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管家两眼笑得似月牙,他早前便言,女儿家舞刀弄枪成何体统,合该在深闺里秀秀花赏赏景,倘若王爷真将未来王妃训成表姑娘那副皮样子,嗬……
白管家觉得他不如抹脖子去了比较稳妥。
好在三姑娘聪慧,懂得迷途知返,白管家甚是欣慰。
然,虞锦神色郁郁地拨了一日算盘,便开始在账簿与弓.弩间权衡考虑了半响,翌日一早,她便备好小食果水去投奔楚澜。
楚澜正站在树下,握着弹弓去打熟透的果子。
见着虞锦来,她亦十分欢喜,自虞锦醒后便成日与沈却呆在一块,楚澜偶尔去琅苑蹭饭还遭她舅舅冷眼,是以也少见虞锦。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阿锦今日怎得空来?”
“我新得了张糕点秘方,特让厨房做好给你尝尝。”
落雁将食盒揭开,芙蓉糕、山楂饼、蝴蝶酥一一摆开,另有后厨精心熬制的四果汤,楚澜闹腾半日瞧着便觉解渴,十分感动道:“阿锦真贤惠,倘若谁家公子娶了你,定是积了半辈子的福!”
楚澜说着,便尝了块糕点,接着道:“我就不同了,喏,瞧这里头谁家倒霉,要被我祸害了。”
楚澜目光所指之处是一堆画卷,虞锦方才便已瞧见,听她这么说,才好奇摊开一瞧。
竟是一幅肖像画,画中男子五官平平,但胜在气质尚佳,就是有些眼熟……
思来想去,虞锦眉梢一挑,原来是御史大夫周家之子,她随父进京小住过一阵,对上京的公子小姐倒是熟悉。
虞锦又摊开另一卷,很好,她也识得,但她只能装作不知。
“这些是……?”
楚澜道:“我现已十六,曾外祖母操心我的亲事,便着手挑选了些合适之人,千里迢迢从上京送来,还要我写评语呢……原只是烦扰舅舅,也不知谁在曾外祖母耳旁吹了风,竟惦念起我了。”
虞锦忽怔,眨了眨眼道:“阿兄那儿也有这些画像?是……女子的画像?”
楚澜咽下四果汤,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眼下桌前想必又要堆成小山了。”
“是么。”
虞锦指间缠绕了一撮小辫子,沉默半响,而后过问楚澜糕点味道如何,又夸赞她模样标致性子大方,不必担忧嫁到人家是祸害,将楚澜说得心花怒放小脸通红,这才起身离开。
回程途中,虞锦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上京未出阁的姑娘里,出色之人也不在少数,若是沈老太君给孙儿挑选王妃,想来定不会太差。
户部尚书肖家嫡女、江阳侯家六姑娘、还有长平县主,模样端正,略有文采,都是不错的人选……
如此想着,踏入琅苑时虞锦叫石子一绊,险些跌倒。
落雁赶忙扶住她,道:“姑娘是怎么了?”
“没怎么。”虞锦神色恹恹,微一瞥眼,却见段荣端端立在廊下。
段荣是南祁王的侍卫,平日大多与沈却形影不离,他既在此,那是沈却回府了?
虞锦顿步,目光直直投向半开的楹窗,她忽地攥了攥手心,并不想让沈却去瞧那些画像。
“欸?姑娘去哪儿?”落雁抬脚跟了上去。
而书房内,沈却堪堪落座,正抬手松了松衣领,就见桌前堆放的那些画卷,他眉宇微蹙,习以为常地伸手握起一卷——
“扣、扣”两声,虞锦得了回应,推门而进。
她款款上前,目光迅速扫过桌案和男人手中的物件,道:“阿兄。”
沈却放下画卷,示意她过来说话。
虞锦一本正经道:“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些糕点给你尝尝。”
她命落雁将食盒放下,捧出来的却是一叠吃了一半的芙蓉糕,那是方才楚澜吃剩的……
虞锦手腕微顿,尴尬地皱了皱眉心,恨不得将方才那句话咽回去重新说。
沈却无声轻哂,她这不打草稿胡言乱语的本事,可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他并未揭穿,十分给面子地应了声,尝了一口。
虞锦佯装不解地指着画卷问:“这个是甚?”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喔,是画吗?我能看看么?”虞锦说罢,双手便已自觉摸上画轴,“哗啦”一声,画卷摊开。
很好,果然是那户部尚书肖家嫡女,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肖蔻!
