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头面平时胭雪不轻易戴,都知道她很喜欢很珍视就是了,春月每日点的最勤发现最早的也是这套头面,一下见少了两样配饰,面容慌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胭雪净面之后同含山走过来,“怎么了。”她目光落在春月打开的首饰盒,里面有两个空空如也的格子,其他头面都还在,她犹疑的问:“这是,东西不见了?”
含山:“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今日怎么一下就少了?”
春月委屈的道:“奴婢每日都会清点,方才打开一看,就发现花钿和玉钗都不见了。都怪奴婢看管不周……”
胭雪听她请罪,心里还是相信她的,春月不是手脚会不干净的人,她近来也没有遇到手头紧缺的事,或是家里人出事要她帮忙花费钱财的。
含山:“小姐屋子还有谁会来,不如我同春月召集院子里侍候的人,盘问是谁偷拿了小姐的头面,叫他们如实招来。”
但其实胭雪也清楚,祖母严谨治家,下面的忠仆也不是那等眼皮浅薄的人,她院子里的下人这么久了,都没出过什么事,安安分分的做着自己的活,循规蹈矩,真要有人敢偷拿她房里的东西,也是经常出入她院子的人。
如果真的是为了贪财,干脆将一整套头面偷走就好,拿着花钿玉钗,少了就美中不足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胭雪:“可以先问一问昨日在院子侍候的人,若是都说没有,也不要严厉吓唬她们,派个人到外头的当铺或是首饰铺子问问,有没有收下相似的花钿玉钗的,要是有可以寻迹摸爬找到偷东西的人,要是没有,就说明不是她们。”
“是。”
含山看着春月急匆匆出去的背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道:“想不到府上竟然来贼了,可真大胆,连咱们太守府的东西都敢偷。”
她本是无心一说,胭雪听的一愣,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都想到一个人。
谢狰玉消失不见后,一直没有出现在太守府。
他像是再也不回来了,也像是从来都没出现在汝陵过。
胭雪开始是想着,谢狰玉应该是故意不见的,想要看她为他心急如焚担忧的样子,才躲了起来,说不定是在等着自己派人寻他呢。
然而事实告诉她,之前闹着要她一起回京都,去见太后的谢狰玉是真的毫不留念的就走了。
男子薄情无心,前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走了便走了,只是,可真叫人不甘心啊。
胭雪懒惰了些许日子,才将被谢狰玉扰成一滩秋水的心境收拾好,似乎知道她近来心绪不宁,有些担忧她的钟老夫人便让厨房特意做了冰食叫她来享用。
钟老夫人捏着勺子,见胭雪尝了一两口就停下来了,“吃这么少,是不合你口味?这酥油和奶糕下面,便是酸甜冰凉的果肉,你舀开来试试。”
胭雪这几天食欲不佳,不想祖母为自己担心,于是在她劝说下舀出酸梅的果肉尝尝,“还是果肉好吃。”酸甜的,她觉得可口。
钟老夫人这才喜笑颜开,“多吃些,天热,你都清减了。叫你出去同闺中女子多来往解闷,你近来也不愿意,你表兄上门见你,你也推脱身体不适不想见他。祖母想问你到底怎么了,又怕你有心事,不好说出来。”
胭雪脸色变了又变,才知道自己因为谢狰玉的不告而别影响这么深,连祖母都看出来了。“祖母,表兄那处,你也替我劝劝他吧,我与他不合适,还是不要耽误他未来前程了,我听闻汝陵有好几位品行高洁的贵女都倾心于他。”
钟老夫人:“你就是为这事烦忧?”
