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刺啦声和姑娘们的欢笑声萦绕在整个昙香映月。
尤玉玑听着耳畔的欢笑声,微微仰着头望着夜幕中绽放的烟火。
烟花很美,可是一抹凄清的哀寂悄悄爬上她的眼尾。烟火的流光映照在她凝脂雪容上,映出她飘得很远的眸光。
司阙望着她的侧脸许久,才开口:“你好像不太开心。”
尤玉玑望着绽于天幕的烟花,拿起酒馕饮了一大口酒,才说:“这还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守岁没和家人在一起。”
“呵,胡说。”
尤玉玑听见司阙嗤笑了一声。
“不是坐在你左边吗?”
尤玉玑眸色微凝,讶然地转眸望向他。
他的脸隐在夜色里。她适应了漫天艳丽烟火的眼睛还不太适应他身处的昏暗。他凉白的脸庞看不真切,眼眸中的亮色却比绽开的烟火还要夺目。
司阙却以烟火为灯,照亮尤玉玑的面,看清她眸中的细微神色。他视线下移,落在尤玉玑的红唇上,她的唇上沾了些酒的润泽,越发娇艳如火。
司阙凝着尤玉玑微湿的唇,询问:“酒好喝吗?”
尤玉玑还在想着他刚刚说的话。她回过神来,将书中的酒馕递给他,说:“被我喝了好多,只剩一点点。今天过年,少喝两口也无妨的。”
司阙握住了尤玉玑递酒的手腕,却并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酒馕。他握着尤玉玑的手,将酒馕放在桌上,然后另一只压在尤玉玑的后颈,将人往身前带。他亦往前凑去。
“我尝尝。”
他在尤玉玑惊愕的目光中,将唇贴在她的沾了酒的红唇上,辗转轻磨。让染着她的温柔的酒香蹭在他微凉的唇上。
“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翠玉双手举着两个烟火棒,笑着转身,却瞬间睁大了眼睛,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里蹦出去。她手中握着的那两个滋滋燃着的烟火棒也跌落在脚边。
尤玉玑听见了翠玉的声音,甚至也猜到院子里还有旁人也会看见这一幕。她抬手,用力握住司阙的手腕。
司阙感受着腕上尤玉玑的力道,可他并没有退开,仍旧慢条斯理地蹭吻,等着被她推开。
可终究,尤玉玑没有将司阙推开。
尤玉玑望着司阙近在咫尺的眼眸,在燃着烟火气息的夜风里,感受着唇上的斯磨,她听见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怦怦怦怦,逐渐盖过了热闹的爆竹声。
整个京城家家户户开始陆续燃放烟花爆竹,一时间夜幕中的烟花此起彼伏,争奇斗艳般比着美。又有鞭炮声噼里啪啦,远远近近。再过不多时,宫中盛大的烟火宴开始,将东边天幕彻底燃烧,天地成为白昼与暗夜外的第三种绚丽色彩。
一年中有许多节日,除夕当然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却有很多人乐不出来。
王妃忍受着后背的烧伤,幸好晋南王陪在她身边。
陈凌烟对着镜子哭哭啼啼,她好怕自己这张脸毁了,崔家那个小郎君会不会退婚?分明先前还看不上人家,如今又开始担心对方悔婚不要她。
陈安之伤得最重,今天一整天醒过来几次,大多数时候都陷在昏迷中。夜晚热闹的炮竹声,将他从昏迷的状态中拉出来。
“水、水……”他口渴唤人,可是外面的炮竹声遮住了他虚弱的声音。望山也跑到了院子里看烟花,不在屋里。
因为变故不能欢喜过年的可不止晋南王府,王妃娘家因为方清怡犯的事儿以及她邪门的死法,整个侯府都不能安心过年。
平淮王府亦是没有半分往昔过年时的喜庆。陈琪当日受到的箭伤虽然都不在要害,可因为箭上有毒,如今卧床不能起身,需要相当长一段时日的修养。平淮王妃望着儿子苍白的脸色以泪洗面,指着平淮王痛诉:“一定是老四干的!这个冬天陛下时常将几位世子叫进宫中,就属夸咱们家琪儿最多。一定是心狠手辣的老四干的!”
