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钟知贺不疾不徐地戴上眼镜,“钟恒,在感情方面,他的事迹你应该比我听得多。”
原来他说的,年纪小的男孩子,是指钟恒和顾柏宇。
孟遥愣了一下,她今年24,钟恒和顾柏宇比她大一些,都是26岁。
这样也算是,年纪小吗?
她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更讶异于:“钟总对下属的私生活也颇有研究?”
“我只是怕你耽误了工作进程。今天表格,孟秘书还是做完了再下班比较好。”
虽然加班可以当做拒绝钟恒的理由。她以前也很爱全心投入,主动加班。但是相信,没有一个人愿意整天被迫留在公司里加班,尤其是今天这种,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的日子。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中愈加阴沉,颇有古人所说“黑云压城”的意味。乌云中时而亮起一道道闪电,将天空一隅照亮,很快暗下去,天空就又再度陷入黑暗。
与之相伴的,还有轰隆隆的闷雷。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因为这样阴沉的天色,也被映得暗淡无华,孟遥指甲暗暗掐住掌心,心里更是闷得几乎要透不过气。
她难得来了脾气:“不好意思钟总,现在已经过了五点半,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今天不想也不会加班,钟总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孟遥。”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人终是出声叫她。
孟遥。
他很少叫她名字。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在旧金山的时候,他叫她孟甜甜。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这样叫她的人。
另一位,早已被深埋黄土,不见天日。
孟遥没回头,只是顿住脚步。
须臾,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下班吧。”
-
待在屋子里的时候,已经觉得傍晚的天阴得仿如黑夜,轰隆隆的闷雷和反复翻涌的乌云,令人无助且不安。
可真的走到室外,才发现,原来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急雨说来就来,一串串的雨珠子之间仿若没有空隙,紧密贴合倾盆而下,雨落在地的声音,甚至盖过浑重的雷声。
泼天的雨幕里,视线范围不过十米。
孟遥站在公司楼下不远处的公交站下,她不打算从这站坐公交,只是雨来的太急,从她出了海擎的大门就开始下,不过几步的距离,已经将她淋个半湿。
她不得不在这里暂且避雨。
这里挤了不少人,雨落在头顶的檐盖上,像是随时要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吞噬湮没,骇人得很。
孟遥的网约车预约排到五十几号,完全不见变动。周围偶尔有出租车停下,她想上去打车,却又每每被周边的其他人抢了先。
直到一辆跟她目的地南辕北辙的公交车停下,周围其他人拼命挤上公交,只剩下孟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公交站里。
乌云压城,泼天雨幕,她身上的雪纺衬衫和铅笔裙被溅起的雨水淋的半湿,就这样站在原地,看起来渺小的不可思议。
网约车软件恰好崩掉,停留在刚刚的界面怎么也动不了。
刚刚还偶尔有出租车停在这里,现在却一辆也见不着。
孟遥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已经六点钟,再不去,真的要来不及了。
她抬眼看了眼乌云紧布的天空,还有骇人的雨幕,将托特包紧紧护在怀里,把心一横,抬步便冲进瓢泼的雨幕里。
……
预想之中的被大雨浇透感觉却没有如期而至,她身子惯性使然,一不小心撞上了这阴冷雨天里,仅有的一片温热。
第50章
急躁的雨滴飞流直下,涌流在整条长安街上,将宽阔的马路染成水色,一眼望不到底。
新的雨水落到地上流动的水流中,激起点点水花,溅到孟遥光.裸.在外的脚背上、小腿上。
起初觉得很凉,在这里待了半晌,已经逐渐习惯,很难再感觉到凉意。
孟遥撞上温热的一个人,身子失了平衡,陡然向前倾去,她本能地抬手,拄到男人胸口上。
其实撞上的一刻,嗅到对方气息的瞬间,她就已经知道是他。
可是抬头跟对方眸光交接的一刻,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
然后她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问过了才有些后悔。
好像是明知故问。
回他家不走这个方向,这么大的雨,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路边一个焦急等车的人。
不可能是刚好路过,他是特意过来。
特意来,找她的。
心里确定了这个想法,孟遥呼吸一窒,直直看着钟知贺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狭长漂亮的眼睛。瞳色幽暗、浓郁,带着天然耀眼的光亮,一眼瞧去,光彩熠熠,夺目生辉。
对着眼前男人冷峻的面容,孟遥心底不知何时升起一丝连她自己也未曾觉察的些微雀跃,这点雀跃支撑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男人看着她的目光似乎更冷了一些,比溅落在她小腿外侧的雨滴还要冷。目光中还带着些探究,顿了顿,才轻启薄唇:“不然呢?”
