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奴婢在。”沈妈妈听见声音慌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快步走了过去。
“阿珂方才说的……”明越哭得不能自已,胸口绞痛不止,“妈妈,我的小缘她……”
“您莫慌,快别哭了。”沈妈妈边哭边为她擦泪,将明珂后来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明越听了之后,抓着沈妈妈仍不收手:“不,她就是我的小缘,就是我的女儿,妈妈您也看见了,她跟景峙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公主……”沈妈妈偷偷抹泪,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妈妈,派人去查,去查!”明越锤着胸口痛哭出声,内疚自责几欲将她吞没。
若不是她当年没有保护好女儿,她也不会流落到那种地方。
“好好好,去查,奴婢这就派人去查。”沈妈妈见她一副神经兮兮的凄惶模样,忙哄她喝了安神药。
明越逐渐平静下来,睡前最后一刻还念着“小缘”。
*
马车一路疾驰,皎皎瞥了眼身旁端坐着的宋命,不知为何能从他脸上察觉到几分不快。
她低垂下眼,有些不解:方才在公主府时还是笑着的。
“你觉着景纵如何?”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陡然开口,皎皎一惊:“啊?”
“我说,你觉得景纵如何?”宋命放缓声音,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皎皎茫然地看着他,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抚了抚那条帕子,想起那张十分亲切的脸:“景少爷身份贵重却平易近人,应当是个极好的人。”
她说着忽觉得车内气氛有些不大对劲,抬头看向宋命黑如锅底的脸心尖骤然一抖:“大、大人您……”
“主子,到了。”
马车缓慢停下,宋命坐得四平八稳:“我还要去牢里审人,你先回去。”
皎皎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就见宋命闭上眼养神。她收了话,只得起身下车。皎皎站在车边抬头望了望,跟尤妈妈与却儿进了府。
她满腹心思,满脸皆是茫然:大人好像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啊?
宋命缓缓掀开眼皮,指尖撩起车帘看着那个背影出神,眸底不悦渐渐加深。
竟一声不吭地走了?
*
“却儿,帮我打盆水吧。”皎皎回了濯月轩,拿出那当染了殷红血迹的手帕。边角绣了青竹,挺拔的样子跟景纵有些相像。
她拿着帕子,坐在那发呆,心中有涌起阵阵亲切暖意。
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姑娘,打好水了。”却儿将水盆放在架子上。
“谢谢却儿。”皎皎朝她笑笑,起身走了过去挽起袖子将手帕放入水中亲手清洗。
“姑娘,这种事情交给奴婢就好,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却儿见状,忙去抢着干。
“无妨,别人帮了我,我应当亲力亲为才是。”皎皎撒上点皂角粉仔细搓洗,再入水时一阵浅红扩散开来。
“呀,这竹叶有些脱线了。”却儿伸手指了指。
“等干了补好就行了。”
皎皎清洗干净后晾在院中,抬眼望了望天:今日天热日头也毒,估摸着一会儿就干了。
她摸了摸上面绣着的青竹,思绪渐渐飘远: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若能绣个什么东西放在他身上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日日想起我来了……
*
东厂牢狱,血气森森,惨叫哀嚎阵阵。明明是盛夏,此地却处处灌着阴冷的风,许是亡灵遍地,人瞧上一眼便会不自觉的毛骨悚然。
“都吐干净了。”初一扔了手上血淋淋的鞭子,转身朝宋命躬身道。
“西鞑,黎国……”宋命低声念了一遍,继而嗤笑出声,“黎国想必是不知道为虎作伥的下场。”
“黎国人素来目光短浅,祖上便是如此。”初一轻蔑笑道。
“那就让他们长长见识。”宋命起身歪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兀地嗅到一股香甜气息,“什么味道?”
初一动了动鼻子,笑笑道:“那个啊!那是北顺楼这两天研究出来的新花样,名为奶油樱桃糕。大家伙都买来哄小娘子开心。”
“女子喜欢这个?”宋命挑眉。
“是啊!”
