以尾款的方式补给他。”
阮杰和范瞿又都顿了顿,但阮杰是顿住,范瞿了顿了顿,而后应声,“是,夫人。”
旁人面前,他必须要维护夫人。
阮杰诧异看向棠钰,“夫人,我不明白。”
阮杰还是问起。
宝香扶了棠钰起身,棠钰一手撑着腰,一手托着肚子,缓步上前,“苛刻的条件下,你能做出来,是你的本事,既然有本事,不需要侯爷也能办好,又何必让人看轻呢?”
棠钰说完,阮杰整个人怔了良久。
许久后,阮杰眼底微红,朝棠钰拱手,“夫人的话,阮杰受教了。夫人日后有吩咐,但凡告诉阮杰一声,阮杰必行照办。”
范瞿微讶。
阮杰口中的信任,是不同于信任侯爷的信任……
“那去吧,慕然,把后面的事情处理了。”棠钰吩咐一声,范瞿才回神应好。
等送走阮杰,范瞿折回,棠钰有些饿了,在一侧吃些粗粮。
如今大夫让她下午加餐,都有清单,棠钰胡乱吃了些便见范瞿回来,棠钰放下碗筷,问道,“处理好了?”
范瞿颔首,“都办妥了。”
棠钰也跟着点头道,“日后,阮杰这处应当不会再生小心思了。”
范瞿却是朝着棠钰拱手,“夫人,范瞿心悦诚服,阮杰日后不仅不会生事,还会诸事以侯府为先,也不会再提周妈妈了。夫人做的,早前范瞿并没想到过。夫人在府中,是府中幸事,夫人受范瞿一拜。”
陈倏早前就说范瞿身上有股迂腐劲儿在,棠钰笑道,“早前正好处置过罢了。”
宫中见多了这样的人和事。
若连这些都处置不了,怎么在宫中生存?
她能做到管事姑姑,身边笼络的人不少,愿意帮她的人更不少。
人心都是换来的。
到何处都一样。
……
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天气转凉了。
府中都换了秋衣,棠钰身上的衣裳也多了一些,但因为身子重,不像旁人那般怕冷。
中秋的时候,府中做了月饼。
棠钰不敢多吃。
月饼是甜食,吃了小豌豆在肚子里一直很兴奋,也和她玩踢腿游戏,扰得她也有些睡不好,只好躺在床榻上,一面看着窗前得月色,一面轻轻摸着腹间安抚,“小豌豆,爹爹也一定想我们了。”
千里共婵娟。
***
等到九月中旬时,棠钰夜里已经基本不怎么能睡好了。
临盆的日子渐进,黎妈也好,佟媪也好,整个府中上下都不敢大意了去。
这个时候棠钰出府的时间也少了。
过往还能每隔几日去街市上逛逛,沿途的百姓也会友好得招呼,夫人,夫人好,棠钰时常想,这么诸侯里能同江城百姓处成邻居的,恐怕也只有陈倏了。
后来,棠钰便不怎么出府了,身子也确实沉了,走走就容易累,出门也不方便。
佟媪知晓她很辛苦,便安慰道,“夫人,侯爷应当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回万州了。”
棠钰笑着颔首,“佟媪,你们都在,我不怕。”
佟媪会意笑了笑,夫人,比旁人都更沉稳些。
***
宫中,叶澜之看向暗卫,“万州那头生了吗?”
暗卫道,“还没消息传来,应当是没生,若是孩子出生,最快三五日,消息就会传到京中了。”
叶澜之心中些许烦躁。
越到这个时候,仿佛越容易沉不住气。
八月,陈倏就从南顺折回了,十月上旬左右能抵京,届时,差不多万州就有消息传来了。
叶澜之沉声道,“继续盯紧了。”
“是。”暗卫应声。
……
九月底,暗卫突然传来消息,“敬平侯失踪了!”
