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模版化的内容靳朝却看得很认真,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才伸手问姜暮要笔,然后弯下腰在桌角签下他的名字“靳朝”。
这不是靳朝第一次帮她签字了,二年级那年她拿着考砸的卷子跑到靳朝面前,说不敢告诉妈妈,但是老师要家长签字,靳朝见她哭唧唧的,帮她签了。
结果就是老师让她请家长,才上初一的靳朝背着书包跟个小大人一样出现在老师面前,对那个年轻的女老师说,他能对她的成绩负责,保证下次不会再考出这个分数。
年轻女老师听过这个才从六年级毕业的小学霸,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帮他们守住了秘密,后来每天晚上靳朝都拖着姜暮默写生字古诗,随时随地考她。
可就在姜暮考出好成绩的第二周,靳朝就离开了她,自那以后遇到再大的困难也没有那么一个人再会帮她扛了。
姜暮接过单子看了半天,简单的两个字苍劲有力,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靳朝的字了,他离开苏州那年字已经非常有笔锋了,姜暮曾经对着他留下的作业本模仿了好久,她最终没有学会靳朝一手刚劲潇洒的字体,只是多年来一直追随着他的步伐努力练字。
姜暮将通知单折好放进书包里,抬起头看着外面的靳朝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一个小小的签名让他们的关系跨越时空重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靳朝没有看她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低着头眼里也氤氲起难得的温度。
……
姜暮没有再管那盒不可描述的东西到底是干嘛的,就那样扔在床头柜里,不再理会。
自从靳朝帮她签了通知单后,姜暮感觉他真的在家长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因为第二天车行门口就多了个奶箱,靳朝居然帮她订了牛奶。
虽然姜暮很讨厌吃煮鸡蛋,但靳朝依然帮她煮了个鸡蛋,第一天姜暮还很敷衍地接过放进口袋告诉他路上吃。
第二天靳朝干脆直接帮她把鸡蛋壳给剥了,让她连敷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当着他的面把鸡蛋吃掉,这就导致那几天姜暮有种被鸡蛋支配的恐惧感。
靳朝还把三赖的榨汁机抢了过来,买了一堆橙子,她每天下了晚自习回来,桌上都有一杯鲜榨的橙汁。
某天早晨姜暮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你这比我妈还严格。”
靳朝淡淡地回道:“我签了字。”
姜暮盯他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签的是那张单子,一封告家长的信给他签出了一种契约感。
正在姜暮一脸无语地瞧着他时,靳朝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她:“你要是因为待在我这搞得营养不良,我脸往哪搁?吃掉。”
而对于靳朝非常执着的橙汁,据说是给她补充维C的,怕她抵抗力太垃圾再感冒发烧啥的重蹈覆辙。
至于三赖提到了那个神秘挂件,姜暮还是十分好奇的,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找机会打探,终于在周四的晚上给她蹲到了一个机会。
姜暮回来的时候,靳朝蹲在车行门口忙活,她瞅准靳朝满手脏不方便拿东西,于是故意凑过去指着车行的卷帘门对他说:“明天我要早点到学校,你不用早起,给我把备用钥匙吧,我自己开门就行。”
靳朝没多想站起身就要去洗手,姜暮立马跨了一步拦在他面前说道:“在哪里我自己拿。”
靳朝站着没动,眼神瞥了眼牛仔裤左边口袋,姜暮两个眼睛压抑着好奇的光,立马将手伸进他的左边口袋里,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把钥匙,可钥匙还没拿出来她便感觉到光秃秃的,并没有拴任何挂件,于是她装作没找到又把手伸进他的右边裤兜里。
她一门心思都在寻找挂件这件事上,身体不自觉靠近,风撩起她的短发不停扫过靳朝的胸前,痒痒的感觉撩进他的心口,靳朝拧起眉低眸看她,随着她的靠近那逐渐升温的氛围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提醒他,面前站着的是个面容姣好的成年女性,他无法再把她当作小孩看待,所以在她的手准备往他后面兜里伸的时候,靳朝眯了下眼问道:“你到底在摸什么?”
