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春——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发于:2021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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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倏应当,“阿钰,应当是杨家不同意你舅舅和茂之母亲的婚事,茂之母亲同你舅舅私奔。奔者为妾,杨家觉得丢人,便对外说自己女儿死了,所以并不会认回茂之和茂之母亲,即便他们母子都在币州城,还是让他们母子流落在外。”
  陈倏的话让棠钰骇然。
  她从未想过此处。
  但言辞间,孩子们的嬉戏结束了,要好的孩子还在一处玩耍,旁的孩子都分开了。差不多黄昏,当回家中晚饭,陈倏和棠钰见何茂之独自一人离开。
  棠钰远远看着他,没跟上。
  陈倏又道,“阿钰,还有一事早前没告诉你。”
  棠钰转眸,询问般看他。
  陈倏道,“你舅舅过世后,茂之的母亲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我找大夫问过,是痨病,应当是很早之前就有,一直在治。但你舅舅过世,许是加重了病情,这一两年又一直是她自己带着茂之,原本想着回币州投奔家中,但是家中并不相认,又将人赶了出来,我也让大夫看过,很可能,熬不过一年半载了……”
  棠钰整个人顿住。
  陈倏继续道,“你家中早前那份田契的租子,是你舅舅托了另一个朋友帮忙收着,每半年给茂之母亲送一次,他们母子以此为生。后来他们到了币州城,你舅舅的朋友还是辗转帮忙送到了此处。”
  棠钰转眸看向那道小小的背影,若不是这份田契租子,兴许,她永远不会知晓舅舅还有一个儿子在。
  一侧,陈倏声音低沉道,“其实阿钰,我见过茂之母亲……”
  棠钰诧异。
  陈倏低眉道,“其实十二年前,原本,你舅舅是要去币州城提亲的,但是何家上下遭逢变故,你舅舅带了你逃回了淼城。你入宫后不久,你舅舅担心拖累茂之母亲,去了趟币州城,原本是想不耽误对方,但茂之母亲坚持。可原本的何家尚且还好,但那时候何家的任何事情,你舅舅都不能说,所以杨家并不同意将茂之母亲嫁给你舅舅。茂之母亲心一横,便同你舅舅私奔了,一直在淼城邻近的阮镇。你舅舅在阮镇和淼城两头跑,一面照顾茂之母子,一面照顾你祖母,直到去年,你舅舅意外去世。”
  陈倏忽然说起,棠钰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棠钰才沉声道,“陈倏,我想见见杨嫂和茂之。”
  ***
  入夜,简陋的屋中点着一盏清灯。
  杨嫂看着对面的棠钰,眸间忍不住湿润,“早前你舅舅说起你在宫中,我还在想,你舅舅过世后,可能见不到你了,但没想到,会在币州城见到你,阿钰。”
  杨嫂鼻尖微红,也不时用手帕捂住口鼻咳嗽。
  她眼窝深陷着,一看模样,就知晓身子不好,见了棠钰,两人在桌案前对坐着,她的目光激动,激动里又参杂着辛酸,哽咽道,“你同你舅舅生得有几分像,我就是……看到你,有些想起你舅舅……”
  杨嫂的话,似钝器戳在棠钰心底。
  早前手中额手帕已经被眼泪沾湿,棠钰从袖袋里取出自己手帕给她。
  杨嫂看了看她,伸手接过,轻声道谢。
  早前的事,陈倏已经同她说起过了,但那时候有舅舅在,再难都不算难,最难的,应当是舅舅过世之后的日子,棠钰轻声道,“这一两年,你和茂之是怎么过的?”
  杨嫂其实心中积压了很久难处,原本是想着时过境迁,自己的身体也快不行了,想让茂之日后有个安定的归处,所以才带茂之回了币州城,但没想到,爹娘不仅不认她,还将她赶出家门,她有许多话不能同外人道起。
  早前陈倏来,只说是茂之爹爹的朋友,说茂之爹在他这里放了一笔银子,让他带给他们母子,他还带了大夫来看病。但从大夫的神色里,杨嫂也知晓自己时间应当不长了,她是担心茂之一人还小,无人照顾。

  眼下,棠钰出现,杨嫂心中就似久违的难过,压抑,想念,感叹汇聚在一处,终于有了出口,但开口却是,“茂之很懂事,很让人欣慰……”
  棠钰眼中也微微氤氲。
  ……
  屋外,何茂之坐在秋千上。
  陈倏也在一侧。
  “那是我姐姐吗?”何茂之问。
  陈倏微讶,“你怎么猜到的?”