虞锦与那画像大眼瞪小眼,半响才道:“我觉得此人面相不是很好,与阿兄并不相衬呢。”
沈却眉梢轻提,“你还懂面相?”
虞锦严肃颔首,“女子的直觉向来最准,此人瞧着就……不够旺夫!总之,若是嫁到王府,恐怕八字不合。”
沈却稍顿,看了她一眼。
就见虞锦又打开了另一个画卷,眉心一蹙道:“这也不好,眉眼瞧着过于小家子气,唯唯诺诺,怕是将来撑不起偌大王府。”
“这个、这个唇角有颗痣,不是很好看的样子。”
“此人美则美矣,但却生得柔柔弱弱,身子骨应当不够健朗,垚南山高水远,只怕身子适应不了。”
“这位姑娘虽很有言情书网的气质,但这模样过于寡淡,不衬阿兄。”
说到最后,虞锦竟是给自个儿看气了,这么多!老太君是要给沈却选秀吗?这恐怕是将上京所有未出阁的女子画像都送来了吧!
何至于此?
说到最后,虞锦已然开始胡说八道,甚至说出了“此人发髻难看”这样的话来,画卷审阅过半,落雁甚至忍不住给她添了杯茶。
沈却靠在椅背上,好笑地揉了揉额心,“落雁,再给姑娘添杯茶。”
虞锦蓦地停住,握着画卷的手顿了顿,恍然大悟自己方才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不由挺直背脊,找补道:“王府选妃乃是大事,阿锦一时情急,可是……逾矩了?”
沈却添茶:“没,渴不渴?”
虞锦没理会他推过来的茶水,只瞧了瞧剩下那半摞画卷,沉吟片刻道:“阿兄军务繁忙,不若我先替阿兄掌掌眼,若有适宜人选,再给阿兄过目如何?”
“如此,岂不是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虞锦说着便已上手,将画卷往落雁怀里堆,又自己抱起了一摞,似是生怕沈却要抢一样,急急道:“那我走了,不打扰阿兄处理军务。”
脚底生风似的,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沈却沉默片刻,忽地掩面笑起来。
元钰清着急忙慌进来时,就见男人笑得勾魂摄魄,那眉梢眼角间,尽是数不清的风情。
他脚下一顿,险些忘记自己所为何事,略显惊恐道:“王爷在笑甚?这屋门怎的没阖上?”
沈却神色轻敛,冷淡抬眸道:“有事?”
元钰清回神,几步上前递上信,道:“京中来信,是边城急报,还请王爷过目。”
第44章 装睡 他在……咬她的嘴?
自虞广江下落未明后, 虽虞家一直未办丧事,但众人,包括圣上也早已认定虞家父子殉国,是以三个月前便命岳州刺史彭徕暂代灵州节度使一职。
这三月来, 整肃边境, 修生养息, 厥北境内尚且平和。就在这个时候, 谁也料想不到, 边城以北的大漠境内, 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收尾。
一支灵州装备的军队,寥寥千余人, 以游击、夜袭的手段与突厥兵拉扯了近半年,这种打完就跑的法子, 愣是让敌军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昏了头。
再之后,灵州军又设陷阱诱之,将突厥军引至漠石河附近,主力长驱腹地,擒王以挟, 一纸投降书横穿大漠至边城,随着一封盖着虞广江私章的述职信,一并快马加鞭送往上京。
贞庆帝拍桌而起,声色因过于惊喜而隐隐颤抖:“好, 好!不愧是虞广江,朕果真没有看走眼!传朕旨意,宣虞广江、虞时也进京!”
内侍俯首道:“是、是,奴才这便去!”
朝堂顿时沸腾起来, 有喜不自胜之人,便有悔不当初之人。那些前几个月对虞家落井下石的朝臣,难免黯然伤神,尤其是趁火打劫的承安伯府。
前些日子便因假公济私,举荐无用之人入兵部任职一事,叫圣上当着满朝文武一顿批,脸面都落地成渣了,还罚去了一年的月俸。新妇未迎进门,本就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吞,这也都便罢了……
如今虞家死而复生,还携功而返,这算什么事?!