他危险的目光弄得姜暮尴尬无比,她余光瞥见三赖靠在店门口快笑岔的身影,忽然感觉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地跑回了房间,弄得靳朝也很迷,他都不知道不给她摸口袋怎么就不高兴了?他口袋里能淘金吗?是不是他以后得在口袋里放一把硬币给她抽着玩?
当天晚上临走时靳朝还特地把钥匙给姜暮放在了书包旁,结果第二早晨西施都起来放风了,她还没有醒,也不知道她问他要钥匙的意义何在?
周五的时候校模成绩出来了,分数排名总的来说姜暮还是挺满意的,考到了年级四十八,班级第七的成绩,这对她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在她原来的学校,基本上是神仙打架,她一般是一百名以内徘徊,最好的一次大概是年级排名七十几。
不过她清楚,倒不是她来到这里后成绩突飞猛进,而是学校之间的落差。
但是她这个排名直接就把潘恺和严晓依看呆了,潘恺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不是上次高考才三百多吗?”
“……我是江苏来的。”
对于高考总分480的教育大省,姜暮消极对待的三百多分虽然离一本线还差一点,但也算不上是差生了。
潘恺立马对她的三百多分肃然起敬起来,严晓依在旁默默道:“英语题册借我抄下。”
姜暮没有远大的志向,也没想过冲刺清北复交那种一流名校,所以她很容易满足,并且觉得这次自己发挥还挺稳定的。
但是晚上回去的时候,靳朝去休息室拿东西,瞥见她的校模卷子,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突然冷不丁地来了句:“你要不要报个补习班?”
一句话都把姜暮说懵了,她诧异地问道:“你是觉得…我考差了?”
靳朝笑了起来:“很好吗?”
姜暮瞬间感觉遭到了一万点暴击,放学时那自我满意的小心情顿时就没有了。
靳朝属于天赋型选手,在姜暮的印象中他没上过课外辅导,学习对他来说从来都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他还能空出大把时间看书去模型店。
而她,小学到初中姜迎寒几乎各科培训班都给她报齐了,她能一直排在年级上游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熬了多少个大夜。
可是在靳朝面前,她不得不承认,人与人有时候先天差距还是挺大的。
她想到了身上的校服,抬起头问他:“你这件校服是参加了什么比赛赢来的?”
靳朝拽了把椅子过来,又拿了只笔,然后在旁边的铁皮柜上扯了张报纸放在桌上,回道:“市里物竞选拔赛。”
姜暮想到严晓依说过,只有进入市级以上前三名的人校服前的奖杯才是金色的。
她不禁问道:“所以你选上了?”
靳朝也只是“嗯”了一声。
她接着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手上的笔飞快地写着。
姜暮想到前几天他去学校的场景,试探道:“所以那天高二的物理老师……”
“市里比赛他带队的。”
姜暮又想到他们班的老郑头上次盯着她校服上的校徽也看了半天,还莫名其妙说了一堆鸡汤,好像是什么“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那时她还以为这物理老师是个性情中人,现在回想起来,她感觉老郑头的这番话有可能根本不是对她说的,而是想起了这件校服的主人。
姜暮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她犹豫半天,郑重地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
靳朝笔头突然顿住了,但也仅仅那么一下,便又将数学卷子翻了一面,手下没有停歇。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姜暮依然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闷的压抑,空气安静下来,她清楚自己触及到了他身上最敏感的话题,她突然有点后悔问出口了。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时,靳朝忽然直起身子将报纸扔给她说道:“你先看看吧,看不懂再问我。”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姜暮低下头看见报纸两边的空白处被靳朝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都是她的错题解答,她攥着报纸,看着他流畅的解题思路,内心一阵阵发紧。
晚上的时候,她将校服脱下来叠好放在床边,关了灯后她仿佛还可以在黑暗中看见校徽中间那个闪着金色光芒的奖杯。
