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伸手揪了片海棠叶子,满不在乎地说:“谁知道呢?反正我今天真的去了南阳郡公府上啊。”她是用过午食才去的朱家,到的时候都快散场了,跟顾令颜也不过是匆匆一个照面。
众人都知道她去了,也知道她见到了顾令颜,个中细节,并不重要。
朱贵妃练完了今日的字,坐下饮了杯清茶后,才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还是年纪小,太过明显了。”朱贵妃搁下茶盏摇了摇头,“跟她阿耶一个样,想说什么不知道好好说。”心里一堆弯弯绕绕,谈吐间给人各种暗示联想,偏没有将这百转心思掩藏好的脑子。
说这么多话,就是知道她脾气不好,想让她听了生气转而去骂太子,意图让太子和顾令颜的关系更僵。
锦宁又给她添了盏茶:“公主今日是怎么了?”
殿内沉默半晌,唯余朱贵妃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的声音。
“良济这孩子……”朱贵妃又默了片刻,眼神微暗,“赶紧让阿兄给他将婚事定下,七娘可不合适。”
公主背靠皇家,倚仗的是帝宠。朱家有她和太子已经足够,无需再有个所谓公主来锦上添花。何况她并不怎么喜欢七公主,若非皇帝的缘故,她根本就不会养这么久。
这样的情形,当然也不会想要这个侄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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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驾临,本该众人出去相迎。但七公主没提前说过,再则她是朱贵妃养女,靠着朱贵妃活,没敢让朱家长辈出来接。
在出南阳郡公府时跟七公主打了个照面,顾令颜跟她本就不算熟,只略微惊诧一瞬,行了个礼就上车离开了。
陪顾容华逛完东市回来,她去了南风院,将给李韶二人买的小零嘴送过去。
进去后才知李韶不在院子里,顾立信和沈定邦正围着小火炉烤橘子,顺带说着京中官场动向。说的最多的事,还是东宫近日的大震动。
明晃晃的火苗上下跳动,旁边堆放的小橘子有些已经染上了焦黑。
“要不要尝尝?”沈定邦拿了一个剥开递给她,眼底带着笑。
顾令颜接过来吃了一瓣,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让她忍不住弯了弯漂亮的杏眼,纤长的睫毛铺成扇状。
三人一块围坐在炉子旁,将剩下的橘子吃完,顾立信又拿了些别的东西出来烤。话题没再继续萦绕太子,顾立信转而说起了长女回京的事宜。
顾家两房各有二子二女,二娘顾若兰嫁的是陇西李氏子,李韶的侄子、自己的嫡亲表哥。
顾令颜专注听着,时不时跟着点点头。
将东西都吃完后,顾立信让沈定邦回去写一篇策论拿过来。沈定邦起身点了点头,对顾令颜说:“你前段时间说的画,我找着了,待会给你拿过去。”
顾令颜大喜过望:“多谢沈阿兄。”
少女眼角眉梢都溢出笑,傍晚漫天的壮丽霞光也比不上她唇角的一个笑靥,茜色的裙摆轻轻飘动,上面织着的花鸟纹若隐若现。
她回青梧院不久,沈定邦就拿着个长条状的锦盒过来了,在案几上将卷轴缓缓展开。
顾令颜原本满怀着欣喜,等画卷全部展开,仔细瞧过后,却只剩震惊。
“沈阿兄,这太麻烦你了,我只是……要个摹本就好。”她忐忑的看着沈定邦,“我就是想看看这幅画的云霞是怎么画的,用不着……”
沈定邦轻笑一声:“这幅画我家里本就有,你要摹本我还得专门去给你找。”
顾令颜有些惊奇,原来是这样么?
