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双眸微微睁大些,惊讶地望着司阙。
是了,他身体不好每日都要服用很多药。是他服用的药物会对胎儿有影响,所以需要暂时停药一段时日?
尤玉玑身子往前挪,离得司阙更近些,紧张地问:“那你停了药,对你的身体可有损?”
一双细眉拢皱,勾勒着一抹郁色的忧虑。
“姐姐在担心我。”司阙轻声,语调也缓慢,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尤玉玑轻轻颔首,并不隐瞒:“我总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了你。”
司阙没有解释,而是说:“姐姐再等我六日。只要六日就好。”
尤玉玑蹙着眉,仍旧盯着司阙的眼睛。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见她如此神情,司阙才不得不解释一句:“只是短暂的停药一段时日,没什么关系。”
尤玉玑缓慢地点了下头,心中还在担忧着司阙的身体。她走了神,不知司阙在靠近。她回神时,司阙已经离得那样近。
尤玉玑旖唇微抿,眼睁睁看着司阙越来越近。
司阙凑到尤玉玑耳边,低声:“姐姐,六日后我再来找姐姐。”
尤玉玑的微红的双颊忽地色泽再深一抹,她垂下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
司阙拿起美人榻里侧的棉毯搭在尤玉玑的身上,慢条斯理地扯理着棉毯为她盖好,然后起身离去。
尤玉玑保持着司阙离开时的姿势,安静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她看着司阙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怎么啦?”尤玉玑柔声询问。
司阙不言,重新在美人榻外边侧身而坐。
正当尤玉玑疑惑不解时,司阙再次握住了尤玉玑的脚腕。尤玉玑微怔了一息,这一次,她没动。
她别开眼,不去看司阙。
因为不去看,似乎感官变得更清晰。纵使她想转移注意力也不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司阙在如何把玩她的脚。他一下又一下的轻抚,无比清晰地传到心头。
这世间许多人怕痒,尤其是足心碰不得,最易痒。而尤玉玑却是天生不知痒的人。可是这一刻,她足心不知痒,心头却是簌簌落了一地的绒羽。
时间缓缓地流,两刻钟后,百岁早已将碗里的羊乳舔了个干净。吃饱了就想睡,它跳下绣凳,再次爬上美人榻去尤玉玑怀里寻舒服的睡觉窝。它站在尤玉玑身前,前面两只小爪子抓着尤玉玑的衣襟往上爬。尤玉玑松散的交领衣襟一下子被它抓开,露出大片深紫色的心衣来。尤玉玑手忙脚乱地将万岁推开,又匆忙地整理着散开的衣领。
忽地,脚踝上传来一道异样的柔软。
尤玉玑惊住,愕然抬眸望向司阙。
司阙俯身,去吻尤玉玑左脚脚踝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这粒妖气横生的蛊,他吃了。
尤玉玑心头怦怦跳着。
平生不知何为痒的人,一朝解其滋味。她别开脸,半藏了红透了的脸。
司阙抬起眼睛安静地望着尤玉玑。
不是她的一己私欲,早已是他的万丈欲海。
可是现在不行。
司阙又慢慢将双眸垂下,长长的眼睫将所有情绪遮起。
她要一个孩子,现在他不能给她孩子,所以她现在不会要他。
·
翌日,流风端着药上楼,被停云拦了下来。
流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可是殿下的药一日也不能停呀!”