胭雪自然不是,但她不能告诉祖母是因为谢狰玉,而且谢狰玉已经走了,说再多也无益。
她还未想好理由,院子里听见一阵脚步声,和下人行礼的动静。
钟老太守从外面进来,他看上去脸色颇有些凝重,在看见胭雪时愣了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这时脸色不佳,便特意温和下来,温声和孙女道:“阿胭也在,我听你祖母说,你最近胃口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胭雪起身,走到钟老太守身旁扶着他,“让祖父担心了,只是天热,不大想吃东西而已,我每逢夏季都是如此,已经习惯了,不碍事的。祖父回来了,也用些冰食吧,这些都是祖母吩咐让厨娘做的,十分解暑。”
她示意含山去呈上一碗新的来,钟老夫人也打发其他婢女出去,“看你脸色,像是发了通大火,怎么回事,你以前可是从不把在公务上发的脾气带回到家里来。”
胭雪闻言吃惊的看着她祖父,钟老太守在钟老夫人身旁坐下,凝重的脸色如云开雾散般,露出些苦笑,“夫人就是夫人,还是你懂我。”
钟老夫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钟老夫人房里,如今已经只剩下祖孙三人,钟老太守看了看一脸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先露出为之担忧的神色的胭雪,他想她大概是以前遭受的苦难多了,所以一旦遇到什么事,率先便有了危机感。
钟老太守:“阿胭这套头面上的珍珠小了些,祖父为你找来更大些的南海珍珠如何,像夜明珠那么大,镶在发冠上肯定好看。”
胭雪吃愣,发觉连祖父身旁的祖母也同意的点头,“汝陵城内的首饰铺子小了些,还是不如京都,南海珍珠华贵,配阿胭正好。”她也不催促钟老太守说是什么事,二人居然就这胭雪的头面讨论了起来,一下便冲淡了钟老太守先前带来的凝重之气。
就在胭雪错乱的以为,是不是祖父没有遇到什么大事,渐渐也放轻松下来时,钟老太守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让胭雪面露愕然。“京都乱了,皇子反了,闻朝也被牵扯在其中,我得到消息,端王世子已经悄然带兵回京,联合各方支持太子,肃清内乱。”
胭雪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没想错,谢狰玉果然因为她不答应跟他回京,已经离开了汝陵回家去了。
可是内乱……“舅舅和舅母现今如何?”
先有钟老太守和钟老夫人一唱一和,淡化凝重的气氛,现在听见这样震惊的消息,钟老夫人定力深厚,虽然在一刹那变了脸色,却也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胭雪倒是煞白着一张小脸,忍不住站了起来,“舅舅为人坦荡,他怎么会跟着皇子造反呢!舅母前些还日子来信,说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现在舅舅出了事,她在京都一个人如何是好。”
南地离京都太远,即便京都内乱,一时半会也牵连不到汝陵。
钟老太守得到的消息已经晚了些许时日了,因为事态严重,这才没憋住发火,回来之前他已经跟下属们经此事商讨过了。事关钟闻朝夫妇,这才回来同家里人说,胭雪有这样的反应,已是他的意料当中。
钟老夫人叹了声气,胭雪才发觉听见这事以后,定力最差的就是自己了,“闻朝出事,不止钟家,多的是人要受牵连,郎君你是一城太守,没有圣令不得入京,这事还是让我带人去京都走一遭吧。”
钟闻朝出了事,他势单力薄,钟家肯定要想办法保他,钟老太守走不得,就只能让钟老夫人出面回京奔波,托关系找人脉将人从里头弄出来。
“祖母,我也去。”胭雪急忙道。
钟老太守这时再也绷不住脸色,没有了故作温和的模样,眉头紧锁,膝盖上的拳头握紧了,神色愧疚的沉声说:“都是我的错,若是当年没有向圣人请愿离开京都,阿胭也不会被段鸿那个继室关在府里折磨这么多年,我对不住女儿,也对不住阿胭,而今闻朝身处险境,更是让他缺少能向他伸出援手的人脉。”
做官就是这般,水至清则无鱼,要想在官场混的好,立的起来扎紧根基,必然少不了同僚相帮,能被陷害或是牵连其中的,多是因为势力单薄。钟闻朝的性格钟老太守过于了解,有时太过清正也不尽然是一件好事,容易被当做靶子被人借机给除了。
气氛顿时伤感起来,胭雪听的也心里一阵难受,还有些手无举措。
这还是第二次见祖父感怀又悲愤的落泪,第一次是胭雪刚到汝陵,祖孙相见,知道她经受的遭遇心疼她,又震怒于段鸿和刘氏对她做的事而潸然泪下。
胭雪慌了手脚,“祖父,我,我也不曾怪过祖父和祖母,以往的事都过去了,如今我也能侍奉在祖父祖母膝下,来日方长,就不要回想从前,徒惹伤心了。”
她想劝二老不要难过了,钟老夫人倒是比想象中还要心性坚定,抹了会眼泪便对胭雪道:“阿胭也同我一起吧,回京我还得再带些人,宣邑我也带走吧,有些事他替我出面也好办一些。”
剩下的就是与钟老太守商议搭救钟闻朝的事,屋外含山敲门,胭雪从她手中接过冰食,却没让她进来,“你在外面候着,等我回院子再说。”
等她端着吃的回到祖父祖母身边,刚好听见他们定下出发的时间,为了能早日到京都,又商量了下去京都要走的路程,并且从现在起,就要命人收拾东西,准备上京。
胭雪为远在京都的舅舅跟舅母提心吊胆,已经迫不及待,“我这就去吩咐她们收拾,除了衣物金银还要带什么?”