平淮王叹息,没有接话。
陈琪听着外面热闹的烟火声,拧着眉。他知道表面的平和之下,都在暗暗较劲觊觎着上面那个位置。可是四叔当真会这般狠心想要杀了他?宜年知不知晓?
陈琪想起那天遇刺的场景,便忍不住又想起了尤玉玑。她回去之后可有受到四弟怀疑?安之一向多疑。莫要连累她才是……
朝中都传太子之位于年后将有变动。
太子府和盛湘王府这个年过得也不安生。
·
尤玉玑握紧手中的酒馕,脸色寻常地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掩藏心里的慌张。
也……不知道刚刚有多少人看见了。
即使只有一两个人看见,应当也会很快传开。流言这种东西,总是传得很快。一想到明儿个醒来,所有人都会交头接耳言辞凿凿地说她与司阙有着磨镜之好,尤玉玑不由弯了弯唇角。
倒也,不讨厌。
甚至有几分趣味。
司阙握住尤玉玑的手腕站起身,牵着她往屋里去。
本来院子里热热闹闹吃东西、放烟花、玩猜谜、闲聊的人群顷刻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全部转过头,望向往屋里去的两个人相携的手,相偎的身影。
枕絮忧心忡忡,正思考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堵嘴时,景娘子板着脸重重咳嗽了一声。所有人立刻望向景娘子。
量娘子冷脸扫过院子里的人,开口:“都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很快,院子里的人又开始继续吃东西、放烟花、玩猜谜、闲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景娘子转过身,望着关上的房门,把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好半天,她闷声自语一句:“胡闹!”
尤玉玑与司阙进了房中,司阙便松开了尤玉玑的手,继续往里走,去了小间。他很快又出来,臂弯里挂着尤玉玑的斗篷。
“去哪里?”尤玉玑惊讶地问。
“回家。”司阙将斗篷给尤玉玑穿上,牵着她走出去。他们没从晋南王府正门离去,而是去了侧门。走出晋南王府侧门不多时,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从远处窜过来。
瞧了这马,尤玉玑眼中浮现一抹惊艳。她快步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脖子,笑着说:“好漂亮,可以给玄影当媳妇。”
“它主人不同意。”司阙缓步走过来。
尤玉玑向后望去,并没有见到人影,不由问:“它主人在哪?也没见到。”
司阙已经走到了尤玉玑身侧,他抬手拍了下尤玉玑的屁股,说:“上去。”
尤玉玑恍然。
——这是司阙的马。
她踩着马镫坐在马背上,这匹白马性情极其温顺,没有半分拒绝的意思。司阙也上了马,坐在尤玉玑身后。他抬手,手臂绕过尤玉玑的腰侧,摸到马缰,将马缰塞进尤玉玑的手里。
然后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抱住尤玉玑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后颈,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尤玉玑偏过脸,声音里带着笑的去问他:“为什么不同意将这马给玄影当媳妇?怕我给不起聘礼吗?”
“因为,都是公的。”
第109章
司菡没什么精神地躺在床上。外面的欢笑声从窗户飘进她耳中,只让她觉得心烦。又是一阵噼啪乱响的鞭炮声,让她心里的烦躁升到了极点。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捂住自己的耳朵。
杂乱的鞭炮声隔着她的手,仍能落在耳中一点,仿佛懵了一层雾气,多了些遥远之感。
不由地,司菡想起了过往在司国时每年的守岁。彼时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到了过年时,欢喜地在宫宴间追逐,手里拿着闪燃的烟火棒。
今昔对比,眼泪打湿了她的枕头。
司菡呜咽地哭了一会儿。
再也不是轻轻蹙眉,一大群宫女围过来哄她的以前。她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哄着她,吸了吸鼻子,慢慢自己止了泪。
她被禁足在这里,身边只两个不怎么听话的笨丫鬟。不过即使没有被禁足,她大概也没有心情走出去看热闹。
她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头彻底埋起来,又用手去捂耳朵,尽力去赶外面的欢笑声。她忍不住去想过年这样的日子,陈帝会不会大赦天下?如果大赦天下父皇和皇兄们会不会从天牢里放出去?那他们会不会来救她?