他不动声色地将握着伞柄的手倾斜,让头顶的伞面偏向她的一侧更多。
孟遥没注意到。
他被对方接下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我送你回家。”
这样待在雨地里不是办法。他的车就停在两三米之外,马路边。
钟知贺扬扬下颌示意:“上车。”
不过,从公交站到他车上,还有几步的距离。
公交站在石灰板台阶上,柏油马路处于低处,已经被湍急的积雨占领,一脚下去,不知深浅。
就从这里走下去,到他车上,似乎要蹚水。而她穿着七公分的细高跟鞋,踩下去,细嫩的皮肤势必要被浑浊的雨水浸染。
很不卫生的。
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要做的事情也很急。不能再这么拖下去,是以,孟遥点点头,继续他来之前她的动作——蹚进雨里。
无所谓的,他会来是意外之喜,可他不来的话,她一个人也要这样做的。
只可惜,今天这个水,她又一次没有蹚成。在她走出去之前,就被钟知贺轻巧地拦住,他把伞柄塞进她手里,只低声说两个字:“拿着。”
孟遥第一时间领会到他的意图,有些不敢相信:“你把这个给我了那你……”
“少废话,拿着。”
他的指令不容置喙。
她刚刚拿稳伞,身前的男人便已经转身大步走向车子的方向。
光亮的皮鞋径直踩进水地里,地上的积水已经没到他的脚踝,钟知贺仿若无知无觉,皱着眉大步走过,开启驾驶座的车门。
孟遥看不见他皱着的眉,可她记得,他是一向很爱干净的,连饭桌上落下一粒面包渣都觉得碍眼的人,此刻,却眼也不眨地踏进雨地里。
她握着伞柄的手指蓦然一收紧,不过须臾,钟知贺那辆黑色迈巴赫就乘风破雨开到她眼前,副驾驶侧边几乎紧贴她所站的台阶,让她上车的时候,也不需要沾到地上的雨水。
“滴——”
他按响了一声喇叭。
在提醒她。
这样恶劣的天气,伴随着骤雨而来的还有翻腾的疾风,她不敢耽搁,慌忙开门上车,合上伞搁在脚边。
“安全带系好。”
一旁的男人再度开口提醒。
他的头发半湿,水滴顺着发丝倏地流下,在男人冷白的肌肤上,滑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最终很轻很轻地“啪叽”一声,落进他长着一刻性.感褐色小痣的颈窝里。
那滴水落进去,让原本矜贵冷静,不可攀折的人,突然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性.感。
好像一下子,他成为她能够触碰到的人。
安全带系到一半,正不可控制地出着神,怀里突然被塞进来一块绒绒的东西。孟遥低头一看,崭新的毛巾。
他的衣服、头发也湿了,银框眼镜上的水滴被他在袖子上胡乱一擦,明明也很狼狈,还是把唯一一块毛巾给了她。
见她迟疑,钟知贺拧了钥匙发动车子,终是低声开口:“这到你家还要很久,头发擦干吧,免得生病。”
偏头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又补了一句:“免得到时旷工,耽误工作进程。”
“谢谢。”
谢谢他借给她毛巾,还是谢谢他特地来接她,孟遥也不清楚。
虽然如果不是他在办公室里耽误了她五分钟,她现在可能已经打上车走到半路了。
不过还是很感激。
大概因为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教过她,做人要常怀感激之心。所以直到现在,不管多少岁,她总是这样,心怀感激。
“不过,”孟遥不得不提醒驾驶座上的人,“我今天不回家。”
“不回家?那你要去哪?”车子已经开出去,平时纷杂的街头,因为突然降临的泼天大雨,街上连其他车也看不到几辆。
“昌平。我去昌平。”
“做什么?”
往常别人问的这么细,孟遥可能会有些不悦。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他很自然地问,她也很自然地答出来:“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过答得有些隐晦就是了。
去昌平区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车子直行,提了速。
雨势不见停,反而有愈发加大的趋势,一路行进,车前的雨刷器来来回回不间歇地扫。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宜出行。
钟知贺皱起眉,顿了下,还是问出来:“雨这么大,什么重要的人,不能改天再约?”
他似乎有些不悦,声音里待着些许不耐。
孟遥迟疑一下,那几个晦涩的字令她很难启齿,只好又再度委婉道:“真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屑地冷嗤一声,未置可否,只是又提了速。雨这样愈加大,他们这样的行进速度,让这个原本就有些骇人的的雨天,更显得风雨飘摇,颇有些灾难片里能顷刻吞没所有人的洪涛的意味了。
孟遥有些害怕,一手紧握着车门边的把手。不过这个时候,有一种比害怕更浓烈的情绪占据着她的整个心腔——失落。
好久好久,她才低声,嗫嚅一般,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
往常都只有她一个人去的,所以这句话,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现在说出来,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只是更加难过。
所有人都快要忘了爸爸了。沈女士有自己的新生活,新家庭,而她这个做女儿的,要忙完一整天的工作,才能抽出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去看看他。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爸爸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墓园里,一定很害怕吧?
透过被雨刷器清理的玻璃,又透过绵延不绝的雨幕,遥遥看见远处的交通灯由黄转红。
车子被刹停,身畔的男人转过头来,望着她,好久,低声道歉:“对不起。”
须臾,又斟酌半晌,启唇又阖,顿了下才说:“节哀。”
“没事的。”孟遥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不自然,“你如果我不方便的话……”
“方便的。”
孟遥看过去。
对方已经转过了头去,只撂下三个字:“坐稳了。”
-
开车从长安街到昌平区一处偏远的墓园时,天色除去被乌云遮蔽的部分,也已经真正的暗下来。
幸而上天垂帘,到达目的地时候,泼天的雨势终于见小。
孟遥从托特包里翻出已经被笔记本电脑压得弯了花.茎的可怜兮兮的一支郁金香,小心翼翼地伸手试图将它恢复原样。
看到身边的人投来略显疑惑的目光,孟遥柔声解释:“我爸爸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和我妈截然不同的性格,小时候我妈一冲我们发脾气,事后我妈消气了,他就故意调侃,说下辈子换他当我妈妈,要我这辈子提前每个父亲节,都送他一支郁金香。”
她说到后面,声音不可控地发哑,哽咽了一下。
不过还是迎着钟知贺安抚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完:“只可惜,他……还在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送过。所以……来不及了。其实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她不敢低头,眼眶里氤氲着水泽,还要转头冲他故作坚强地笑。
看得人心里一揪。
“不会的。”钟知贺突然很坚定地开口,眼神比话语更加坚定,看着她,“不会只是安慰自己。你爸爸一定会收到你的礼物,你来看他,他会很开心。”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马克思,唯物论,是个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可是这一刻,却无比地希望上有神明,下有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