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当然要跟他说。”朱贵妃眼眸半阖,一想到七公主最像谁,就满脸的不耐。当初她自己刚经历丧女之痛,皇帝还要抱七公主给她养。
说是要安慰她,却压根没想过她需不需要。
自己的孩子没了,丈夫跟别人生的孩子却活蹦乱跳,谁看了能高兴?便是做女儿的,看到母亲将感情给了别人,也会嫉妒。
她不好拂了皇帝面子,又想着七公主生母为人老实,终究应下。谁知道长大后竟不像她亲娘,十足十的像皇帝。
七公主幼时朱贵妃偶尔还管管,大了就懒得管了,加上皇帝也说女儿家不需那么严。一阵呼啸的风突的撞击窗牖,朱贵妃淡声道:“现在就敢如此行事,将来可还得了?七娘这两个月都不需出门了,就在屋里抄抄经书。原先的人是不能留了,再重新遴选四个傅母出来,日夜盯着。”
又以傅母和乳母未曾教引好公主为由,将其尽数处置,而后才让锦宁去禀报皇帝。
皇帝给了朱贵妃管理六宫之权,便是公主的事,她也管得。
七公主被这样责罚,用不了一晚上,便会阖宫皆知。武陵幼时不听话不愿读书时,曾被朱贵妃关过半日禁闭,派了傅母看管。只待了不到半日,她就受不了哭喊着要出去,七公主却要被关两月,身边仆从也皆被清洗。
武陵心里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顺带去告诉三郎,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什么叫做谨言慎行。”朱贵妃又冷着张脸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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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围着太子转后,顾令颜发现自己的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顾若兰从前最爱玩乐,这些日子带着她将长安城周围转了个遍,一行人都快玩疯了。
“京中竟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我从前都不知道。”回来路上,顾令颜骑在一匹四蹄踏雪的马上说了句,神色间溢满了放松之色。
顾若兰笑了声:“如若不然,这世上怎么人人向往长安城?即便不是我大齐的子民,也都想往长安城挤。”
街边槐树枝叶凋零,只剩干枯树枝迎着风挺立,远处松柏屹立在寒风中,颇为引人瞩目。
以朱雀大街为界,长安城西边为长安县,东边为万年县。几人走过的这一带隶属于长安县,并非达官贵人聚集之所,然而一排排房屋却建得精致可爱,各有不同。
跟朱门大户的高墙飞檐,全然不同。
顾令颜觉得有趣,目不转睛的盯着瞧了好久。偶有玩耍的孩童探出头来,视线跟她撞个正着,顾令颜对着其笑笑,孩童唰的红了脸,啪一声关上门躲进去了。
顾若兰忍不住莞尔,问道:“这附近的坊里头有几家店,我以前经常来,味道不错,你们要不要一块进去看看?”
除去东西二市外,各个里坊中也偷偷摸摸开了些小店铺,多以吃食为主,或一些小玩意。
然而万年县显贵居多,里坊中少有这种小店。
顾令颜二人以前都在东西市逛,还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兴冲冲的点头同意,跟在顾若兰身后进去了。
是一家不大的店子,却极为干净整洁,杯盏被擦拭得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来。顾若兰熟门熟路的说了几样菜,便带着几人落了座。
不多时,拨霞供、玉灌肺、通神饼、玉井饭等吃食被一道道端上来,摆满了整张桌案。
店家还笑道:“许多年没见过顾娘子了,从前总见你带不同的小娘子来。”
顾若兰笑了笑:“是,许久没在长安了,这不一回来就来光顾你生意了?”
玩了一日回来,桌案上每一样吃食都很诱人,顾令颜先用了碗汤。冬日时节,一碗热汤灌下去,最是暖胃,整个人都熨帖了。
几人用着饭,正待说话,却发现二楼竟还有食客。
因一楼只有她们这一桌,二楼食客的对话声格外的清晰。
“阿舅是怎么找到间这样小店的?居然开在里坊中,布置也不比西市的几间差。”
话音甫落,顾令颜手中汤匙便落在地上,瞬间苍白了面色。
她抬眼望楼上看去,却被阑干挡住了视线。
顾容华这些年跟在她身边,也对这声音熟悉,此刻见她这样反应,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小声问道:“姐姐,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必了。”顾令颜咬了咬唇,逐渐平静下来。
既然都没有瓜葛了,她凭什么要躲。
楼上又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这间店子开了不少年,从前你二舅生前带我来过,唔……最开始似乎是顾三带他去的,他俩从前不是关系好嘛。”
“顾三?”徐晏握着食箸的手微顿,狐疑道,“他才多大?”
