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衣橱里翻一翻尤玉玑夏日穿襦装时用的披帛,披帛还没寻见,倒是看见了尤玉玑骑装的皮带。司阙犹豫了那么一瞬间,还是拿了皮带回来。他分开尤玉玑的腿,在她面前蹲下来,分别将她的两条腿绑在两边的椅子腿上。
尤玉玑蹙着眉,望着司阙,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正在绑尤玉玑脚踝的司阙忽然抬起眼睛,一下子撞进尤玉玑审视的眼眸里。他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姐姐,你确定选三?”
尤玉玑沉默了片刻,望着他慢慢弯了弯眸。她说:“皮鞭应该在衣橱最下面那层右边的抽屉里。”
“好。”
司阙紧了紧尤玉玑脚踝上的皮带,起身重新走向衣橱。尤玉玑以为他会如她所说去翻最下面一层抽屉里的皮鞭。却不想,司阙从她以前的一条舞裙上扯下来一条碧绿雀羽。
尤玉玑眼中浮现一抹意外。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怕痒。”
“地方不对罢了。”司阙垂着眼,视线低垂。他将碧绿的雀羽慢悠悠地划过自己的掌心——先试一试。
尤玉玑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问:“我现在改主意换第一个,成不成?”
“求我?”司阙抬眼望过来,那柔软的碧绿雀羽仍在慢悠悠划过他的掌心。
“算了。好像……”后半句,尤玉玑没说。
好像……有点新奇。
司阙望着尤玉玑,心里的那点子气恼其实早就烟消云散。他也说不清自己这算不算借机生事。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哪能每次都被她撩拨得心痒痒,然后她嫣然转身独留他一个人?他要先把人伺候好了,然后晾着她,让她红着眼睛求他抱抱她。
哼。
事实证明,司阙的自制力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好。他没有等到尤玉玑红着眼睛求他要抱抱,已经溃不成军。他红着眼睛生气地瞪着尤玉玑,用手背用力蹭去唇上的湿意。
这只狐狸精,即使被绑起来,也不安分。
尤玉玑表示自己很冤枉,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尤玉玑没有想到司阙所言的“揍一顿”是这么个揍法。她数了数,他唤了她至少一百次姐姐,那便是揍了她至少一百次。远不止这些,只是后来她忘了再数。
尤玉玑迷迷糊糊地轻叹了一声,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大年初一的清晨,就这样可不太好。
她懒倦地靠在司阙的肩上,开始犯起迷糊。原本想着要早起,要去做的事情竟也都被她往后推了推。
再说吧。
·
陈安之被烧伤折磨得日夜不得安生。往年的今日,他会上午和父亲一起待客,然后下午寻几个堂兄一起出去吃酒玩乐。
今朝,冷冷清清一个人。
他听说望江被方清怡买通,畏罪投水自尽了。他一直不相信望江真的背叛了他,明明望江这些年那么忠心耿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再言,望江与望山,还是望江更得他心意。
晋南王颇有些焦头烂额,今年大年初一,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每个来拜年的宾客都要询问火灾的事情。起先他还能敷衍个一两句,到了后来所有人都要询问这事,实在是让他烦不胜烦。
王妃身边的谷嬷嬷也忙得不行。往年新岁男宾有王爷和世子接待,今年世子伤成那样,王爷把大公子带在身边待客。
女眷这边……
王妃伤得下不来床。王妃又是个要强的人,不愿意此时狼狈虚弱的模样被宾客看见,所以彻底不出面。按理说,她不出面,下面有世子妃招待。可谷嬷嬷没想到尤玉玑昨天半夜回娘家,竟彻夜不归!