停云叹息,又摇头。
殿下的主意,谁都不能阻拦。
这一日,尤玉玑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司阙。此时的司阙大抵也是不希望她看见他的苍白。
这一日的戏班子是昨日预下的。尤玉玑既答应了司阙,便没有出席,只让府里的人去听戏。
而且尤玉玑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忙,她要过问明日陈安之的冠礼宴。冠礼在宗庙举行,女眷并不需要出席。只是礼后会在府中举办礼宴,尤玉玑身为主母不得不过问。
男子二十及冠,及冠后可成家。很多朝代都会将冠礼提前至十二、十五。如今陈国虽男子冠礼仍在二十,却将及冠后才可成家的规矩丢了。
府中管事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尤玉玑按照规矩听了一遍禀,便回到昙香映月歇着去了。
午时的阳光正暖,尤玉玑在窗下小憩,温暖的光洒在她的脸上,百岁窝在她的身边。
尤玉玑睁开眼睛,想起一件事情。
——司阙从小着女装扮女郎,今生不会有大宾为他举办及冠礼,然后为他定下小字。
尤玉玑将百岁抱在怀里,纤细的指轻轻抚着百岁身上柔软的毛发,再一次疑惑司阙自小扮女装的缘由。
许久之后,尤玉玑轻叹了一声。
“夫人,您怎么还叹息了呢?”抱荷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一大瓶刚摘下来的红梅,摆在窗台上。一时间,窗下美人榻上的尤玉玑鼻息间被梅香萦绕。
“抱荷,你去问一问阙公主的生辰。”
抱荷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尤玉玑望着窗台上的红梅,不自觉想起昨天晚上司阙来后的事情。
今日,她已想起许多次,每次都被她驱离。
这一回,她不再逼迫自己不准想,反而是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回忆了一遍。
·
昨日刚归家的陈凌烟来了方家,去见方清怡。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呢!”陈凌烟拧着眉,一脸的不高兴。她只要一想到端庄贤淑的表姐居然要做一个低贱的妾室,就觉得很不舒服。
方清怡也不想。
可是事已至此,既然当不了平妻,只好想别的方法。除了继室、平妻之外,还有一条出路——扶正。
除了这件事,方清怡心里还有一件烦心事。她拉住陈凌烟的手,试探着开口:“凌烟,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嗯嗯,表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呀。我还能瞒你不成!”
方清怡斟酌了言语:“两年前,表哥曾去了司国一趟。”
“是啊。”陈凌烟歪着头,不知道表姐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方清怡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试探着说:“表哥应该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司国的阙公主了吧。”
“是啊。”陈凌烟点头,一脸坦然。
方清怡心头一沉,她没有想到陈凌烟这样干脆地回答她。她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陈凌烟却双手托腮笑着继续说下去:“哥哥那个时候醉了酒之后还跟我胡说八道,说他这辈子若能娶了阙公主,立刻死了也值得。”
陈凌烟捂嘴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那个时候呀,哥哥从司国回来后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阙公主。他很遗憾地说只盼着此生幸运,将来娶的妻子能有阙公主一星半点的清雅,也算幸事。”
陈凌烟皱了皱眉,不高兴地嘀咕:“哥哥还是希望落空啦。那个尤玉玑完全就是相反的样子。”
陈凌烟叹息,很惋惜表姐没能成为嫂嫂。她无奈地说:“表姐,我一直以为你能嫁给哥哥的。我很喜欢你,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哥哥也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本是两全其美,谁想到皇帝爷爷……”
陈凌烟絮絮说了很多,可是方清怡都没有再听进去了。她努力微笑着保持着体面,心里却针扎一样地刺痛。
她原以为自己和表哥两情相悦。
她原以为表哥在勾栏之地寻了两个像自己的女子解渴。
原来,翠玉和林莹莹不是像她,而是像了云霄阁的那位。甚至连她自己都是因为有那么一星半点那位的清雅……
原来,她和翠玉、林莹莹是一样的存在。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个替代,只有她一个人天真地以为自己和表哥两情相悦。
傍晚,方清怡去了一趟赵家,去找赵家的新妇,贾文茵。