“闻着便一股子甜腻。”宋命嫌弃地皱皱眉,转身走了出去。
马车晃晃悠悠,奶甜气味夹杂着水果的酸味充斥四周。
宋命端坐,盯着面前矮几上的油纸包愣神。现在回想起刻意绕到北顺楼让人去买点心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若被人下了蛊。
“主子,到了。”
车夫在外提醒,宋命回神,犹豫了一番拎着油纸包下车。
他径直去了濯月轩,直至到了门口,那坐在桌边的人都未发现他来了。
以往,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她都是立刻笑眯眯跑过来的。
宋命皱眉走了进去,恍然发现她手中的青灰色眸光一戾:
“你在做什么?”
第22章 我喜欢月亮
“大人!”皎皎听见宋命的声音立刻抬头,眉间眼底尽是欢喜笑意,“你回来啦!”
宋命盯着她面上灿若繁星的笑容有过一丝错愕,心头逐渐攀上融融暖意。此刻,他竟有种有人在时时刻刻等他回家的温馨感。
皎皎丝毫没察觉到他阴冷转晴,晃了晃手中的帕子笑眯眯道:“景少爷的手帕有处绣线断了,我想补上。”
宋命刚晴上一些的脸又暗了下来。他不由分说把她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将自己提着的油纸包放在她面前。
皎皎扫了一眼被丢到桌角的手帕想伸手拿回来放入针线筐中,但偷偷打量了宋命的不阴不阳的脸色愣是没敢动。
一股酸甜奶香的好闻味道钻入鼻尖,她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好香啊!”
宋命看着那双水汪汪的好奇眸子,得意地微扬了扬眉尾:“北顺楼的小点心,东厂到处都是,我随手带回来的。”
皎皎打开油纸,码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瞬间跃入眼帘。点心奶白色一寸见方,红色果肉若隐若现如雪中红梅,煞是好看。
“这点心做的也太精致了些。”她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舍的吃。
“尝尝?”
“好。”皎皎拿起一小块送至嘴边咬了一口,这点心口感绵软,混合着果子酸甜清爽的奶香味立时在舌尖蔓延。
“大人,这点心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了。”她又拿起一块递到宋命唇边,“大人你也尝尝。”
甜腻味道钻入鼻腔涌上天灵盖,他嫌弃地皱眉,可看着那双水灵灵的鹿眼终是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宋命囫囵咽下:“嗯,好吃。”
“你慢慢吃,我还有事要处理。”他起身,瞥了眼躺在桌边的手帕眸光微闪,抬脚走了出去。
皎皎忽然想起件事放下点心追了出去:“大人!”
宋命听见她的声音停下,转头道:“有事?”
“有。”她脸色通红,羞于开口。毕竟女子给男子做针线活的含义不一般。
“怎么了?”宋命见她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语气变得十分轻缓。
皎皎想起那晚,她大着胆子伏在宋命膝上也没被推开。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道:“大人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想给你绣个香囊。”
皎皎说完,飞快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神情目光。
宋命诧异地抬了抬眉毛,那点心确实是招女子喜欢,猫儿都要给他绣香囊了。
他止不住上扬的唇角,淡声道:“我喜欢月亮。”
说罢,就转身离开。
视线范围内的那片衣角已然消失,皎皎抬头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月亮……”她喃喃念着,圆圆杏眼逐渐弯成对儿俏皮的月牙。
*
“姑娘醒醒,该起了。”
皎皎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叫醒茫然坐起,揉了揉眼睛还是没太清醒。
“六公主来了,正在外头等您呢!”尤妈妈替她按了按肩膀轻声道,“好姑娘,快醒醒。”
“嗯……”皎皎睡意朦胧地应了一声,身子软的像条虫实在是立不住,不禁往另一侧倒下去。
“姑娘!”尤妈妈被逗得一乐,伸手把人从被子中捞起,“六公主还等着呢!”
