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厅里有了走动声,俞姝撩了帘子出来。
穆行州再次见到韩姨娘,从头到脚都紧了一紧,他只想叫住五爷不要再上前了,可五爷脚步不曾停顿任何,只向韩姨娘走了过去。
韩姨娘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在廊下迎了两步,跟五爷行礼。
只是她瞧不见,一下碰到了廊下放着的一盆白梅上。
一个不稳,人向着一旁崴到了过去。
五爷见状,一个箭步上前。
穆行州看着,心胆都跟着飞了出去,只想拦住五爷,万万别近韩姨娘的身!
可他拦不住,只见五爷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韩姨娘揽进了怀里。
韩姨娘安稳了,微微抬起头来。
穆行州看得心下怦怦乱跳。
他唯恐下一息,韩姨娘从袖中抖出一把刀来,朝着五爷的心口便是两刀!
五爷也是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了心口插刀?
不过他脑中演练的一切并没有出现,韩姨娘什么也没做,从五爷怀里站了起来。
可穆行州还是怕的不行,又连番给五爷打眼色,可五爷只垂着眼帘看着韩姨娘,他看不到五爷的情绪,反而被五爷道了句。
“你回吧,嘱咐你的事莫忘了。”
穆行州只能走了,詹五爷看了看怀里的人。
她今日穿了镶白兔毛的杏色方领比甲,簪了玉兰纹白玉簪,半垂着头的模样一如既往地冷清中带了些许柔和。
可他心头却似结了冰一般,泛凉的厉害。
……
晚间,穆行州又来了一回,劝他把韩姨娘送回浅雨汀密切监视起来。
他极淡地笑了笑,挥手让穆行州走了。
若是她要动手杀他,恐怕早就动手了。
日日肌肤相亲的人,他从未提防过一分一毫,她想杀他还不容易吗?
当天晚上,他将她留在了深水轩。
他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她在一起。
冬日的夜,寒风在窗外肆虐,随时都可能闯入房中。
他没同她欢好,只是拉着她的手,一起安静躺在了床榻上。
她的手总是那么凉,鲜有温热的时候。
他覆上她的手,指腹轻搓替她暖着,轻声问她。
“这些日在国公府,过得还好吗?想家吗?”
俞姝挑了挑眉,不知在昏暗的帷帐里,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没回答,反而问,“五爷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五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问这个,他明知道,此刻从她口中,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他说没什么,“随口问问,早些睡吧。”
俞姝奇怪,但她一心揣着今日听来的二次偷袭的消息,便也没有多想。
她转过了身去,暗暗去琢磨自己心里的事。
只是身后的男人亦转过了身来,在黑夜中睁开眼眸瞧住了她。
詹五爷看着女子纤薄的后背,散下的青丝,嘴里发苦的厉害,心口更似被冰棱割到,痛的透彻,冷的干脆。
他深吸一气默默叹出来,替身边的人拉了拉被子,顺手将人捞进了怀里。
留在房中的孤灯发出噼啪一声细响。
他道,“明日我去大营,不知几日得回,你若是在院中无聊,便出去转转吧。”
俞姝闻言,立时道,“好。”
却没察觉搂住她腰身的男人指下收拢,缓缓闭起了眼睛。
这一夜过得漫长十足,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人,同床异梦,各怀心思。
翌日天一亮,男人便换了朝服,沉下一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俞姝回了浅雨汀。
穆行州也半夜没睡着,天没亮就来了国公府,眼见着五爷仍能上朝,魂魄终于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小心去看五爷,在五爷如寒风般凛冽的目色下,什么都没敢说。
五爷去上朝,穆行州去了趟兵部衙门,到了衙门附近,竟然远远瞧见了詹淑慧。
他离得远远地,就连忙缩了脑袋
穆行州晓得这姑娘和自己偶遇的次数着实多了些,要不是那日韩姨娘提醒他,他还没想起来。
念及此,他不免记起之前的事。
那时候,韩姨娘还帮他三言两语打发了詹淑慧。
以前有韩姨娘帮他,以后恐怕是没了,他再瞧见詹淑慧,都觉得怕了几分,只好掉头先行离开了。
连他都不适应没了韩姨娘的日子,那么五爷……
穆行州真不敢想,回了自己府邸,思量着差不多要下朝了,这才又去了国公府。
五爷刚好回来了,让文泽收拾了东西,动身去大营。
“五爷真去大营?”