还有太子哥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手下的势力如何了。
“太子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司菡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她开始猜着太子哥哥现在在哪里,何时会来救她,开始想着等她被救走之后的日子……
被子里闷热,司菡病病歪歪地蜷缩起来,怀着满腔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迷迷糊糊地几乎快要睡着时,又被推门声吵醒。
秀灵和秀芳两个丫鬟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在外间的桌旁坐下倒水喝。
司菡自来了晋南王府,身边的丫鬟换过几次,如今是秀灵和秀芳两个。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大,也不够机灵,甚至因为司菡如今的处境,也不太把她当回事。
因畅想的美梦被惊扰,睁开眼睛还在这一方暗无天地的东西,司菡不高兴地拧了眉。她握着拳,出气般愤愤砸了砸枕头。
外间的两个小丫鬟明显在外面玩得很开心,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她们先说今天晚上的东西很好吃,然后又说刚刚看的烟花正好看。一个可惜今年府上出了事儿,没能如去年那样热闹。一个感慨府外的烟花倒是比往年好看。
不多时,她们又谈到了昙香映月。
秀灵低声说:“听说昙香映月那两位主子偷摸亲上了,也不知道真假!”
秀芳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应该是真的。好些人都看见了。不过我觉得可能只是碰巧碰上了?或者是喝醉了。嗯,听说那边今天热热闹闹的主子奴仆一起吃肉喝酒,兴许是喝多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秀灵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司菡却没有听清了。司菡掀开被子坐起身,目光随意落在一处,失神。
昙香映月的那两位亲上了?
尤玉玑和司阙?
府里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很清楚这位皇姐其实是皇兄!
这是司国皇室的秘密。小时候,父皇冷脸警告所有人都要保守秘密,否则关系到国之气运,若泄露天机,剥去皇籍,撵出宫去。
如今想来当初父皇所言兴许有几分吓唬,可兄弟姐妹几个自小就郑重保守这个秘密,甚至帮忙遮掩。
她虚置的目光忽地抬起,眸中聚出一丛浓烈的光。她抬手,抹上自己的脸颊。这么久了,那一日被掌嘴的痛却永远忘不了。
司菡的眼中露出笑意。不多时,她眸中的笑意又慢慢变成一种茫然。
是将这对狗男女的奸情爆出来,让他们下场凄惨好?
还是用这个秘密要挟司阙,让他救她离开?
她知道司阙能救她走,他有这个本事。她一直都知道司阙就是个怪物,一个有能力的怪物。
这是报复与自救之间的犹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秀灵站在门口,望向司菡躺着弄乱的头发,笑着说:“今天晚上的烟花好好看,姨娘不出去看看吗?”
坐在外间的秀芳撇撇嘴,怪秀灵多管闲事。这位姨娘还端着往日公主的身份,不知好歹得很,何必跑到眼前惹麻烦,得不了好不说,还容易被骂。
出乎秀芳的意料,司菡语气正常地开口:“帮我梳头。”
司菡一扫先前的烦躁,心情大好地走出屋,站在庭院里,欣赏着夜幕中绽开的烟花。
她抬头望向对面春杏的屋子,有些奇怪春杏的屋子里居然没掌灯。这么早就歇下了?外面这样吵,春杏也睡得着?
司菡住在春杏的院子里,可是因为她被禁足,平日里也几乎不出屋,春杏又是那样的性子,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司菡站在檐下吹了一会冷风觉得没意思,刚要转身,看见对面春杏的房门被推开,春杏快步从屋里出来,连个丫鬟也没带,脚步匆匆地往外走,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
司菡觉得奇怪,也懒得多管闲事。转身回屋去睡觉。
春杏也不知道自己想去,能去哪。
漫天的烟火照得视线无阻,她漫无目地在府里乱走。
她走上后山,去两个人曾经时常一起去看星星的地方,许多个除夕夜,他们两个都在这里度过。他们许下未来时,亦是在以星河为衬的山上。
她又去了梅林。几年前她犯了错被主子罚过来扫枯叶,天色黑下去,他下了值过来帮她扫叶子。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梅林,两个人握着长长的扫把,从两端开始扫。他们望着对方,逐渐走近,相视一笑,交错之后继续往前去扫落叶,直到走到尽头,回身扫另一趟时,立刻遥遥回望捕捉对方的身影。虽然隔着远,总能越走越近。
没有,山上凉风拂面,没有他披衣的手。梅林呼啸呜咽,没有他始终在视线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