——贾文茵的哥哥曾疆场口出狂言用一城换尤玉玑,被尤玉玑的父亲砍了头颅。
第27章
陈安之的冠礼在宗庙顺利进行完。
晋南王陈征听着旁人的赞颂之词,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并不怎么畅快。他与王妃刚成婚的时候,跟着陛下南征北伐,看着陈国疆土越来越大,是少年意气风发更是踌躇满志。遇到敌国将帅顽抗,他铁血手腕从不心慈手软。
一将功成白骨枯,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
直到那一次,皇令逼得紧迫,围困的孤城誓死不降。他大手一挥,下了屠城的军令,城墙轰塌,血流成河,哀鸣百里。
他带着军功凯旋,却得知他下令屠城那一日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忽然没了。
那是个已经近七个月的胎儿。
这一胎之前没有任何不好的征兆,王妃没有误食、没有磕着碰着。彼时晋南王府只有王妃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发生争宠的腌臜事。晋南王下令彻查,却什么都没有查到。那天早上大夫来诊脉时,还说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十分健康。可是到了半下午,王妃忽然腹痛,那个孩子没有救回来,王妃也大病一场,且被诊日后子嗣艰难。
正是因为当时王妃实在病得厉害,担忧再不能生育,她才提拔了自己身边的丫鬟,晋南王府里才会有庶长子陈顺之。
后来王妃的身体慢慢调理好,陆续生育了陈安之和陈凌烟。
因为第一个孩子的夭折,不管是晋南王还是王妃都对后来的两个孩子十分溺宠,尤其是在他们小时候,谨而慎之、有求必应,生怕他们会遭遇不幸。更何况王妃身体一直不大好,很多时候想要教导也是有心无力,而晋南王又时常离京。
溺子等于弑子。
晋南王看着与正与几位堂兄弟说话的陈安之,叹息了一声。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纵着陈安之。等过了年,他打算将陈安之扔到军中历练历练。
·
来冠礼宴的人都是自家亲戚,可陈安之是当今陛下的亲孙子,今儿个来的几乎全是皇亲国戚。
陈安之一行人半下午从宗庙回来,府中布置好宴桌,备着瓜果茶品。王妃身体不适,只在里屋与几个皇室妯娌说话。尤玉玑则在外面的花厅里招待其他女眷。这些女眷,尤玉玑也不能都叫出名字身份来,好在谷嬷嬷一直在她身边提点着她。
陈安之和几个堂兄弟坐在亭中,说着明天去哪儿找乐子的事情。原本打算去打马球,可是陈安之腿上的划伤还没彻底好,暂时还不能打马球,不得不想点别的乐子。
陈安之虽然骑术并不精湛,却很爱良驹。对于最近不能打马球,十分遗憾。
“四哥,听说你明日又要纳美妾了?”陈宜年笑着打趣。
陈安之一直觉得让方清怡当妾是委屈了她,不愿多提,只随口应了一声糊弄过去。
一边的陈琪却忍不住说:“四弟,你大婚还不到一个月,接二连三地抬妾似乎不太妥当。”
陈琪刚说完,就看见了远处的尤玉玑,他不由望过去。离得那么远,他还是能看清她脸上温柔端庄的浅笑。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淡淡笑着。
可是陈琪知道,原本在司国时,尤玉玑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的她,穿着骑装,笔直的长腿藏在近膝的皮靴里,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于芳芳草原之上驰骋。她与草原男子一起赛马,将旁人甩在后头,回过头灿媚笑着。飒风将她微蜷的长发向后吹拂,露出整张美艳至张狂的脸。
没见过尤玉玑之前,陈琪以为自己喜欢娇小柔弱的女子,直到见了尤玉玑,他才知道这世间可以有一个女子将勾人的妩媚和坦荡的明灿结合在一起。
陈安之顺着陈琪的目光回头,看见与旁人说话的尤玉玑,不由脸色一沉。他回过头时,陈琪还没收回目光。
陈涟轻咳了一声,笑着说:“三哥,我吃这酒不错,你觉得如何?”
陈琪回过神来,立刻收回目光。
陈安之却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沉声:“当年在草原上,你追上你的三弟媳后发生了什么?若我没记错,当时近一个时辰不见你的踪影。”
陈琪一怔,可不敢在这样有损女子名节的事情上含含糊糊。他立刻说:“四弟,你不要误会。当时只是赛马,有很多人。后来到了山顶,见到弟媳的堂兄多说了几句而已!”
“哦?那你为什么藏了她的马鞭?”陈安之冷哼。那些对尤玉玑的偏见,早已有之。
这是怀疑他和弟媳私相授受?偏陈琪有口难辨。那条马鞭是他捡来的,因着私心没有还回去,甚至尤玉玑根本不知此事。然而此时被陈安之问起,陈琪无可辩驳,只能白着脸解释:“什么马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涟偷偷望向陈宜年,心里好奇得不行。两年前的司国之行,他年纪还小,没能跟去。如今当真是抓耳挠腮地好奇当年的事情。
陈宜年笑着说:“好啦好啦,咱们去找大哥吧?我刚刚看见他从二伯那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