五爷低头缠着手腕系带,眼眸未抬,“做戏做全吧。”
穆行州从这话里听不出五爷的情绪,但他在这一瞬很想问问五爷,万一真是韩姨娘,又该怎么办?
话到嘴边,他实在没胆子问,跟着五爷出京去了大营。
只不过在城门口,五爷勒马停了几息。
城门楼上军旗飘飘,他向城中回望,隐隐还可看见定国公府的楼宇亭檐。
可他瞧不见浅雨汀里那人。
他只是暗暗希望,真不是她,等他再见到她的时候,也不是在幽暗的密牢之中……
男人手下紧攥,下一息打马出了城门。
*
俞姝当天没出门。
那五爷要在五日内二次偷袭虞城,她有且只有三天的时间把消息从定国公府递出去。
第一日就出门,未免太过明显。
只是到了第二日,俞姝还是没出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天晚上,辗转半夜才睡着,翌日在噩梦里惊醒。
俞姝从噩梦里醒来的一瞬,便忘了梦里的场景。
这日是第三日了,若是今天再不送出信去,就没有机会了。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思索。
姜蒲撩了帘子走进来,“姨娘今日多穿些吧,外面阴的厉害,瞧着这两日似要下雪了。”
她说着,还道,“前些日针线上送来的一件白狐毛镶边的银色披风,甚是暖和,姨娘若是出门,可以穿这件衣裳御寒。”
俞姝转头问她,“今日有事要出门吗?”
姜蒲说没有,“奴婢是想着五爷走前吩咐车夫,说姨娘要是想出门,随时都可以,莫要在院中闷着了。”
“是吗……”俞姝记得他确实是这么说得。
她深吸了口气,从床上下来。
“给我换衣裳吧。”
姜蒲笑起来,“姨娘要出门了?”
第36章 温存
大营。
从京城到大营跑快马也得一个半时辰。
詹五爷在大营等着消息,三日了,浅雨汀还没有动静,今日就是最后一日,她会出门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时间到了最后的时刻,男人翻看送上来的军务册子,已是定不下心来。
就在这时,穆行州突然快步到了门前。
詹五爷拿册子的手一顿。
“进来回话!”
穆行州立时走了进来,“五爷,抓到了!”
军务册子被男人的手攥得发出吱呀的响声。
五爷深吸了一口气,“说吧。”
穆行州直接回禀了来,“兵部尚书陈大人抓到了人,是先前派出去的将领家中的马奴!”
“马奴?!”詹五爷眉头一挑,“阿姝呢?”
穆行州笑了起来,“姨娘这三日,只出了门一次。今日一早去给夫人请安,请夫人帮忙寻个养鸟的师傅,替山雀看伤……除此之外,一步都没踏出国公府。”
话音落地,账册被男人放了下来。
他一直堵在心头的一口气,在这一瞬,长出而散。
*
国公府,浅雨汀。
俞姝听着檐下山雀啾啾的叫声,思绪飘飞了起来。
今日一早,她本叫了姜蒲替她换了衣裳出门。
姜蒲替她穿了厚衣裳,问她要去什么地方。
她能去什么地方?自然是海生御膳房。
可她走到门前听到山雀的叫声,那雀儿啾鸣声还不如前两日响亮,受伤的缘故,叫声凄惶了不少。
俞姝在那叫声里,忽然记起了昨儿晚上做的梦。
这梦她曾做过,不巧正是那隔岸的冷武阁。
天寒地冻,冷武阁与内院隔开的河上结了厚厚的冰,临岸的树木早已光秃殆尽。
俞姝在梦里,又被抓去了冷武阁,而且再次被投入到了密牢之中。
梦只是梦,她没当回事,但她听到了凄惶的鸟叫,一下想起了那日去冷武阁给那位五爷送去鸡汤,听到的从脚下传出来的些微声音。
这些日以来的许多思绪聚拢了起来——
那位五爷之前情绪颇低,连番叹气,连日来都在冷武阁忙碌。
林骁也忙起来,忙得连自家龙凤胎的洗三礼都忘了。
冷武阁在审问犯人。
她过去送鸡汤,林骁和穆行州过来回禀,他没有留她,甚至没让她在旁的厢房等着,而是直接让她回了浅雨汀。
而后,她又极其顺利地听到了关于二次偷袭虞城的消息……
这些事情分开来看,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但若是总起来想,似乎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朝廷的兵马偷袭虞城失败,那五爷发现了不对之处,在清查角角落落,查找给虞城通风报信的内应?!