又蓦地想起,顾令颜也行三,外人亦有称其顾三的。
朱翰也愣了一瞬,含糊道:“不是,是上一辈的那位。”
他这么一说,徐晏转瞬明白过来,原来是当年战死沙场的那位。
然而朱翰明显不想跟他多谈,想要岔开话题。
徐晏愈发的疑惑,剑眉微微拧了起来:“阿舅,顾家不愿提他是常理,可怎么你们也从未说过他。每每说到,也都是岔开话题。”
他眸光太过锋锐,朱翰忍不住垂了眼帘,不敢直视过去。
“谁愿意多提故去的人?何况还是以前熟识的。”朱翰叹了声,“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徐晏视线在他脸上扫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方才收了回来,继续用膳。
朱翰却是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饭毕,二人下楼,正好顾令颜三人也用完饭准备走。
刚才为了避开他们,几人用饭速度提升了数倍,却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顾令颜叹了口气,跟着俩人一块给太子无声行过礼,又对着朱翰躬身:“朱阿叔。”
俩人都点了头,朱翰见顾令颜往后面躲了躲,便对顾若兰说:“若兰待在陇西几年,倒是要不认识了。”
“朱阿叔不认识我,我却瞧着阿叔风采不减当年。”顾若兰朗笑了声,又往侧面一步,将顾令颜遮了个严实。
徐晏本打算同她说两句话,却在触及她躲闪目光时,万千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口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根本不想听他说,说了也是徒增厌烦。
这个认知令他几近窒息,终是低下头,一声不吭随朱翰出了小店。
“还有顾老那边,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你好好哄哄。”朱翰拍了拍徐晏的肩,“他这些日子,就是在跟你怄气呢。”
徐晏僵着张脸点了点头,哑声道:“阿舅,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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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里坊见过次顾令颜,见过她的冷淡面容,也看到她故意避开自己的模样后,徐晏心尖连着刺痛了数日。
却不敢去找她,怕招了她厌恶。
更怕被拒之门外。
他是没有去顾家的理由的。从前为了躲顾令颜,他便少有去顾家的时候,现在这样,更没资格去。
“殿下,顾侍中……侍中病了。”万兴从殿外进来,脸上带着些焦急神色。
徐晏苦涩一笑:“又病了?”
万兴脸皱成一团:“殿下,这回恐怕是真的!”
自从行宫一事后,顾审为了不见徐晏,三天两头说自己不舒服,就是不肯来东宫。便是在路上碰到,也只是冷淡打个招呼,便步履匆匆走了。
根本不给他说话和解释的机会。
“已经上奏过圣人,请了太医过去瞧,圣人还准了休沐,这回当是真的!”
