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多梨
多梨  发于:2021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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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两人心知肚明,昨天景玉没有使用任何一个约定好的词汇。
  下午,一位亲切和蔼的教授打电话给景玉,询问她是否有意向申请继续读研究生。
  想要申请的话,现在准备材料也来得及,从夏季学期开始读。
  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克劳斯就在旁边,他在督促景玉的语言学习情况。景玉一开始想离开,出去接听,但是克劳斯先生将她重新按着坐了下去。
  就在他的视线中,景玉听完了整个电话,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礼貌地说自己想要考虑一下。
  通话刚刚结束,克劳斯就说了:“我希望你能继续读。”
  景玉拒绝了:“不要。”
  她全神贯注地辨认着法语,头也不抬:“以后再读也一样。”
  克劳斯顿了顿,他问:“小龙宝贝,你毕业后有计划吗?”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谈毕业计划这个问题。
  或许因为牵扯到合约到期这件事,两人避免谈这个话题,似乎就不会面对很可能会发生的争执。
  克劳斯坐在旁边,他问:“你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景玉警惕地看着他:“不需要我付出什么吗?”
  克劳斯笑起来:“就当是送你的毕业礼物。”
  景玉想了想:“计划啊?毕业后先回国看看情况,如果国内市场前景不错的话就大力推广我的啤酒品牌,争取三年内北上广买房,五年内北上广各两套房,等事业差不多了再选纯情男大学生,咳,这个还是算了,男人都靠不住,为男人花钱没有好下场……”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转身看着面无表情的克劳斯。
  景玉快乐地说:“如果您现在想资助我达成三年内小目标,我也不会介意的!”
  克劳斯优雅地站起来,礼貌回应她的梦想:“当我没说。”
  因为生意需要,景玉以后大概率会接触到一些法国客户,也避免不了和那边的一些酒厂打交道。
  很多法国人都有种奇怪的骄傲感,他们以说法语为荣。在很多时候,即使懂英文,他们宁愿听人讲磕磕绊绊的法语,也不肯选择英文继续交流。
  也正因此,景玉才不得不从头开始学起,掌握一门新语言。
  她在房间中苦读学习的时候,克劳斯去书架上拿书,不经意间瞥见一叠细心地夹在一起的资料。
  大概是不小心被碰掉,也或许被风吹掉,现在这一份资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架下面。
  克劳斯手顿住。
  他想将这份资料放好,无意间看到上面的名字。
  这是一份申请表。
  一份往曼海姆大学递交的研究生申请表。
  上面有着熟悉的签名。
  Jemma.
  景玉。
  她想要离开了。
 
 
第54章 五十四颗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欧美使用的语言体系其实差不了太多。
  日常生活中所能够使用到的一些法语发音,从英语之中几乎都能找得到类似的。
  但是也有部分意外的情况,比如说鼻元音、比较“有趣”的U和从喉咙之中不发出声音的r。
  为了便于景玉理解、学习好法语,克劳斯先生亲自给景玉做了一份笔记,总结了一些经常用到的口语,以及单词,并言传身教,告诉她阳性词和阴性词汇的区别。
  景玉的学习速度算不上慢,更何况还有克劳斯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阳性、阴性、复数形式……她饶有兴致地记忆着单词,连克劳斯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景玉完全沉浸在自我的学习世界中了。
  克劳斯坐在她旁边,他拿的书脊很厚,和胡桃木桌面相接触的时候,发出沉闷的一声,好像沉重的一声叹息。
  景玉还在背着一些日常生活中惯用的短句。
  “Peux le voir,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克劳斯冷静地叫她:“景玉。”
  景玉转过脸:“嗯?”