承安伯两眼一翻,险些要晕过去,忙匆匆递了牌子,要面见皇后。
上京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向各家探子手中。
沈却指腹捏着信纸边沿,快速阅览,额心轻跳了一下。
元钰清眉飞色舞道:“听说承安伯吓得险些当场晕厥,回过神后动了各路关系,甚至请了江湖中人打探虞二姑娘的下落,想必也心知肚明,二姑娘丢了,虞家父子铁定不能放过他。”
沈却没应,他目光还落在那几行小字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这事,难不成还能是坏事么?
元钰清继而笑道:“谁能想到二姑娘如今在王府。还是王爷当日想得长远,这下虞大人欠的这笔人情,换灵州与垚南一条互易的官道,往后粮马便可自北南下,再不必叫那几个混犊子坐地起价。不过王爷,您当初究竟为何断定虞广江没死?”
沈却阖上信,淡淡道:“从未断定。虞广江那个人,擅兵擅谋,虎父无犬子,虞时也此人也颇有一番建树,皆非常人。”
元钰清颔首认同,眼尾轻挑,道:“那倒是。”
沈却捻了捻信纸,半响才说:“你书信一封送往灵州,将虞锦的消息告知虞广江。”
他声色平稳,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元钰清不由多觑他一眼,近来沈却所为他虽未言语,但都看在眼里,元钰清惯爱风月之事,自是一眼看透。
不过虞锦并非寻常人,比之让虞家父子自己找到垚南,不如送份人情过去,将来公事好商量,私事也好商量。
这些谋略上南祁王自不需他提点,但是……
元钰清临出门前,一脚又收了回来,转而道:“王爷,可要与老太君知会一声?”
至于知会些甚,他二人心知肚明。
沈却微顿,他一向自己拿惯了主意,倒是少想了一茬。男人颔首,沉声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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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自垚南相距甚远,没有探子快马加鞭传递消息,寻常人一时间还尚未能得知此事。
虞锦对父亲和兄长翻天覆地搜寻她一事一无所知,正对着那一摞画卷发愁气闷。
她将那些画卷一一拆开,倒是察觉出了老太君的择孙媳的喜好,这些画像上的姑娘,无不是长相温婉大方,既不过于出挑,又不至太平庸,俱是一副知书达理、端庄贤淑的模样。
虞锦忽然摸上自己的小脸,道:“落雁,拿镜子来。”
落雁闻言,忙寻来一面小镜子递上。
虞锦揽镜自照半响,她这小脸实在生得太过惹眼,与老太君的喜好半点沾不上边,是时下各家主母都较为排斥的那挂“红颜祸水”的姿色,想来老太君也并不会喜欢她。
不过,她若稍稍收敛一些,例如眼尾这处往下压几分,再例如唇线莫要画得这般饱满,也是十分大家闺秀,她在灵州的名声便极好,人人都夸她得体呢。
倏地,虞锦手腕一顿。
她这是在想什么……?
虞锦发呆自闭。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眼看天色暗下来,落雁布好菜,她才稍稍就了两口,便无甚胃口地命人撤下。
时至夜里,夜幕低垂,小室昏暗难明。
落雁伺候虞锦熟悉,正要拆她的发髻,就听虞锦吩咐道:“再点一盏灯,把剩下的画卷拿来。”
落雁微愣,“夜深了,姑娘还看?”
虞锦应了声,也没多言。
落雁却当她真一心一意为王爷挑选王妃,不由稍显犹豫,想替王爷说句话,但对着失忆之人又难以开口,磨蹭半响,只好为她再燃一盏灯。
夜阑更深,红烛轻摇,女子纤弱的影子在白墙上晃得有些扭曲。
阖上最后一卷画,虞锦已然胸闷到说不出话来,兀自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
她灌下半壶茶水,抬手在耳边扇了扇风。
还是好气。
正此时,窗外传来沉溪一声低喊:“王爷。”
虞锦一怔,这个时辰,沈却来作甚?但不知为何,她还不是很想同他说话呢。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的一瞬,虞锦未及深想,立即俯身趴在桌前,闭眸阖眼,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