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倏驻足,反而是叶澜之逐渐走向他,“陈倏,你这么聪明一个人,一直想错了一件事,你不是让人查过安城之事吗?以为那个时候我是演的苦肉计骗你是吗?”
陈倏眉头紧皱,没有吱声。
叶澜之笑道,“那我告诉你,一开始,没有苦肉计,我就是想在安城杀你,也安排了人杀你,所以,在安城那日,根本就不是什么苦肉计,我就是想杀你!”
陈倏怔住,整个人脸色煞白,也僵在原处,“为什么?”
比起叶澜之的苦肉计,更让他震惊的是叶澜之方才那句……
“为什么,叶澜之?”他从未想过那时候的叶澜之为什么要杀他。
叶澜之继续道,“没想到是吧,我也没想到,安城的那天,你同我说天家不仁,这世道迟早要变,如果有人做天子,你希望是我,因为我有魄力,又有担当,我做天子,你会举万州之力支持我。那时候我忽然在想,对啊,我为什么要杀你?你可以帮我取天下啊~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死士已经动手了,除非是我,旁人都拦不下来,所以我为什么能帮你挡了四刀,因为对方根本就是我的人,不敢杀我……”
陈倏攥紧指尖,“叶澜之!”
叶澜之笑道,“是不是还有疑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陈倏眸间黯沉,赵文域却忽然冲了进来,“陈倏!”
赵文域道,“文广前几日就将棠钰送出宫去了,棠钰没在宫中出事,我已经让人去合院找了。”
陈倏眼中氤氲,如劫后余生一般。
“棠钰没事。”赵文域也松了口气,这一路,他一颗心都悬着,仿佛在眼下才松开。
而赵文域忽然见到叶澜之,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眼下知晓棠钰已经不在宫中,赵文域也没了旁的顾忌,赵文域当即拔了刀上前,一面上前,一面朝陈倏道,“要说的说完了吗?我早就想杀了这个疯子替我家中报仇!”
赵文域早就不是年少时候的晋王,带兵打仗的人,身上带了煞气,他还是一方君王,目光中并着凌冽,旁人根本拦不住。
赵文域身后的驻军跟着上前,很快,叶澜之身边的禁军都被斩杀。
赵文域没让旁人帮忙,还扔了刀给叶澜之。
身后的禁军头领恼火,“陛下!您忘了相爷的叮嘱!”
赵文域恼道,“烦死了,相父又不在,我还杀不了叶澜之!来啊,叶澜之,你不是安北侯,战功赫赫吗?”
叶澜之咬牙,原本不准备挣扎的,当下被赵文域挑衅,握了刀两人厮杀到一处。
鎏城的驻军看得头疼。
但陈倏一直没说话,目光一直死死看向叶澜之。
棠钰不在宫中,已经让人去找,他心中微舒。但同时,叶澜之方才的话还是在他心底留下道道涟漪,安城之时,叶澜之原本是要杀他的……
不是苦肉计。
安城之后,他随叶澜之起事,叶澜之冒着风险也想去父留子,也想杀他。
陈倏看他。
叶澜之早前是安北侯,戍守北方,也算骁勇善战,赵文域也还是,两人都砍得浑身是伤,赵文域随行的禁军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终究叶澜之这几年在宫中,比不过这些年一直征战沙场,又年轻的赵文域。
所以禁军看得心惊肉跳,却还是知道陛下不会出事,没有上前帮忙。
但叶澜之不甘心,很不甘心,虽然几刀伤了赵文月,却也被赵文域一脚踢翻在阶梯上,他起来的时候,赵文域一刀捅进他腹间。
叶澜之不得不跪坐下来。
眼下的叶澜之浑身是伤,毫无还手余地。赵文域眼眶猩红,他终于,替全家报了仇……
叶眼看陈倏步步近前,叶澜之忍住腹中的剧痛。
陈倏半蹲下,沉声道,“为什么,叶澜之?”
