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都在母亲那见过。”
宋命俯视宁氏,嗤笑出声:“偷了个假的,可还开心?”
宁氏紧紧抓着衣袖,满脸恐慌地直摇头:“这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做的……”
“那些黎国人早已交代得清清楚楚。”宋命微微垂眸,眼帘遮住瞳仁边缘,神色冷得骇人,“就是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渣滓,黎国宵小才得以拿我中土之物给他们撑门面。”
“抄了平阳侯府,但凡是喘气儿的都下到狱里。”
沈端与景纵在一旁注视着宋命,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不!你不能!”宁氏拼命挣扎哭喊着,“我家盈儿是珍嫔,正得圣上宠爱!”
“唔,那便是你连累了珍嫔娘娘。”宋命弯唇微笑,眸光如暗夜中的蜡烛缓缓闪动,“或许宁夫人有件事不知,圣上前些日子已拟好了封妃圣旨。可现下,这道旨怕是永远宣不出了。”
宁氏看着宋命唇角嘻弄弧度忘了挣扎,双目木然,怔怔地摇头:“怎么会、怎么会……”
宋命看了眼身旁的初一,恍然想起件事来:“到花想楼找姑娘麻烦的就是平阳侯世子吧?”
“是,督主。”初一对吃里扒外的人向来没好感,又添了一句,“听说嘴巴相当不干净。”
“那便好好关照关照他。”宋命漫不经心掀开眼帘,对宁氏的惨叫哭泣声充耳不闻。
“平阳侯征战沙场,颇有战功,怎会和黎国同流合污?”景纵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宋命问了一句。
“您可亲自去东厂大牢问问平阳侯,或者找找你府上内鬼。”宋命眉眼冷淡,转身便走。
景纵语滞:“怎么阴阳怪气的……”
沈端立在一旁,盯了那个身影良久,直至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对皎皎还算上心。
*
“还好没污了衣裳,在外头换衣裳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明珂挽着她的手往回走。
皎皎低头看了看手中青灰色的帕子,脑海中浮起景纵那双明晃晃的好看杏眼。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那种跟见到大人时小鹿乱撞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温暖?
她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随明珂回了竹林。
她二人回去之时,竹林中已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沙土的拖拽痕迹在诉说方才好似发生了什么事。
“估计阿鲤哥哥捉到人就回东厂审人了,我们先回宴上,等结束了我送你回督主府。你还没见过我越姑姑呢!”
“好,都听公……”皎皎见明珂登时板起脸,连忙笑着改口,“都听阿珂的。”
“这样才对嘛!”明珂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皎皎被她逗得不禁弯起眼眸。
皎皎再回到水榭边时,明显觉得众人一静。她敛眸,径直回到方才的位置上。
“公主可见着大长公主了?她身子如何?可还康健?”一穿着秋香色的年轻夫人笑呵呵地问道,目光却是时不时地落在皎皎身上。
皎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在座的夫人闺秀们皆是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的好奇模样:她们应当是知晓平阳侯夫人被大人带走的事情了。
“忽然有事,没见成。”向来是一根筋的明珂丝毫没察觉气氛有些异样。
“公主尝尝这葡萄?”那夫人笑笑,又看向皎皎,“姑娘没吃过吧?这是从吐鲁番运过来的极为稀少,平阳侯夫人很喜欢呢。”
“多谢夫人好意,我不喜葡萄。”皎皎明白她们是想打听平阳侯夫人,闭口不提,只管装傻充愣。但她说的却是实话,这葡萄她确实不喜。
以前在花香楼时,罗三娘不知听谁说葡萄能让眼睛又黑又亮,便一箩筐一箩筐地买给她吃。什么珍贵就买什么,吐鲁番的葡萄买得最多。日复一日,是以皎皎现下看见葡萄便觉得反胃。
“那公主和姑娘尝尝这蝴蝶酥?”
明珂有些不耐烦:“你总让我们吃东西做什么?”