  她还沉浸在背诵中,反应没有那么灵敏,顿了一秒,才回头看他。
  虽然这种机械、重读的背诵方式经常被人诟病,但对于景玉来说,的确是个最佳的学习语言方式。
  她必须要大声地念了好几遍,才能加深自己对它们的理解。
  为了不影响阅读,书房中没有阳光,只有灯光,开到最适合阅读和学习的亮度。
  现在如此安静,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当景玉合上书的时候,纸张发出清脆而脆弱的响声。
  景玉捏着笔,在笔记上无意识地戳着。
  椅子可以转动,她往克劳斯的方向转了转,让他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脸。
  景玉也在完整地看着克劳斯先生。
  他的头发像第一次见到时候一样漂亮。
  好像神祇,古希腊神话描述中的神明,永久在云端上,与人类的牵扯除了性、爱之外就只剩下掌控。
  神明创造了人类。
  但人类逃离了神明。
  克劳斯很平静,他手上戴着那枚被景玉拒绝掉的红宝石戒指,里面镌刻着他的名字,埃森家的家徽,和她脖子上佩戴的那枚吊坠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他问:“你刚才说的毕业计划,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景玉回答:“至少在刚刚那一秒,是真心的。”
  克劳斯没有说话,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坐姿,垂眼看着比他矮上许多的景玉。
  她看起来如此弱小,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刚成年不久就独自来到异国求学。
  在中餐厅时候被客人刁难,穿着廉价的短旗袍,劣质的布料将她胳膊和腿都磨出殷红的痕迹。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中餐厅的生意并不好,店中没有一个客人,空荡荡的。
  但玻璃擦得干干净净,桌椅摆放整整齐齐。
  店里唯一的店员,将每一个角落都擦的闪闪发光。
  阳光通过透明的玻璃洒下来,这个勤劳的员工,在餐桌上铺开一张纸,趴在上面看借阅来的书,厚厚的一本,书的封面是烫金的。
  克劳斯本该径直经过,他不吃中餐,更不会注意到街边这家快要倒闭的中餐厅。
  但是,在他走过玻璃窗的瞬间,景玉摊开书——
  封面上的烫金字折射阳光,灿烂的一道金色影子落在克劳斯的眼底,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这道金色的、随着主人平放下书而消失的光好似一道线,牵住克劳斯的手脚。
  他眯了眯眼,折射出的光芒从他脸上划过,去了其他地方,但克劳斯却停下来,转身。
  克劳斯看到一双谈不上娇嫩的手正慢慢翻着书籍,指腹上有茧子,手掌并不大,瞧得出主人吃了不少苦头,在水中泡久了,边缘都在发白,指腹皱起来,手腕上还贴着一个创可贴。
  克劳斯的视线顺着这双劳累的手往上看,看到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
  她的确年龄不大,头发扎起来,是西方人对旗袍少女印象中的两个丸子头。旗袍的款式过于紧贴,不合身,领子也高,边缘包着粗糙的布,针脚松松垮垮,甚至连线头都没有处理好,她的脖子被磨出红色的痕迹。
  令人能够联想到捆缚和约束的红。
  很衬她的肌肤。
  克劳斯驻足,看着一矮小的亚裔男性进了店,旗袍少女合上书,拿了菜单和笔过去,正式接待客人。
  门没有关,克劳斯听到里面的对话。
  少女的英语说的很流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中国是个很重视英语教育的国家,克劳斯知道,她们大部分人从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
  也或许,她是华裔。
  这样的念头刚刚存在两秒,克劳斯就听到少女收起菜单,啪地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
  少女用流畅的中文,一字一顿地骂他:“——客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克劳斯终于仔细看她的脸,一张年轻、傲气的脸。
  明明她如此贫穷,为了微薄的薪酬在中餐厅中工作,边打工边学习,困到几乎要在桌子上睡着。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克劳斯就看出她的处境艰难。
  她穷到在中餐厅中辛苦工作,喝从水龙头中流出来、不确定有没有经过过滤的生水,晚餐是中餐厅中打包出来、卖不掉的剩菜和面包。
  这个唯一能多多照料她的中餐厅,也面临着客源稀少、即将倒闭的命运。
  为了书费和生活费而发愁的少女,住着简陋混乱的廉价公寓,遭受着邻居的种族歧视,还要躲避一些不怀好意男人的纠缠。
  她生活的如此混乱,不安,会小心翼翼地收好每一个瓶子,去超市里退钱。
  克劳斯想,她是最佳的人选。
  ……
  的确是最佳。
  超出克劳斯的意料。
  克劳斯取出自己捡到的那份资料,拿着。
  上面有着她做的标记。
  不出意外的,他从景玉脸上看到一瞬间的紧张,她强压下去,保持镇定,挺直脊背,端正坐着。
  这资料是景玉故意放在那边。
  或者说,她刻意放在地上,刻意放到能让他看到的位置。
  克劳斯将这份景玉偷偷准备、装订好的申请材料放到桌子上,仔细地看着他教养了四年的人。
  景玉很优秀,这点从始至终都不需要他的承认。
  她不需要依靠别人的目光来确认自身优秀。
  现在,她手上没有那些做粗活留下来的茧子,头发打理的很漂亮,柔顺有光泽;衣服很合身,不会有糟糕的线头来弄伤她的肌肤;不用喝未过滤的生水,肌肤干净,有着健康的血色。
  她不需要边打工边读书,不用担心没有钱吃饭和买教授列出的书单,银行账户中有一大笔能够让她轻松生活、好好享受学习时光的费用。
  克劳斯确信景玉能够成功申请到这所学校的研究生和奖学金。
  他成功达成了目的。
  但,此刻并没有欣喜。
  克劳斯问:“为什么是曼海姆?而不是慕尼黑?”