虽她已经不是名副其实的世子妃了,可名义上不还是?谷嬷嬷还以为尤玉玑会帮忙待客,没想到……不过王妃没有说什么,甚至拒绝了谷嬷嬷要回尤家接人的意见。谷嬷嬷也是没法子。虽然她跟在王妃身边这么多年,完全能周到相迎,可她毕竟不是主子,很多事情不方便。
远远看见林氏皱着眉快步走过来,谷嬷嬷知道林氏又遇到了难题。这也是难为了林氏。往年这些接人待物的大场面,大公子时不时也会跟在王爷身边,林氏倒是一直没参与过。今年那场火来的突然,林氏也没什么准备。真真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被临时抓过来接待。
没有女主人,今日整个晋南王府都显得有些乱。谷嬷嬷更愁的是,今日来的宾客里不知道谁在暗地里偷笑。
谷嬷嬷叹了口气。
晋南王府被这个大年初一的贺岁搞得烦不胜烦时,尤家却是另一种其乐融融。
因为都知道尤家如今的情况,过来拜贺的人生怕打扰了重病的尤夫人,都不会很早过来,只有尤家半子的赵升和江淳早早赶来。
尤玉玑理了云鬓,脚步匆匆赶到花厅时,惊讶地看见江淳正在和落在轮椅里的母亲说话。尤玉玑望向母亲,惊喜母亲今日也能下床。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江淳佯装生气地瞪向尤玉玑,“故意让我们这么多人等着你用早膳吗?”
为什么来得迟,还不是你说的话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尤玉玑含笑瞪回去,说:“就你话多!”
她笑意盈盈地朝母亲走过去,在枕絮拉开的椅子里坐下,挨着母亲。
“母亲今天觉得怎么样?”她握住母亲的手。
“还好。”尤夫人抚着女儿的手,“昨晚睡得好吗?”
“好,很好。”尤玉玑用力点头。
尤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尤玉玑望着母亲,眼睛一寸也舍不得离开。她已太久没有看到母亲清醒时的模样。
侍女端着一叠叠丰盛的早膳鱼贯而入。
“终于可以吃啦!”尤嘉木大大咬了一口饺子,脸上还是一副孩子气,全然不是昨天晚上面对尤衡时的雄心壮志模样。
尤衡看他一眼,感慨还是小孩子。
尤玉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药粥,轻轻吹了吹,尝过温度不烫,才递放到母亲面前。尤夫人捏着勺子,没吃,先问:“你带回来那位朋友不过来一起吃吗?”
“他身体不太好,还没起身。而且他也不喜欢热闹。一会儿吩咐侍女端进去给他就是了。”尤玉玑温声解释。
“咦?鸢鸢还带了朋友?”江淳好奇地问。
尤嘉木插话:“那位阙公主,昨天和阿姐一起回来的。”
江淳狐疑地瞥了尤玉玑一眼。
尤玉玑装作没看见,神态自若地吃了一口年糕。实则她心里快速跳动了一下。
她与江淳实在太熟悉,太了解彼此。刚刚江淳望过来的目光让尤玉玑紧张了一下,生怕她起了疑。
尤夫人握着银箸,夹了一块清脆的青笋放在尤玉玑面前的小碟上。尤玉玑的思绪被拉回来,回望着母亲,心里一片柔软。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深夜归家,此时又在家中用早膳。这行为在外人看来着实不寻常。母亲之前一直卧床昏迷时更多些,对她与陈安之已悄悄签下和离书的事情一概不知。
可是,母亲没有过问一句。
用过早膳,尤玉玑又陪了母亲一会儿,母亲便觉得乏。知道母亲体力不支,尤玉玑赶忙将人推回房,扶着她上榻躺下。
“鸢鸢。”
“阿娘,怎么了?”尤玉玑在床边坐下,握着母亲的手。
尤夫人温柔地望着女儿,说:“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
尤玉玑讶然,抿着的唇微微张开,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她点点头,露出与模样相似的温柔笑脸,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再说:“阿娘放心。”
“放心。我放心的。”尤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唇角仍旧挂着浅笑。
尤玉玑弯腰,为母亲盖好被子。待母亲睡着,她在床边守了一会儿才起身,脚步轻浅地离去。
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去寻司阙。也不知道他这个病秧子可用过了早膳。然而她将闺房寻遍,也不见司阙的身影。
第114章
尤玉玑走出房,迎面遇见打着哈欠的枕絮,看来她也是昨晚没睡好。昨儿个晚上,尤玉玑与司阙从晋南王府回尤家时,吩咐了枕絮备马车跟过来。一是她用枕絮和抱荷习惯了,二是今日白日里回去乘坐马车也比骑马更方便些。
不过昨天晚上只枕絮和抱荷跟过来,而尤玉玑现在有事想要找的人是景娘子。
“夫人,您刚去前院用早膳的时候,阙公主便出门去了。”枕絮主动禀话。
“也没留下什么话吗?”尤玉玑问。
枕絮摇头。
尤玉玑习惯性地想着和司阙一起回去,习惯性地担心他。可是下一瞬,她不由又恍然,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她担心。她便还是决定按照原先定好的时候回晋南王府,若到时候司阙还不回来,她也不想多等。
尤玉玑回到前厅与江淳说话,说了没两句讲到母亲的病。赵升身边的那位老大夫说母亲的身体不太适应陈京的寒冷和强烈温差,甚至连总是有风的司国故土,也不是很适合修养身体。
原本计划好了回草原。可听了这话,尤玉玑几乎没有犹豫地改了计划。
她决定不回司国草原了。她要带母亲回宿国,回母亲的故土。
午膳时,母亲体力不支没有过来。尤玉玑向表哥多询问了些宿国的事情。
焦玉书一一回答,详细地跟尤玉玑解释宿国的情况。实则他心里有些惊讶尤玉玑会对宿国这般好奇。他忍不住问:“表妹怎么忽然对宿国这样感兴趣?”