叶澜之原本在批着奏折,手中的笔锋一悬,将整个折子划了一抹横杠去,有些刺目。
“怎么会失踪?”叶澜之眉头微皱,偏偏这个时候。
暗卫应道,“路上忽然遇到截杀,护送的禁军都亲眼看到了,但混乱中,敬平侯府由亲信护着逃走,不知去了何处。”
“怎么会这么巧?”魏昭庭也诧异。
叶澜之沉声,“继续找!”
暗卫领命。
等暗卫退了出去,魏昭庭上前,“不应当这么巧?”
叶澜之又道,“此事说不好,陈倏随我起事,如今旁人看来,万州是朝廷屏障,想要除掉陈倏的人不是没有,正好陈倏出使,死在回京路上,也没人说得清,所以,要么是有人早就计划好了,在陈倏回程路上动他,要么……”
叶澜之指尖攥紧,“陈倏很聪明,猜到了……所以自编自演,上演被人截杀,趁机躲过,等他孩子出生了,若是儿子,他不会露面直接回万州;若是女儿,他会回京,说被人截杀,好容易逃回来,朕便拿他没办法,他也不必同朕撕破脸。”
魏昭庭诧异,“敬平侯想得到吗?”
叶澜之轻嗤,“他若是连安城之事都能想得到,此事为什么不能?早前他答应得太容易,是麻痹朕的,他一早就做了打算,但是一分都没有显露,是要确保他不在的时候,他安全,万州也安全。陈倏此人城府很深,是太奶奶一手教出来的,他想到也不奇怪……”
叶澜之摔了案几上的奏折,“是朕疏忽大意了,这几个月根本就没想过他有这么一出,但其实都在他计量中。他走之前就安排好了,前两日,万州驻军忽然进入平南,已经是拿平南做屏障了。”
叶澜之沉声道,“等等看。”
但等待最令人烦躁!
叶澜之又道,“让人去找,他铤而走险,做不到周全,也走不了那么快,沿路封锁。”
魏昭庭应好。
……
万州路远,陈倏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到万州,十月初五的时候,棠钰起身时忽然羊水破了。
佟媪和黎妈都是有经验的,羊水一破,孩子就要出生了。
整个敬平侯府上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陈倏不在,夫人又要生了,老太太能拿主意,佟媪和黎妈都在,诸事都能寻到拿主意的人。
羊水破了到孩子生出来还有些时候,老太太入内,一面握着棠钰的人,一面告诉她不要紧张,稳婆和大夫都在,府中大家都在,好好宽心。
棠钰颔首。
羊水刚破,分娩时的绞痛还未来。
佟媪和黎妈让棠钰多吃了些东西,稍后才有力气。
又备好了温水,参片等等,稍后要用。
“夫人别怕,胎相是正的,也稳妥,稍后听稳婆的就好。”佟媪叮嘱。
棠钰点头。
佟媪和黎妈都不让棠钰再说话或是做旁的耗费力气的活儿,棠钰躺在床榻上,很快稳婆来了屋中。
满夫人也来了侯府,和杨氏一道陪着老太太。
黄昏开始,屋中逐渐有呻.吟声传来,也到处都是进进出出端着热水的丫鬟,屋外都能听到稳婆的声音。
老太太也好,杨氏也好,满夫人也好,都是过来人,知晓头胎有多难。
屋中的呻.吟声有弱到强,间隔的时间由长至短,老太太一颗心都似揪起。
一直从黄昏到子时,又从子时到丑时,中间含了好几次参片,又并着稳婆和大夫的几次焦灼和紧张,终于,在寅时初的时候,听到屋中稳婆的声音,“生了生了!”