  景玉回答:“曼海姆大学的商学院排名更高,先生。”
  她手里面的笔不小心掉下去,啪的一声响,笔尖上渗出的墨水滴到纸张上。

  落在克劳斯为她做的简单笔记、景玉刚刚背诵过的口语上。
  「Cela ne me plait pas.」
  「我不太喜欢。」
  克劳斯看出景玉在尽量保持平静,她很不安,右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揪紧衣摆上的布料。
  在紧张不安地等待审判时,她喜欢做这个动作,这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克劳斯问:“不考虑慕尼黑吗?”
  景玉回答:“或许离开对我的未来更有利。”
  克劳斯没有勉强,他将那份资料递给她。
  “龙宝贝,”克劳斯叫着为她取的爱称,很冷静,“我尊重你的选择。”
  现在的他很冷静。
  只是后来,晚饭过后,并没有这样冷静。
  景玉被拽住两只手的手腕,被迫仰起上半身,克劳斯另一只手压在她唇上,感受着她断断续续的呼吸混乱地洒在他手上。
  她在用中文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克劳斯克制不住地吸口冷气。微微皱眉,松开手,说不清是宽容地放她自由大口呼吸,还是他需要暂停,缓解冲动和破坏欲。
  克劳斯压低身体,贴到她唇边问:“什么?”
  景玉在说膝盖不舒服,克劳斯将她抱起来,低头揉着她发红的膝盖,亲吻她额头。
  景玉顺势重新搂住他脖颈,小声在他耳侧叫着先生。
  她很喜欢这样。
  克劳斯温柔地触碰着她的脸颊,在她耳侧轻柔蹭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一个中国的成语。
  耳鬓厮磨。
  大概就是描述这一刻的场景。
  最终,景玉在他怀抱中开心地哭出来,她用力搂住克劳斯的肩膀,好像花朵抱住采撷的蝴蝶。克劳斯与她紧紧十指相扣,轻轻拍着背安抚她。
  克劳斯手指上仍旧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
  在开始前,他将这枚戒指送去清洗的干干净净,全程都没有摘掉,现在还没有去洗掉。
  已经干涸了。
  克劳斯将充斥着景玉味道的红宝石戒指摘下来,握在掌心,捏着,有些无意识地用力,宝石在他掌心留下红色的痕迹。
  另一只手,去捉了景玉左手过来。
  克劳斯很平静,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
  只是单纯地想做。
  景玉:“嗯?”
  这一枚镶嵌着硕大红宝石的戒指,被克劳斯戴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克劳斯看着她细细的手指,和与之并不匹配的硕大戒指,称赞:“你戴这个很漂亮。”
  景玉愣住了。
  沉默两秒后,她提出建议:“您不觉着这戒指太大太重,也太松了吗?”
  克劳斯手指这么粗,这样长,戒指是按照他的尺寸定制的。
  他戴着合适,到了她手指上就空荡荡的,晃一晃就掉下来。
  这戒指的戒围太松了,款式也是如此,严肃庄重,完全不适合景玉这个年纪的人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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