叶澜之已经没有力气再能威胁到陈倏,一侧又有赵文域在,旁人并未上前。
叶澜之自嘲笑道,“陈倏,我原本应当姓陈的,是当年的敬平侯,也就是你爹抛弃了我娘,叶家是我舅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吗,陈倏?你死了,我才能拿回我应得的东西,但是你说你要帮我取江山,那江山自然比万州好。”
陈倏僵住。
叶澜之继续嗤笑,“但是取下江山之后呢?陈倏,不是飞鸟尽,良弓藏,是我原本恨你,恨你们陈家。”
陈倏沉声,“叶澜之!你胡说!”
叶澜之腹间剧痛传来,“临死之人,我为什么要胡说!陈倏,我恨你们陈家,陈家满门上下皆死,但还剩了你,如果不是太奶奶护着你,万州日渐强盛,我想取而代之,我早杀了你了!”
陈倏咬牙。
叶澜之口中鲜血流出,“我们是兄弟,但从没兄弟情深过……”
陈倏双目通红,但叶澜之已经向前倾倒去。
赵文域上前,“他死了。”
他是没听清最后叶澜之最后同陈倏说了什么,但明显觉得陈倏不太好。
“陈倏你没事吧?”赵文域拢紧眉头。
陈倏摇头起身,但眼底的猩红被赵文域看到。
叶澜之身死,赵文域身侧的禁军首领上前,“陛下,相爷交待过,新帝一死,陛下当同敬平侯一道,商议新朝如何处置。”
赵文域看向陈倏,知晓陈倏眼下心里只有棠钰。
果真,陈倏转身,“随你。”
禁军首领惊讶,眼见着陈倏出了金殿,他身后的人也跟上,赵文域朝一侧的禁军首领道,“他就是来找他夫人的,旁的,他根本就不在意,同他商议什么?”
禁军首领也不吱声了。
赵文域轻叹。
原本,他还以为就他一个不愿意做皇帝的。
眼前还有一个。
其实,他也不知道,做皇帝有什么好?
明明早前在宫中的时候,无忧无虑得做他晋王多好,他记得那时候他同棠钰说,他希望做一辈子闲闲散散的晋王,最好能带上他母妃出宫到处看天下,燕韩才多大点儿呀,还有苍月,南顺,西秦,长风,羌亚,巴尔,西戎,东陵,这么地方……
那时棠钰说,她就想回家中陪外祖母。
时间过得多快啊,物是人非,转眼都变了模样。
***
陈倏出了殿中,陈枫迎了上来,气喘吁吁,“侯爷,我同晋帝的一道去了合院,夫人不在合院,找知情的人打听,说前两日有禁军去合院抓人,确实死了一个内侍官,但是没有找到夫人,不知道夫人去了何处……”
陈倏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悬起。
她是逃出宫去,还是被禁军追去过,她还怀着身孕……
陈倏心底似重器划过,“找,继续找,京中翻过来也要找到夫人!”
“是!”陈枫不敢耽误。
陈倏转眸,目光落在一侧,文广?
他在万州见过文广……
方才,赵文域是说文广冒死将棠钰送出去的,陈倏快步上前,文广想朝他躬身行礼,但实在动弹不了,只能轻声道,“文广见过侯爷。”
陈倏一眼看过,知晓他受了不少型,眼下站都站不稳,“文广,我和阿钰多谢你。”
文广轻声道,“只是不知姑姑去了哪里,是否安稳……”
文广是听说过了林晖死在合院,林晖身死,姑姑身边应当没有人了,他是后怕。
文广言罢,又有驻军将杜青洪抓了过来。
杜青洪吓懵,赶紧跪下,但抬头看到一侧的文广和同敬平侯在一处说话,杜青洪面色铁青。
文广同陈倏道,“奴家刚才请驻军去抓的他,就是他,原本姑姑应当没事呆在合院的,是他同天子说,姑姑可能在合院。”
杜青洪吓得魂飞魄散,“文广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我没有!”
陈倏看向杜青洪,杜青洪忽然道,“侯爷,我知晓后宫的雨嫔还有几个皇子藏在何处!”
他早前就是靠这个在叶澜之跟前留得性命不说,还平步青云的。
陈倏没有出声,杜青洪顿时觉得有些,连忙上前,叩首道,“侯爷还想知道什么,奴家什么都知道,侯爷早前入宫,于宫中无犯,宫中都认侯爷,侯爷,奴家愿做牛做马,替侯爷效犬马之劳!”