  何茂之低头道,“我爹在的时候,我听我爹说起过,我有个表姐,但是一直没见过。刚在才球场那里,我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和我爹有些挂像,然后看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和旁人不同。我在猜,她会不会是我表姐?”
  陈倏没想过他人小鬼大。
  陈倏颔首,“她是。”
  何茂之又道,“那,她是从宫中出来了吗?”
  陈倏再次点头,“是。”
  何茂之沉声道,“可惜我爹过世了,我爹做梦都会梦到他,有时候睡不着,就会在苑中坐着,有一次我起夜,我爹就同我说,他想我姐了。现在她回来了,我爹却不在了,我爹要是能看到她,一定很高兴。”
  何茂之身材瘦小,陈倏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也会想到,那个时候家中遭逢不测,祖母让周妈妈带他逃到平南,到莞城找何爷爷收留。
  沿途,所有的侍卫都死了,周妈妈也没了。
  何爷爷收留了他,让他不要再叫陈倏,叫长允。
  他在何爷爷那里,过了两月不算惊慌的日子,原本,原本,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也见到了小时候的棠钰。
  但天家的触手伸到了平南莞城,何家一片火海……
  棠钰的爹带着他们逃出了家中,但到最后,离开莞城的只有他和棠钰,他生着病,蜷在棠钰怀里,最怕的事,是棠钰不管她,但心中最多的,是内疚和难过。
  如果不是他,何家不会造致祸端。
  棠钰的外祖父,爹娘,都不会死在莞城……
  陈倏垂眸。
  一侧,何茂之又好奇看他,“那你呢?你是我姐夫吗?”
  陈倏顿了顿,温和笑道,“你眼力不差。”
  何茂之认真打量他。
  许是被看得心虚,陈倏又补充道,“眼下还不是,但很快就是……”
  何茂之皱眉。
  他将头靠近秋千的绳索一侧,认真道,“你别当你姐的面,叫姐夫,她会同我生气,但私下,是可以叫的,多多益善。”
  何茂之眼神微妙。
  陈倏看了看他手中的弹弓,会意道,“你私下叫我姐夫,我可以陪你打弹弓。”
  何茂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弹弓,陈倏朝他眨了眨眼。
  ……
  许是玩到一处去了,何茂之也给陈倏说起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事,“我不喜欢他们,娘亲说,如果她去世,就让我和他们一处,但我不想。”
  陈倏也瞄准弹弓,“每个人都有苦衷,你娘也有你娘的难处,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何茂之原本应当也瞄准的,当下,看他去了,手中的弹弓拉开,却同他道,“反正我不稀罕什么外祖父,外祖母。”
  何茂之言罢,眼见着就要松手,恰好棠钰从屋中出来。
  何茂之的弹弓正好对准屋门口,手一松,陈倏一惊,伸手拦下,虎口处都被震得麻木了,一阵剧痛。
  “姐夫!”何茂之吓倒。
  “没事。”陈倏怕吓倒他,更怕刚才弹弓伤到棠钰。
  棠钰从屋中出来,眼眶都是微红的,陈倏将手自然背在身后,没让她看见,“见过了?”
  棠钰点头。
  陈倏又看向一侧的何茂之,何茂之目光一直落在棠钰身上。
  棠钰半蹲下,轻声道,“茂之,我是棠钰,你表姐,你爹是我舅舅,我来看你和舅母。”
  陈倏听到她口中唤的是舅母,知晓两人应当说了许多事情。
  何茂之咬唇,“表姐,我娘亲的病能治好吗?”
  何茂之忽然开口,陈倏和棠钰两人都愣住。
  陈倏其实早前已经同棠钰说起过,方才杨嫂也同棠钰说起过,棠钰知晓茂之母亲的病是治不好的……
  棠钰目光微滞,一时不知道当怎么应他才好。
  许是早前的期待一直落空,其实何茂之也并不抱多少希望,但他眼中的希翼,棠钰和陈倏都不忍浇灭。
  陈倏解围,“茂之,我和棠钰明日就让人请大夫来,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何茂之原本不怎么抱希望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嘴角也忽然扬起,“好!”