棠钰满头是汗,似是耗光了所有力气,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屋外,老太太,杨氏和满夫人都松了口气。
屋内,佟媪和黎妈笑得合不拢嘴。
佟媪道,“夫人,是个小千金……”
棠钰看了看佟媪,轻轻颔首,期盼的目光看向稳婆和黎妈处。
佟媪在账户她,黎妈在同稳婆一道收拾新生的孩子,等擦干净,裹了抱被,才将孩子抱到她跟前,“夫人,您看。”
方才的棠钰还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但眼下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仅看了,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黎妈将孩子抱给老太太看,老太太激动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面看着,一面朝屋中张望着。老太太关心孩子,但也关心棠钰。
等屋中稳婆和佟媪将棠钰照顾妥当了,老太太才入内。
棠钰还虚弱着,“祖母。”
“别说话了,快歇着,长允不在,你辛苦了。”老太太想摸眼泪。
棠钰也跟着有些鼻尖微红。
佟媪劝道,“老太太,夫人产后不宜落泪,怕伤身子。”
老太太也才反应过来,孩子一出生了,棠钰便要开始坐月子,月子没做好会落一身病,眼下是不能哭,老太太怨自己糊涂。
老太太握住棠钰的手,“什么都别想了,先休息。\"
棠钰也确实累了。
黎妈抱了孩子上前,放在她身侧,“夫人睡吧,让小主子陪着,我们守着。”
棠钰疲惫至极,头靠着小豌豆,半是激动,又半是疲倦睡去。
小豌豆平安出生了,爹爹也应当平安回来……
***
京中,暗卫的消息传来,说敬平侯夫人生了一个女儿。
叶澜之一听,气得砸了茶盏。
魏昭庭心知肚明,错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日后再想寻到机会,支开陈倏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又隔了几日,禁军来报,说寻到敬平侯了。
叶澜之气得咬牙切齿。
陈倏随禁军一道回京,即便早前是真的有人要杀陈倏,还是陈倏自编自演的,都不重要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办法动陈倏。
而且陈倏夫人生下的是女儿,他动陈倏,对他并无益处。
陈倏回京时,魏昭庭替天子在城门口迎候,后天子又设宴接风。
接风宴上,叶澜之问起半途截杀之事。
陈倏端起酒杯淡淡道,“陛下不知,想我死的人太多了,臣下也不知道是谁要取我性命。”
陈倏看他,深邃的目光似是要将他看透。
叶澜之笑了笑,“平安回来就好。”
陈倏当着众人的面道,“陛下,长允想明日离京,家中夫人才生了麟儿,想他们了。”
叶澜之笑道,“是当早些回去,这一趟出来的时间久了,好好回去陪陪夫人。”
陈倏举杯,“谢陛下。”
真真假假,滴水不漏,陈倏这回的确全身而退了。
叶澜之敛眸。
***
整个十月到十一月,棠钰都在坐月子,也在尝试怎么做个好母亲。
小豌豆是十月初六出生的,肉肉的,粉雕玉琢的,很可爱,老太太,杨氏都很喜欢。
棠钰也没有假手旁人,自己在喂养,自己在带。所以小豌豆和她很亲厚,棠钰很享受和小豌豆在一处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会手忙脚乱,但因为有佟媪,黎妈和祖母,舅母在,帮忙支招,棠钰慌乱了一两个月,终于顺手了。
腊月初,陈元说侯爷快马加鞭回来了,腊月初六就能到。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是不眠不休往回赶的。
腊月初六,棠钰抱了小豌豆去城门口等陈倏,马车内,不算冷,棠钰好像从未觉都等待如此漫长过。
到晌午的时候,忽然听到连串马蹄声,陈元欢喜撩起帘栊,朝着棠钰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棠钰抱了小豌豆下马车。
陈倏从对面马车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眼眶都翻着氤氲,“我回来了,阿钰。”
她不知道他为了平安回来,有多狼狈,但在天子跟前明目张胆假借失踪,避开回京,直到孩子出生的消息传来。
陈倏抱紧她,抱了良久。
孩子在黎妈手中,陈倏又忍不住多看几眼,“怎么同你这么像!”
是像棠钰多一些。
“先上马车吧,别冻着了。”陈倏看不动眼。
等上了马车,陈倏只觉早前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在她和孩子跟前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只想好好得看看她和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女儿……”陈倏话音未落,棠钰轻声道,“小豌豆是儿子。”
陈倏愣住。
棠钰轻声道,“太奶奶让佟媪来照顾我,佟媪同我说起,孩子出生的时候,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但在你回来之前,就说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