陈倏看向文广,“交给你处置。”
杜青洪整个人僵住。
赵文域也从金殿中出来。
这次逼宫,根本没有多少禁军抵抗,宫人听说是敬平侯入宫,也根本没有逃窜或乱跑,所以宫中反而没有血流成河。
眼见马上就要拂晓,赵文域道,“陈倏,会找到棠钰的。”
陈倏颔首。
赵文域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很快会有消息的。”
陈倏再次颔首。
言辞间,又有人驻军快步入内,“陛下!”
驻军上前附耳,光听了一句赵文域双目瞪圆,“人在哪里?”
驻军应道,“京郊二十余里处的村落里。”
赵文域看向陈倏,“陈倏,找到棠钰了!”
陈倏指尖攥紧。
***
赵文域同陈倏一道在马车里往刘青峰说的村落去,也同陈倏说起方才的驻军附耳说的话,“鎏城军中有偏将名唤刘青峰,我早前让他来京中带傅家在交战前安全离京,是刘青峰救了棠钰。”
陈倏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赵文域继续道,“刘青峰早前是卢家镖局的人,好像是说,之前同棠钰认识,正好在京中遇到棠钰,将棠钰从禁军手中救了下来,所以棠钰一直是同刘青峰在一处的。”
陈倏低声道,“我见过他。”
赵文域意外。
陈倏想起为什么对这个名字熟悉,当初他让陈枫下一趟镖,带棠钰回平南,当时陈枫给他看过的册子,镖头的名字就叫刘青峰,所以他有印象。
在淼城的时候,还有个镖头追来过,他是听棠钰叫他刘镖头。
那就是刘青峰。
陈倏在脑海中窜到了一处。
赵文域继续道,“刘青峰为人稳妥,又认识棠钰,幸好棠钰遇到,否则要是被叶澜之的人抓回去,才是险境。”
赵文域庆幸。
但陈倏心底还似揪起。
京郊二十余里,这个距离不是马车的距离……
这么远的路。
陈倏心中微沉。
***
等到了范村,马车在村中某处停下。
这样的村落没有医馆,都是在大夫家中,陈倏入内时,见到刘青峰在苑中。
刘青峰看了看他,愣住,他是见过他,刘青峰拱手,“敬平侯。”
陈倏颔首致意。
赵文域在陈倏身后入内。
刘青峰拱手,“陛下。”
刘青峰沉声道,“夫人在屋中还没醒,大夫说动了胎气,万幸的是夫人平日底子好,孩子保住了,但夫人一定要卧床休息,不要再受惊吓。”
陈倏心中激动,撩起帘栊入内,没事就好。
他忐忑,庆幸和内疚混杂在一处,极其复杂,又难以形容。
入内的时候,见棠钰躺在床榻上,脸色煞白,唇角也没什么血色。
陈倏上前,“阿钰,我来了……”
陈倏鼻尖微微一酸,但棠钰似闭着眼睛,是睡过去了。
他俯身,鼻尖贴上她鼻尖,“阿钰,小奶狗来了,你别吓我。”
许是鼻尖上沾了氤氲,棠钰微微怔了怔眼,陈倏见她醒了,喉间轻咽,“阿钰!”
棠钰看了看他,眼中半是意外,半是诧异,半是戒备,“陈长允……”
陈倏微怔。
棠钰原本想撑手坐起,他伸手按下他,“阿钰,先别动。”
棠钰惊讶看他,不知是因为他的亲密举动,还是他口中那声阿钰。
陈倏也再次愣住。
“你方才叫我什么?”陈倏反应过来。
棠钰环顾四周,看了看他,轻声道,“陈长允啊。”
陈长允……
她只在生气的时候会这么叫他,还有,便是早前在淼城,她刚见他的时候。
第093章 担心 一更
陈倏心中莫名一慌, 越发从她眼中看出迷惑。
不仅迷惑他,还迷惑得看了看四周,又因为惯来的谨慎, 没有直接问起这是在哪里,而是小心翼翼观察一圈后,又抬眸看了他, 淡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问这是在哪里。
而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是小心谨慎斟酌之后说的话, 这样的棠钰, 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