皎皎费力地睁开眼,带了几分沙哑哭腔嗫嚅道:“妈妈,我好困啊……”
“绣香囊一直绣到了四更天,能不困吗?”尤妈妈耐心地哄她起床。姑娘雪肤玉肌,白白软软的一个趴在她怀里,尤妈妈喜欢的心都快化了。
若她是大长公主遗失的那个女儿,该是受到怎样的宠爱啊?
皎皎坐在妆台前,却儿拿着剥了壳的鸡蛋在她眼下轻滚。她闭着眼,困得连螺子黛都拿不起来。
“皎皎,你怎么这么慢呀!”
“啊?”皎皎迟钝地转头,看着扁着唇的明珂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你昨晚干什么了?”明珂见她眼下的淡淡乌青有些惊讶。
皎皎听见明珂问昨晚,不禁脸红:“没干什么……”
明珂见她不愿说,也就没再问。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皎皎身边:“等会儿我们去马场吧!”
“马场?”皎皎听了这二字,脑海中下意识浮现起那晚初遇宋命时的景象。
银盔白马长杆枪,宛若神兵天降带她逃离水火。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烙在她心底,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对呀,马场,可好玩了!”明珂兴致勃勃地凑近了些。
皎皎困意散了许多,也来了兴趣,眸子亮闪闪的:“要是能像大人那样骑马疾驰就好了。”
“我教你呀!”明珂拍了拍胸脯,“我新得了两匹小马驹,正好一人一匹。”
“好!”皎皎点头,抿着唇笑。
“算算日子,今日景纵表哥应当也在马场。”明珂笑得更开心了,“他骑术了得,是我越姑姑亲自教的,听说颇有姑丈当年的风范。马和师父都有了!”
她听闻景纵可能也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将帕子还给他。这贴身的东西不好落入外人手里的。
皎皎今日没梳太复杂的式样,连首饰都不过只簪了几颗珍珠格外素净。她正要与明珂出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可是我没有骑装啊。”
“有的有的。”尤妈妈早已将女儿家出门游玩的东西备好了命人放在车上,“上回给您裁衣裳时春夏秋冬、各种式样都是齐全的。别人家姑娘有的,您都有。”
“啧啧……”明珂笑着调侃,“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鲤哥哥养了个闺女!”
话音一落,尤妈妈同却儿都不禁笑出声来。
皎皎满脸通红,嗔怪道:“阿珂!”
“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
“还是坐督主府的马车吧,安全些。”尤妈妈跟在后头道。
“也是,普天之下,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东厂的?”
皎皎也赞同地点点头,她逃出来那晚第一次碰上东厂办案,行人跑得可比兔子都快。
*
马车奔驰,铃铛声悠悠晃晃。
明珂一脸好奇地看着皎皎脚踝上的脚镯:“你这镯子可真好看,铃铛声也清脆。”
皎皎看她一脸羡慕不由得自嘲笑笑:“这脚镯与铃铛都出自一块材料,花想楼的罗三娘花费重金打造,刀剑不入,我这辈子都无法摘下它了。”
“为什么要摘下来,多好看啊!”明珂有些不解。
“我曾经也很喜欢,视它如珍宝。”皎皎轻声,垂下眼帘,“后来我才知晓,这铃铛脚镯是三娘为我量身定制的镣铐。我一动便有铃铛声响起,就跑不了了。”
“原来是这样啊……”明珂小声,摸了摸她的手背,“对不起啊皎皎。”
“没关系。”皎皎朝她莞尔一笑,“都过去了,我总算是不用被卖来卖去了。”
“嗯!都过去了,往后有阿鲤哥哥疼你,我也会疼你!”明珂是个极其爽朗热心的人,毫不犹豫地将皎皎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谢谢阿珂,我也会保护你的!”皎皎弯着眼睛笑,深深觉得自己的日子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