“先借你看几日,过后了还我。”沈定邦把画往她面前一推,神情淡淡,动作带着几分散漫。
这幅画不算贵重,借来看几天倒没什么负担,顾令颜欣然接受,又犯愁该拿什么做回礼。
她心里胡乱想着,轩窗没有掩好,桌案上的纸张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四处乱飞。沈定邦起身去关窗,顾令颜则俯下身拾捡纸张。
“这是什么?”沈定邦关完窗回来,看到她手上抱着的一摞纸,指着最上面的那张画问。
顾令颜低头一看,霎时怔住,淡声道:“一只幼虎,之前做过镇纸送人。”早都被压到箱子下面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翻出来的。
她不欲多谈这张图,手指用力到微微发白,强忍着将它揉成一团的冲动。沈定邦却起了点兴趣,温声说:“这只幼虎画得不错,怪可爱的。”
世人画虎多画其威严凶悍、王霸之气,少有画幼虎的,难免让人觉得稀奇。
“我想拿去做个装饰,可以么?”沈定邦轻声问她。
顾令颜现在压根就不想看到这张纸,闻言立马塞进他怀里:“好啊,那就当做沈阿兄借我那副画的谢礼了。”
少女仰着头笑,眸中光华流转,仿佛盛着一汪清泉。
第23章 今日是他的生辰啊。……
深秋寒凉,天刚蒙蒙亮,西风已经将满院的枯黄枝叶卷起一层又一层。
宫人们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想让自己暖和起来,都尽力往太阳底下站着。等浑身稍微舒服了一点,才开始洒扫。
“秋日就是烦,昨天刚扫过的叶子,一晚上过去又积了一地的。”有宫人小声抱怨。
今日是太子千秋,百官要前来东宫朝贺,众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将廊柱上的每一丝缝隙都擦拭干净,拿手抹过没有半点灰尘才算完。
徐晏立在崇政殿偏殿的窗前,面无表情地打开窗牖,望着庭院中茂密如车盖的苍松。冬日草木凋谢,唯有这一片绿意。
皇帝在紫宸殿设宴,百官朝贺完后一同过去赴宴,他略饮了几杯酒便觉得不大舒服,趁着筵席快结束,提前回了东宫。
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他想,兴许是殿里头人多闷得慌。
“殿下。”万兴站在门口唤他,“贵妃派人来问,殿下可要过去?”
徐晏捻了捻指尖,一股疲意涌上来,淡声道:“晚些吧。”
万兴讶异一瞬,又进来将手里的文书递上:“朱司议郎呈给殿下的,目前查到的上林苑的事都在上面。”
徐晏有了点兴致,翻开匆匆瞥了几眼,眸光忽而凝重起来。从中牵线的是白家?若是他没记错,这应当是越王的岳家。
可这件事,显然不是越王那蠢货干的,否则他不敢凑过来幸灾乐祸。
阖上文书,徐晏唇角轻勾,看来白家的注可不止放在越王身上,他那大哥可是信任白家得要命。他大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场面一定会很好看的。
彼此坦诚才是长久之道,徐晏想着,他该帮他们一把。帮他们长长久久的好下去。
“让他接着查,顺带让大兄知道查到哪了。”徐晏从喉间溢出一丝笑,眉眼都染上了愉悦。
万兴领命退下,他继续站在那,手指轻点窗沿。已经过了午时,不知道她何时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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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上下今日十分热闹,因着府上二娘子从陇西回来的缘故,到处都是一阵欢声笑语。
“二姐姐,陇西郡好玩么?漂亮么?”顾容华缠着顾若兰问陇西的事,眼中溢满了好奇。
顾若兰撑着头看她,沉吟了片刻:“唔…还行吧,那边驻军多,不过也挺热闹的。”
李韶就是陇西人,顾令颜早就从她口中听说过许多跟陇西有过的事,对这个话题并没有那么的新奇,却也跟着一块听,顾若兰家的绵娘只有两岁大,她便时不时的伸出手逗弄一下。
顾若兰很有耐心,对这些问题全都一一答了,末了还道:“问了也没用呀,你们要是真想知道,以后来陇西一趟就行了。”
婢女拿了糕点进来,绵娘看到后眼睛都亮了,立马伸出手要拿。阿柳阿樟也吵着要吃果子,这边瞬间就闹作了一团。
屋里燃着清甜的木樨香,虽浅淡,却萦绕在周围久久不散,仿佛在人的衣衫上、发丝上游走。孩童的欢笑声不绝于耳,众人也跟着一块笑,悠闲自在。
这味道很好闻,几乎是让人沉醉的香,顾令颜一阵的恍惚迷离。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忽略了,从指缝里漏了出去。
“我们过来得急,你姐夫的调令才下了没多久。”顾若兰转过头,轻声说,“我带的东西不多,到时候要是有缺的,我就去找你。”
