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队伍确实到了。
秦冬霖和宋昀诃到的时候,天族找人的队伍还未消停,放眼望去,每个山头都有人。
不过片刻的功夫,秦冬霖便站在了天族临时搭建的营地前。
骆瀛和这位强敌碰面,神情倒还算是友好,他朝着秦冬霖颔首,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波澜起伏,却也并不令人觉得怠慢:“坐下谈吧。”
树林间,竹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碎向,清脆的带着某种低低的旋律,小小的过道内,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石桌,桌上摆着酒盏和茶饮,还有些熟透了的灵果,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下,确实算诚意的了。
然而秦冬霖奔波两日,从一个城辗转另一城,灰头土脸,来回辗转寻找尚还能用的穿送阵,并不是为了他们握手言和,促膝长谈的。
“宋湫十人呢?”秦冬霖站在他们面前,一人而已,气势却如同一座山,亦或者一柄能割裂苍穹的剑,每个字眼里都绷着山雨欲来的意味,沉而哑,一丝一毫做表面功夫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肤色冷白,眉眼阴鸷,瞳孔颜色极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一种直白明了的不耐烦,然而即使这样,他仍是耀眼的,往人群中一站,谁的目光都会头一个被他吸引。
云玄环胸而立,闻言闭了下眼,将自己心里升腾而起的火气强压下来,而后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这话问得真奇怪,宋湫十是你们妖族的人,又不是天族的,我们怎么会知道她在哪。”
他根本不相信妖族不知道这个事,这是要做戏做全套的意思。
宋昀诃上前两步,眼底沉着些许血丝,罕见的也沉了声音,但还算客气,至少维持了表面的样子:“湫十与我们走散了,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她,你们若是知道她在哪,就说出来。”
这话一说出来,天族的几位小仙王便沉默了。
别人他们不知道,但秦冬霖和宋湫十都是那种高傲得能上天的性格,这件事我做了就是做了,不怕被人知道,我不仅做了,我还一定得在你们面前露个脸,叫你们别认错了人。
张扬跋扈得得令人压根痒痒。
宋昀诃身为少君,可能会虚与委蛇说假话,但秦冬霖从来不屑,他若真想要一样东西,凭他手中的长剑,凭他一身不可捉摸的修为,没什么得不到的。
就像这次,若真是他想得到那三颗仙柚果,他只会懒洋洋地站出来,倚着秋水剑,用一种懒散而轻慢的语气说,一切想法,上来打过再说。
而且他的身后,还有个六界公认的麻烦精宋湫十,后者就像是一根小尾巴,走到哪都黏在他身后。
哪怕秦冬霖每一次都表现得极其不耐烦,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将这根小尾巴保护得好好的。以往在秘境里,她只负责笑吟吟地跟在几个哥哥们身后捡东西。
莫长恒正愁合作的事不好开口,现在有了这样的由头,倒好开口了,他斟酌了下言辞,道:“八日前,我们到了这处山脉,发现了将成熟的仙柚果,到了要采摘的当天,宋湫十不知从哪跑出来,从云玄手里抢了两个仙果就消失了。我们这几天也在找她,但将整座山翻遍了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伍斐听完,简直都有点佩服她。
走到哪,哪里就不安宁,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秦冬霖抬眸,问:“确定是她吗?”