这念头一出,她几乎要踏出浅雨汀的一只脚,当机立断地收了回来。
她道,“不去了。”
她要赌一把。
赌那五爷放出的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
……
俞姝让薛薇把山雀拎到房里来,“今夜甚寒,莫要冷到了它。”
进了和暖房中的雀儿,又发出了两声啾鸣,比之之前的凄惶,稍稍安实了一些。
俞姝却不那么安实。
她不知道她赌的这一把,到底对还是不对。
若是错了,哥哥恐要生扛朝廷的二次偷袭,扛不扛的下来,就看哥哥自己了;
但若是赌对了……
她在那五爷眼里,是不是多了一层信任?
她是不是,可以在他那冷武阁里听到更多消息?
这一夜俞姝在忐忑无眠,直到天快破晓才堪堪闭起了眼睛。
只是她刚睡了不到一刻钟,外面突然有了混乱的脚步声。
俞姝发懵了一时,接着一阵冷风从门帘出扑了进来,
她心下一跳,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攥紧了锦被坐了起来,却被随着风一起闯进来的男人,撩开帷帐,一把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还夹带着屋外寒冬里的冷气,冒着凉气的衣衫将俞姝冻住了一瞬。
察觉她的僵硬,男人连忙将外袍除了去,重新将她抱在怀中。
俞姝看不见,只能低声问他,“五爷怎么了?”
男人揽紧了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
“没什么,想你了。”
俞姝没说话。
五爷低头吻在她发间。
他真是疑了她太多次了……他该对她好些再好些……
被男人抱在怀里的俞姝,心下提着的气慢慢松开了来。
所以,她赌对了,是吗?
……
男人当天又去了冷武阁,冷武阁隐隐又动静传过来。
俞姝不知那是什么动静,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到了下晌,俞姝被文泽请去了深水轩。
五爷刚从冷武阁回来,那将领家的马奴已经被抓,还供出了几个人来。
这些人,都和他的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彻底放下了心,眼下见着她穿了镶了毛边的半袖,人被白绒毛衬着,越发白皙干净。
她在家里便没有用丝带蒙眼,一双眼睛睁着,虽然瞧不见,但水亮纯净。
五爷想到前几日的心情,再看到眼下的她,竟有些失而复得之感。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牵了她的手,“阿姝,今晚留在深水轩吧。”
俞姝轻轻嗯了一声,男人牵了她到了书案前。
“我寻了几本初学用的药书,上面每种草药都有图样。”他道,“你虽然瞧不见,但我想着,若是画在你掌心,你定然能感知出那图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让她摊开掌心。
俞姝伸开手掌,五爷便将女子细长白软的手,放到了自己手心里。
他以指为笔,在她掌心轻轻画下书中图样。
他刚要告诉她,这是何种草药,不想身边的人问了出来。
“连翘吗?”
男人眼中禁不住放出光亮来。
“我的阿姝可太聪慧了。”
他心头一片温软,不禁又在她掌心画了些图案,她有些能说出来,有些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的那些,她就老老实实地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