顾令颜笑着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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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立信抬眼看着面前的青年,手指叩击桌案:“这次调到吏部,你那个顶头上司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恒微微欠身,脸上神情若有所思:“听说了。”
“你阿耶好几年没在长安,也没见过他,想必你是听别人说的?”顾立信捋了捋袍角,“你听人说可以,自己万万不可开口说他。”
李恒急忙回道:“这是自然。”祸从口出,这点道理他当然懂。
窗外竹叶划过屋檐,发出几道刮擦声。侍从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舌一下子往上窜起来,照得人面颊发亮。
屋里是一片暖橘色,顾立信饮着茶笑道:“你也别太担心,我不过是把不好的地方都给你摆开了说,吏部是个好地方,最能磨人。”
吏部主管官员选拔及考核,无论是封爵还是任免皆需从吏部经手,是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的地方。
因官员不得在本籍任职,李恒这些年一直在清江郡,顾若兰则留在陇西。得了这样的差事,从前不少同僚都艳羡不已。
“岳父放心,我知道的。”李恒温声说着,唇角不自觉挂上一丝笑,“以后倒是要常在京城了。”他在京城长到十多岁,这次回来,心里多少有几分高兴。
顾立信微微颔首:“在里面历练几年,你阿耶和我也都能放心了。”
也许是先前宫人添的炭太大了,炉子里火势旺得骇人,整间屋子起了一层热意,俩人掌心里都渗出了汗。
“你离京多年,我让大郎带着你出去走动走动。”顾立信起身往外走,顺手让侍从进去把炉子给灭了。
李恒跟在后面,忽而说:“有消息传过来,说郑家现在近日经常送家中女儿去朱贵妃那。”
顾立信睁大眼,身子向后仰了仰:“倒挺会钻营。”难道是和朱家结亲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
荥阳郑氏一向孤高自诩,顾朱几家作为南人,之前和郑氏互相看不惯。直至郑家近些年式微,才终于端不住架子,而朱家接连折损主事人,亦是元气大伤。
郑氏家主的次子和朱家家主的次女,最合适不过。
“越王最近在朝堂被圣人训斥好几次。”李恒皱皱眉,“郑家想必是急了。”
郑家和越王生母吴昭仪有远亲,一向走得近。成年皇子被父亲当中训斥,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一时间朝野又是一阵风起云涌,将太子遇袭的事都给盖了下去。
顾立信嗤笑一声:“朱贵妃也不傻,郑家嫡枝小娘子出嫁的出嫁、小的都还是垂髫之年,适龄的唯有旁支,给个良娣良媛顶了天了。”以前越王得势就跟吴昭仪凑一块,现在想立马换,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说到这,他眉头又皱了皱,圣人对大皇子是有些情分在的,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难免有所不同。这次训斥的理由,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往常都是遮遮掩掩过去了。
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单独拎开了说。
可他这么一闹腾,上林苑的事反倒没人关注了。莫非背后的人真是越王?顾立信心里又有了点不确定。
傍晚用膳时,顾令颜靠坐在凭几上,拿小扇掩唇打了个呵欠,眼底一下子溢出水花。
沈定邦从外面走进来,半张脸尚还带着光的时候,顾令颜便看到他腰间挂着个青玉佩。看上去是个新的,从未见他挂过。
等人走进了一瞧,顾令颜便眯起了眼。
那虎形,是她先前给的画上的。
还挺好看,不比之前让人做的镇纸差,她托着腮想了一会。
感受到一道灼灼目光,沈定邦抬眸冲她笑笑,没特意说这个事。顾令颜毫不谦虚的对顾容华说:“我画得还挺好看的诶。”
顾容华第一反应就是先夸赞:“三姐姐画画本来就好看啊。”等回过神来,又小心翼翼问,“画的什么啊?”
顾令颜挑了挑眉:“一只老虎。”
因今日顾若兰几人回来,众人在正院玩到亥时方回。顾令颜在窗下坐了一会,绿衣催她去洗漱。
月明星稀,青竹叶在风中抖动。皎洁的月光从敞开的窗牖里照进来,洒了满地的银霜,连鲛纱床幔都浮动着一层辉光。
她忽然想起来,今日是他的生辰啊。
第24章 徐晏心口像被针扎过一样
从正午等到日落,手边的茶水冷了一盏又一盏,原本堆积如山的公文也慢慢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