姜暮突然觉得这件衣服已经不单单是件校服,而是靳朝曾经的战利品,这件绣有特殊奖杯的战袍如今穿在她身上,让她受之有愧,好像在时刻提醒着她,她的能力还不足以配得上这件校服所带来的荣耀。
她闭着眼,世界归于一片混沌的黑暗,听觉无限放大,身体仿若一片羽毛浮在浩瀚无垠的空间中,渐渐的,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微小的光亮,逐渐越来越多,她看见很多抽象的、运行的光点,勾勒出宏伟的光束将她的世界全部点亮,等她再次睁开眼后,迷茫了十八年的未来找到了归宿,她头一次看清了脚下的路该通往哪里。
第23章 23 朝朝与暮暮
周六早晨姜暮破天荒没等闹钟响就起来了, 连三赖都有些诧异她这打了鸡血的反常行为,但是姜暮精神抖擞,一脸准备出门干翻大事业的表情。
就连到学校后, 她也难得一改往日佛系的状态, 积极了许多,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傍晚回来。
当看见坐在车行门口的靳强时,姜暮瞬间蔫了。
靳强知道姜暮平时下了晚自习已经不早了, 怕耽误她学习, 特地等到周六才来找她。
看见姜暮后, 靳强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笑意对她说:“回来啦?东西放下来, 我们先去吃饭。”
说完转头喊了声:“朝啊,你看附近哪有饭店, 找个地方。”
靳朝将检测仪交到小阳手上,交代了两句, 然后把他们带到了一家生意还不错的小饭店, 老板和靳朝是熟人,虽然正是饭点,客人比较多,但还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靠窗僻静的角落。
姜暮和靳强面对面坐着, 靳朝单独搬了把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 服务员把菜单递给靳强,靳强推到了姜暮面前对她说:“你看看喜欢吃什么,多点些。”
姜暮垂着眸看着面前的菜单, 没有拿,奇怪的是,面前的人是她的爸爸,可她却无法像在一个亲人面前一样随意自然。
靳朝见她没动, 倒是接过菜单点了几个菜。
姜暮始终垂着眸,靳强有些局促地瞧了眼靳朝,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靳朝神色淡淡地,拿起茶杯分别给他们倒上茶水。
铜岗的夜越来越长了,太阳落山后裹挟着丝丝寒气,姜暮捧起茶杯捂了捂手,听见靳强絮叨着:“你妈这么多年没少在你面前埋汰我吧?”
姜暮没有吱声,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太妥,姜迎寒每每提起靳强的确都是冷嘲热讽的,但更多的时候,她压根不会提起他。
靳强叹了声继续道:“你怨恨我,责怪我都不要紧,这么多年我的确也没对你尽到什么责任,我们走的那年,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姜暮无法反驳,她唯一的印象就是爸妈经常吵架,但是不吵架的时候家里的气氛会更压抑,特别是上了小学后,她对爸妈的关系变得敏感。
有时候姜迎寒和靳强发生争执会故意关着房门,可这并不能掩盖家里的惊涛骇浪,她会害怕地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偷偷哭,很多次都是靳朝把她拉进房间,塞给她一对耳机让她听歌,那时她哪懂为什么,只是现在回想才知道靳朝是不想让她听见那些撕扯、指责和谩骂。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暮都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靳朝和她同命相连,懂得她的感受,那种对父母关系的彷徨、无措和恐惧,姜暮不禁侧头看向靳朝,靳朝接收到她的目光抬起眸,眼里流露出一丝熟悉的温度,或许也正是他眼里的温度让姜暮再想起那段时光时,不全是悲伤难过。
服务员上了盘水煮鱼,打破了沉寂,靳强说着:“来,先动筷子,都饿了吧?”
姜暮低下头沉默地吃着菜,靳朝拿起她面前的碗替她盛了碗白米饭,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但起码表面看上去还算平和。
桌上有一碗蒜头,靳强放下筷子后抓了几颗剥了塞进嘴里,又拿了两颗给靳朝,姜暮抬眼默不作声地瞧着,在她和姜迎寒的家里没有出现过生吞蒜的吃法。
靳朝接过蒜后,眼尾撇了下姜暮,没有剥。
靳强低头剥着蒜提到:“我知道昕昕的事让你对赵阿姨有看法,她那个人吧就是这样,嘴永远比脑子快,说什么都不过脑的,别说是你,就是我和靳朝也经常被她说叨,你说是吧?”
靳强说着看向靳朝,似乎在让他也说几句缓和的话,但是靳朝只是垂着眸,将两颗蒜把玩在掌间,没有出声。
姜暮平淡地反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