钟老夫人苍老的双目温情的看着她,“清点库房的财物吧,再请人运到京都,我们此去要乘船,水路是最快的,还要安排些会水的护卫以防遇到水盗。”
胭雪出去时被含山扶住,才惊觉自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已经腿软了不少。
“小姐。”含山担忧的唤她。
胭雪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含山,我们要去京都了。”
京都,胭雪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了,没想到不过一年,她还是要去那个盛满伤痛和回忆的地方。
谢狰玉已经走了有两三月余,等到胭雪同钟老夫人还有沈宣邑一行到达京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陆路要花费数月的时间,而水路则紧赶慢赶在半个月内就到了,期间没有遇到水盗已是万幸,好在也是夏季,雨水少,船行的通畅,运河无阻。
甲板上,日渐沉稳的沈宣邑顿住脚步,看了一会站在栏杆后的主仆中的身影,转身往屋里去了一趟,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伞。
胭雪望着河面对岸的青山,突然头顶上的烈日被遮住,春月含山回头看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行礼,让开了些许位置给沈宣邑。
胭雪见沈宣邑过来还给她撑伞遮阳,不禁受宠若惊的道:“阿兄,不用这般麻烦。”
沈宣邑依旧固执的要为她撑伞,“阿胭,过了源河,前面就该到京都了。”
一把伞遮住两个人,婢女远在一旁,气氛安静下来,倒是生出些许尴尬和暧昧。
这一路上,沈宣邑不说爱护有加,也十分妥帖照顾,他并未提起感情上的事,胭雪也就不好再自作多情的说那些委婉拒绝伤人心的话。
“我就是因为知道快到京都了,坐不住,才从船舱里出来,真希望一眨眼,这点路程就已经走完了。”
沈宣邑被她颇为稚气的话逗笑了,“很快的,姑母已经派人在码头等候了。”
胭雪点头“嗯”了一声,沈宣邑也没有再说话,她就发现这气氛渐渐的又变了,“那阿兄,我去看看祖母醒了没有。”
她找借口,以避开和沈宣邑独处,是为了不想让沈宣邑一颗心放在她身上,表兄很好,实在是她再难动情罢了,不愿再耽误他。他对她越是好,胭雪越是愧疚。
可愧疚毕竟和情爱无关,她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沈宣邑,既然不喜欢,就要干脆些拒绝,哪怕惹人伤心也没办法,总不好让沈宣邑将一辈子耗在她身上。
“阿胭。”
沈宣邑在后面叫住她,他一个人撑着伞,有一半遮住了他的脸,胭雪比他矮的多,也只能看清他的下巴。
沈宣邑:“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想问你,你和京都的端王世子,是不是曾经有情,因为他,才不肯与我在一起?”
胭雪愕然一愣,沈宣邑此时虽看见他的神色如何,不过握紧雨伞的手还是透露出些许紧张来。
然后他就听见胭雪坦诚的道:“是,这世上良配何其多,阿兄是人中龙凤,我祝兄长能早遇心爱之人,未来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沈宣邑苦笑:“你怎地也不骗骗我。”
胭雪也笑了,“我虽是女子,也不想做小人,阿兄待我坦荡,我亦坦荡待兄长,骗人真心,可不是好事。”
沈宣邑:“端王世子在汉绍沟失踪一直未见踪迹,近来忽然现身京都,带兵支援太子,那日在我府上,跟在你身边神色不善的男子,气势又非同一般护从,那人是不是就是乔装打扮后的他?”
胭雪想不到沈宣邑居然会提起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并且还都猜到了,她只能微露羞愧之色,懦懦的承认,“是他,阿兄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