徐晏猛地从矮榻上起来:“请了太医?可严重?”却因起得急,这些日子又没休息好,一阵阵的眩晕感袭了上来。
“说是感了风寒,年纪大了总容易得这些小毛病,应当是不严重的。”万兴猜测了句。
徐晏嘱咐:“去我库房里取些补品出来,我去趟顾家。”师傅病了,作为弟子的总要去探望一番。
何况……他还想见她。
万兴说:“早给殿下备好了,只是库房里人参成色都不够好,就没备这个。”
清思殿里,朱贵妃听了徐晏来意,轻笑道:“我这没有人参了,今年几株上好的贡品都给了顾家。”
“给过了?”徐晏诧异抬首。
朱贵妃手里捏着串珠子把玩,淡声道:“上次颜颜病得有些严重,我就让修月给她带了回去。”
徐晏愣了一会,低声问:“令颜病了?何时病的?”他竟没听说过这回事。
就是上次在里坊见到她,虽脸色不好,但身子瞧着却不错。
更别提以往她三天两头的往东宫跑,她要是病了,他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朱贵妃淡淡瞥他一眼:“哦,就是夏末在行宫的时候。”
第32章 是他先不要顾令颜的。……
一阵心悸涌了上来, 顷刻间将他淹没,令他无法挣脱,几乎要不能喘息。
夏末在行宫……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顾令颜, 竟不知道她何时病过。
突然间,恐慌感缠绕上来,徐晏慌张抬起了头。
“何时病的, 我怎的不知?”他话语中带了些急切。
朱贵妃反倒是一脸平静,转珠子的手稳稳当当, 身子放松而又闲适:“就是你返京那日, 她从你那走了后去了山上骑马, 被山风吹了一晚上, 当晚就发了热。”
“连着烧了数日, 回了京才见好。”
脑海里嗡地一声炸开,眼前陡的一花, 徐晏身子晃了晃,险些便要站不稳摔下去。勉强稳住身形后, 他却又有几分了然,难怪他不知道, 原来是他返京那日的事。
他记得从前, 顾令颜一旦心情不好,便喜欢纵马疾驰, 用以纾解心绪。
自小就如此。
他以前看到过说了几句,她倒是少这样了。没想到行宫时一个不注意, 她又是如此。
徐晏一下子有些生气,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然又想起,她是从他的住处出去后,才去山上纵马的。
为何心情不好?
还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说你怎么这么吵, 这声音闹得我头疼。还说不过就是一碟糕点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孤下次让人多赔你几碟便是。
更是在顾令颜问他是否喜欢过她时,选择了沉默不语。
因他那时根本不懂自己的心意,也不屑于去理会这种无聊的话。她既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该当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该当知道自己要如何,这种不符合身份的话,不是她该说的。
现在他后悔了,想要回答她的话。
却没人会听了。
“除了人参,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朱贵妃嫌他杵在这儿碍眼,便开始摆手赶人,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若是没有就赶紧走吧,别打扰我午睡。”
朱贵妃每日必得午睡,这是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事儿。若是中午没睡好,她剩下一整天的脸色都是阴的,随时都要发怒。
就是再不长眼色的嫔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她,生怕招了她记恨。
徐晏自然也知道,他精力旺盛无需午睡,幼时就有过大中午在院子里练剑,被朱贵妃给大骂一通的事。后来中午就改成在书房看书,再不敢练剑。
急着去顾府探望顾审,加上心里迫切想见她,徐晏拜别过后,转身走了。
宫道静谧无声,青石砖光可鉴人,朱墙许久未曾上漆,颜色有些暗淡。有幕僚笑道:“还是太子太师手段超群,几句话便把事儿给解决了。”
高句丽那件事,众人原本猜测着顾审一派定要跟郑青安一系闹起来,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完。心里都在暗自揣摩圣人态度,暗戳戳跟着战队。
然而昨日朝堂上,顾审只理了理朝服,举着笏板行了大礼,道:“臣惟愿有生之年,得见圣人耀兵于平土城下。”
平土城,为高句丽王城。
这句话说到了皇帝心坎里,谁能不想做出一番事业名留青史。顾审简简单单两句话,将他说的热血沸腾。
此事就此落下帷幕,郑氏一系满盘皆输,还惹了皇帝不高兴。
想起昨日的事,幕僚叹道:“顾老这回病的,可真是时候。”
刚在御前跟人吵过,转头就病了,外面指不定要怎么想。
徐晏脑子里原本是一团乱麻,听到这却停了下来,转头瞥了眼幕僚,浑浊一片的眼神渐渐清明。
“去外面传,就说顾老是被郑青安气病的。”徐晏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他还以为自己跟师傅是对手了,若是他父亲还在,倒是有点看头,可惜了是他。”
幕僚道了好,即刻便要让人去布置,却又疑惑问道:“殿下,朱家五娘将来不是要嫁去郑家,这样做绝了,恐怕不好吧?”
徐晏冷笑:“是郑家先给脸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