“她们是想问你们平阳侯夫人的事。”江琼岚白了一眼冷冷道,“拐弯抹角个什么劲儿。”
皎皎顺着声音看去,恰巧碰上江琼岚看过来的目光。她朝她弯了弯眼睛,只见江琼岚英气面容一顿,瞬间染上一抹红。
“若是好奇就去前面问阿鲤哥哥啊。”明珂皱了皱鼻子。
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一笑,再也不敢提。
此时,一名绿衣婢女走了过来,朝众人恭敬行礼温声道:“大长公主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不陪夫人小姐们赏花了,您各位自便就好。”
话音落下,那些精心打扮的闺秀们皆垂头丧气地塌下肩膀。能得大长公主一句夸赞就能身价倍增,议亲是也有个筹码,可如今大长公主却是不来了。
皎皎任务完成,不想继续留下:“阿珂,我想回去了。”
“我想去看看我越姑姑。”明珂想了想道,“这样,我命人送你回去,然后再去瞧姑姑吧。”
“好。”皎皎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时经过江琼岚时向她屈膝行了一礼,“多谢江小姐出手相救。”
江琼岚顿时红了脸,但依然是副冷酷样子只点了点头。
皎皎道了别,与明珂走出水榭沿着渠水往前走。
众人见状,均以不打扰大长公主养病为由三三两两结群成伴离开。
皎皎行至竹林,蓦然瞧见前面不远处的熟悉身影。他静静立在那,好似是在等待什么。
是在等我吗?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皎皎抿着唇,心脏瞬间有抹悸动。
“阿鲤哥哥抓了人竟没走?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明珂轻声,一脸的不可思议。
皎皎走了过去,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大人。”
“回家罢。”宋命点头应下。
真的是在等我!须臾之间,皎皎满脸都是惊喜雀跃。
“好!”
“那我去看看越姑姑。”明珂与皎皎投缘,有些舍不得。
皎皎也是不舍,她没什么朋友,平时能陪着说说话的只有却儿。
宋命垂眸看了看皎皎微微耷拉着的眉眼,转眼看向明珂:“皎皎没什么朋友,公主若是有空就来陪她说说话,召她入宫也行。”
“可以吗?”两个少女异口同声,静了一瞬后都不禁笑了笑。
宋命看皎皎高兴,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明珂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瞥见了阴着脸的白清皎。她冷哼一声,指着她道:“阿鲤哥哥,她刚才在席上欺负皎皎,说皎皎不配用‘皎’这个字。”
宋命唇角笑容倏然消失,冷漠懒散地掀开眼皮睨了一眼白清皎:“哦,是吗?”
白清皎脚步一顿,被那浑身冒着凛冽寒气的男人看得头皮发麻,后脊止不住地渗冷汗。她恐惧的下意识摇头否认:“我没有……”
“嗤……”宋命摇头笑笑,“上一个在我面前撒谎的人还在奈何桥边排着队。”
白清皎浑身一颤,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皎皎环视四周,夫人闺秀们面露惊恐。她悄悄拉了拉宋命衣袖,轻轻摇摇头。她不想宋命为了她树敌太多。
宋命旁若无人地轻抚上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叹了口气:“皎皎如此乖,竟还有人欺负她。”
他走到白清皎跟前,嫌恶地皱眉:“你说皎皎不配用这个字,我倒觉得是你不配。”
“从今往后,你就叫白清罢。想必你父亲听了这名字也会赞不绝口。”宋命一字一句,说罢,带着皎皎离开。
白清皎瘫坐在地上,顶着周围目光羞愤痛哭。
不远处,一名身着华贵的妇人愣愣地盯着皎皎的背影潸然落泪:
“我的乖女……”
第21章 手帕
妇人身边头发花白的老妪面容戚戚,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
“沈妈妈你瞧见了吗?那姑娘像他,也像我。”大长公主明越嘴唇微微颤抖,一把抓住老妪的手激动道,“她眉心还有红痣,跟我的乖女一模一样!”