  棠钰看向陈倏。
  陈倏说的话恰到好处,亦能宽慰人心,也并未对茂之撒谎。
  他为人处世,处处圆润,亦替人着想。
  “去吧,先去看看你母亲。”陈倏又嘱咐一声。
  何茂之得了陈倏的承诺,很是高兴,大声笑道,“谢谢姐姐,姐夫!”
  陈倏僵了僵,转眸看向棠钰,棠钰没有说旁的,只是俯身摸了摸何茂之的头,轻声道,“茂之,我明日再来看你们。”
  “好!”何茂之脚下生风跑回屋中。
  转眼,苑中就剩了陈倏和棠钰两人。
  两人都目送何茂之回屋,既而,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我让陈元将隔壁的苑子租下来了,很近,也方便。”陈倏轻声道,“明日再来吧。”
  棠钰转眸看他,目光中的湿润还未消去,隐隐包在眼眶里,似是戳到他心底。
  夜色很静,周遭并无旁人。
  陈倏伸手,将她带到怀中,“哭吧,没人看到。”
  棠钰攥紧他衣襟,埋首在他怀中,隐隐抽泣着。
  陈倏心底仿佛被利刃拉开一道鲜红的口子一般,有些话,一直藏在心中,深不见的,见不得光,亦听不得她哭。
  夜色沉寂,清冷的月光落在苑中,也照在他身上,似是拢上一层煞白清白,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道,“阿钰,我很抱歉……是我,牵连了你们一家,让何家遭此横祸。如果不是我来莞城投奔你外祖父,如果不是你外祖父收留了我,你外祖父,你爹,你娘……都不会死在莞城,你舅舅和舅母也不会……”
  陈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棠钰,我……”
  怀中之人再度攥紧他衣襟,整个人在他怀中轻轻颤了颤。
  陈倏噤声,似蚀骨。
 
 
第035章 敬平侯,陈倏   二更合一……
  棠钰翻来覆去在床榻上睡不着,脑海里都是今日见到茂之,舅母的场景。
  耳边, 也反复都是舅母的话,还有陈倏的话……
  舅舅已经不在了,光凭早前祖母给她的匣子, 她连猜带蒙知晓的也不多,但将舅母的话和陈倏的话窜在一处, 才仿佛有了清晰的轮廓。
  外祖父姓何, 早前同陈倏的祖父是同窗。
  后来做了万州的长史, 同陈倏祖父的关系一直很近。
  万州的家业从陈倏祖父处, 传到了陈倏父亲处时, 外祖父带了外祖母回了莞城,外祖母是莞城人士, 而后的十余年里,外祖父同陈倏的祖父一直有书信往来, 相互问候。
  当时燕韩的朝廷越渐腐朽,皇子之间的争斗不断, 万州也被牵连其中, 陈倏的祖父疲于应付。
  外祖父曾是万州长史,到莞城之后, 谨慎起见,一直隐姓埋名, 所以周遭只知晓外祖父是外祖母的夫君,并不清楚外祖父来历。
  后来陈倏出生,朝中有了一波短暂宁静。
  陈倏的出生,也让他的祖父想起故友, 便书信同外祖父商议,说他们一人有孙子,一人有外孙女,不如订婚?两人老人家,半辈子的朋友,主仆,又十余二十几年未见,一想到要做亲家,都很高兴,便说择吉日,带两个孩子见面。
  但那个时候,朝中悄然生了事端。
  当时的天子,也就是早前的废帝,暗地里将矛头对准了万州,陈倏的祖父,父亲,还有陈倏的兄长皆死在天子授意中,陈倏侥幸留了一条性命,由家中的周妈妈带着逃到了莞城。
  虽然陈家同陆家,叶家,盛家是世家,但当时陆家自身难保,叶家在北关根本逃不过去,天子要灭陈家的门,就会掐死陈家去往盛家的出路,所以反而不能去丰州。
  当时,陈倏祖父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外祖父在的莞城。
  周妈妈带着陈倏祖父的书信,和陈倏一道逃亡莞城,一路被天子的人追杀,周妈妈也死在途中,陈倏一人到了莞城,外祖父收留了他。
  万州一朝变天,外祖父想保下陈家最后的血脉,一直将陈倏藏在家中。
  但外祖父很清楚,陈倏要么一辈子隐姓埋名,要么随时有性命危险,甚至很快,就会有人寻到莞城来。外祖父让人给盛家老夫人,也就是后来收留陈倏的太奶奶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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