尤玉玑笑着说:“李大夫说母亲还是更适合在温暖一些的地方修养,我打算带母亲回宿国。”
焦玉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意外地望向尤玉玑,问:“表妹何时有了去宿国打算?”
“刚才。”
尤衡皱着眉,有些不太同意:“不回尤家?去宿国终究是他乡客。哪如回家去。”
尤玉玑还没有回话,焦玉书开口:“宿国怎么就是他乡客了?焦家一直是姑母的家。”
焦玉书望向尤玉玑,温声道:“宿国一年四季日日风景如春,暖和煦,百花争奇斗艳,你会喜欢的。”
尤衡多看了焦玉书一眼。
江淳偏过头望向赵升,问:“我们也能去宿国吗?”
尤衡哈哈大笑起来:“有句俗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跑。淳丫头,我看你不是嫁给了赵升,是嫁给了我家妹子!”
江淳哼哼了两声,嘀咕:“我就随口问问……”
赵升偏过头望着她,说:“你若想去我们就去。”
“看看,看看!”尤衡笑着望向尤玉玑,道:“鸢鸢,你去宿地时,还不知道能跟去多少人!”
尤玉玑望向赵升,询问:“京中的差事丢得开吗?”
赵升道:“不过是个小官,当与不当区别也不大。”
赵升是个孤儿,被尤玉玑的父亲捡回军中,当成半子来养。他没有家人牵绊,如今京中的官职也无关紧要。若江淳想跟尤玉玑去宿地,他在这边也没什么抛不开的。
尤玉玑捏着小瓷勺,微微走神。忽然有了变动,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从头开始谋划,这两年在京中置办的家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确切地说,几乎全都要抛下。去宿地不比回司地,后者有很多旧业与人脉,而到了宿地,却是实实在在地从头开始。
不过所有的身外物都没有母亲的身体重要,尤玉玑不是放不下的人。若走时京中的资产不能及时尽数带走,赠了贫苦百姓便是。
重新开始也不错。
人还在,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用过午膳,赵升和江淳就要离开,去别处拜年。尤玉玑又与江淳说了会儿话,将人亲自送到马车上。不多时,又有些父亲的旧部赶来拜年。他们见了尤玉玑在家中,不由都很惊讶。不过也都没有多问。
客人皆有尤衡和尤嘉木接待,尤玉玑守在母亲床榻旁多坐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的闺房准备换衣回晋南王府。
司阙还没有回来。
尤玉玑视线无意间扫过窗台。
窗户开着,外面的窗台上有一点积雪。本不该有人碰的窗台上,积雪并不平整,像被什么小动物的小爪子踩过。
枕絮顺着尤玉玑的视线望过去,说:“麻雀踩的吧。”
可能是麻雀,也可能是信鸽——找司阙的信鸽。
尤玉玑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走吧。”
“嗯……”枕絮犹豫了一下,“不等阙公主吗?她和夫人昨晚一起过来的,您一个人回王府会不会不太好呀?”
尤玉玑没有答话,视线越过枕絮,从开着的房门望向外面。
司阙出现在小院门口,缓步朝这边走来。他一身的雪衣,连面容也被帷帽的白纱遮住,与身后远处的雪山融成一体。唯有他手里拿的糖葫芦,异常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