明越找了女儿十四年,为了防止有人蓄意冒认刻意隐去了女儿的特征。这天底下,知晓她丢失幼女眉心有颗红痣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她的亲子景纵都不知。
“那姑娘确实与驸马爷有几分相似。”沈妈妈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子心疼不已,鼻子尽是酸楚。
当年,明越幼女景缘还未出生,驸马因军中细作有意误导被敌军伏击以身殉国。她得知驸马死讯悲痛欲绝,顾及着腹中骨肉才勉强撑了下来。
景缘出生后,明越本想将两个孩子好好教养长大,以慰夫君在天之灵。谁料,景缘周岁那日竟被驸马生前的仇家掳走,整整十四年,至今杳无音讯。她每日吃斋念佛,派出去的死士一批又一批,可除了那些找上门的冒牌货,她一无所获。
沈妈妈回忆着这十余年来的心酸苦楚,蓄在眼窝的泪水也不禁落下。
“我要去见见她。”大长公主明越紧张地抚了抚鬓发,面露欣喜,头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公主!”沈妈妈及时拦下劝阻,“好歹也要先查查,若只是巧合,岂不是将小主子眉心生了红痣的秘密泄了出去?以后再找可就难了。”
明越兀地停下,擦擦泪笑笑:“瞧我,高兴的忘了形,是我疏忽了。快派人去查查那姑娘的来历。”
“我总觉得就是她了……”她低声喃喃,面上笑意格外温柔。
沈妈妈叹了口气,方才明越瞧见那姑娘的面容没注意到旁的,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分明是跟着宋命一同来的,由此可见,她应该就是前阵子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皎皎。
若她不是倒还好,这许多年来公主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也算是习惯了,顶多消沉一段时日再接着找。若她真的就是,亲生女儿流落青楼还委身于一个臭名昭著的大太监,公主这做母亲的该遭受怎样的剜心之痛啊?
沈妈妈转头拭泪,想想便觉得心中难受。
“越姑姑?您怎么哭了?”明珂见皎皎与宋命走远了,转头正要去看明越就蓦然瞥见她站在凉亭中又哭又笑的,满脸担忧地跑了过去。
“是阿珂啊,姑姑无事,只是想起了你的小表妹。”明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忽地隐约想起方才明珂与那姑娘好似是在一起说话来着。她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握住明珂的手声音都在发颤,“阿珂,你跟那个眉心有颗红痣的姑娘认识是吗?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明珂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她看着明越眸中的企盼好像明白了什么:越姑姑是认为皎皎是小表妹吗?可是皎皎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啊……
她看了眼一旁同样红着眼睛的沈妈妈,字斟句酌,尽量不刺激到她:“她叫皎皎,现下住在督主府,今年十五岁刚……越姑姑!”
明珂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满脸泪痕的明越眼睛一闭晕死了过去,她慌忙把人抱住。
“囡囡!”
沈妈妈情急哭着喊了明越的乳名,忙命人把她扶起送回房间。
一阵手忙脚乱,明珂怔怔地站在那吓得有些呆傻:我还没说皎皎她有父母的事啊……
“六公主莫怕,不要自责。”沈妈妈正要走,看见像个做错事孩童般的明珂,停下安慰道,“大长公主近来身子就不大好,一听闻自己流落在外的掌上明珠落入青楼蒙尘,自然有些受不住。”
“可皎皎她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啊!”明珂有些焦急慌张,拉着沈妈妈的手道,“沈妈妈,等姑姑醒了您定要跟她解释清楚,皎皎不是孤女,她方才还跟我讲当年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小缘表妹有驸马姑丈保佑,定会吉人天相的。”
“原来是这样。”沈妈妈松了口气,心中挂念着明越匆匆一福,“六公主您是自家人,若想再玩一会可去找少爷,奴婢先去照顾大长公主了。”
“好好好,沈妈妈您快去吧。”明珂连声答应,暗骂自己又蠢又迟钝,内疚不已。
*
偌大的院子寂静无声,屋内萦绕着一股薄荷的清凉气味,楠木雕花拔步床上眼睛紧闭的女子眼角泪水缓慢滑下。
“小缘!我的小缘!”床上女子惊喊了两声,陡然睁开双目,眼泪断线珠子般颗颗掉落,神色惊恐,“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