莫软软代替云玄将话说了:“不会看错的,她原本蒙着面纱,抢完果子后,她便将面纱摘了,还冲云玄笑了一下。”
就是这挑衅般的笑,将云玄气得跳了好几天的脚。
听完,宋昀诃能确定确实是自己妹妹了,他伸手抵了抵眉骨,有些疲惫地叹息了声,道:“应该是在哪躲着呢,看见我们来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出来的。”
主要人没事就好。
他这几日高高悬起的心,总算可以落下一些。
宋昀诃话音落下不久,一声震天的虎啸便突兀的从他们北边传来,一只全身雪白,小山大小的老虎蓦的出现在秦冬霖等人的视野中。
“怎么又来了?”莫软软几乎每隔几个时辰就要跟这只锲而不舍的巨虎打照面,几次下来,倒也不怎么怕了。云玄抬手,使出一道雷光,轰的将巨虎掀倒在地,结果它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后,甩了甩硕大的头颅,毫发无伤地起来了。
将皮糙肉厚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是仙柚果的守护兽。”莫长恒介绍道。
秦冬霖的脑海里,剑灵突然咦的一声,道:“这只昌白虎的身上,有琴灵的气息。”
湫十不会随便使出妖月琴,妖月琴灵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人前现身。
“跟上它。”剑灵说完之后,便又没了响动。
秦冬霖二话没说,跟在那头巨虎后面钻进了高大的灌木丛。
宋昀诃也像是意识到什么,紧跟上了他的步伐。
没过多久,那头巨虎突然停了下来,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溪,它注视着一路尾随的两个人,长而有力的尾巴在空气中抽动,带起整整炸裂般的鞭响,黄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打量从哪个角度发难才能一击制胜。
半晌,它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眼,尾巴朝半空中一甩,一道半人高的小空间门便骤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帘中。
秦冬霖率先踏出一步,身影消散在空间门之中。
进了这片小世界,宋湫十的气息便十分好辨别。
秦冬霖驻足闭眼细细感应了一阵,半晌,抬步径直走向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树。
古树上,湫十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强摘仙柚果的反噬这几天直接强加在了身上,纯露和一些疗伤的丹药对这种反噬起不了大的效果,她只好入定疗伤,亲自逼出反噬。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她见到秦冬霖和宋昀诃的时候,还是开心得不行,她眼眸弯弯,看着活蹦乱跳的,开口唤他们:“哥……”
才出口一个字,她的嗓子就像被卡住了一样,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弯腰咳了几下。
湫十伸手捂住了唇,淅淅沥沥的血便从她的指缝间流出,雪一样白的手指、手背上,猩红一片。她平复了一下之后,看着被染上了浓烈颜色的手掌,有些不满意似的,拧着眉用帕子全部擦干净了,动作熟练得不行。
秦冬霖的眼瞳收缩了一瞬。
她人眼看着瘦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说着说着话还咳血。
是他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秦冬霖胸膛口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等他出口时,声音紧绷着,酝酿着暴风雨似的,每一个字眼都哑透了:“下来。”
湫十撇了撇嘴,这个时候倒是听话。她整个人往下一跃,三四十米的高空,她闭着眼,像一张被卷上天空的纸,轻得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兜兜转转如同要落入他的怀里。
有一阵很浅的香顺着她的发丝飘上他的鼻尖,亲昵的,带着一点点俏皮的撒娇意味。
秦冬霖垂眸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垂着身侧的手掌几乎是下意识地环了下她的腰身,又不着痕迹地挪开,沉黑的眼瞳有一瞬漾开了涟漪。
湫十倒是毫不避嫌,她小兽一样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将唇角半干不干的血迹都蹭到他干净的衣裳上。
还不等秦冬霖开口问怎么她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鬼样子,她就先一步朝他炫耀:“秦冬霖,我从天族手里抢了两个仙柚果!云玄和骆瀛联手都没留得下我!”
赫然一副骄傲的,等着被他夸赞的样子。
你说她聪明吧,她又总让自己莫名其妙受伤,说她不聪明吧,她又深知怎么提前堵住秦冬霖的话。
秦冬霖审视一样地寸寸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脸色并不好看,眉心紧皱,半晌都没说话。
宋湫十一看他这神情,这样子,就有些蔫了。
她偷偷瞥他一样,先是心虚般地嘀咕了好半晌,抚了抚鼻脊骨,又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半晌,她声线一变,嘟囔似的抱怨:“秦冬霖,我发现你这个人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
“我都虚弱成这样了。”
“你还摆着脸凶我。”
第41章 心疼
小世界内,古树苍天,溪流潺潺,唧唧啾啾的鸟鸣合着此起彼伏的虫吟,像是高低两重奏,幽静中带着独有的热闹。
只是寻来的两人,根本无心看风景。
宋昀诃晚秦冬霖一步进来,在看到宋湫十咳血的时候,呼吸都有一息的凝滞,抬起的步子像是被灌上了铅,在原地顿了一下才又大步走上去,一向温润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等他站到湫十跟前的时候,她还毫无所觉的,扯一下秦冬霖的袖子,又偷偷去瞥他一眼,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简直是满脸的委屈。
这样的神情,若是在从前,叫潸然欲泣,楚楚可怜,可她现在这副模样,脸色如纸,唇瓣乌白,若非要用两个词来形容,便是灯枯油尽、含苞欲折。
宋昀诃多看一眼,心就揪起来一下,原本就半悬着放不下的心,这下更是高高悬着,一刻也落不到实处。
秦冬霖就更不必多说,他从头到尾都没给湫十一个好脸色,眉梢眼角凝着隐隐的怒意,深黑的瞳孔中辨不出情绪,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湫十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见他丝毫没软化的态度,蔫蔫地松了手,慢慢往旁边挪了两步,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开口唤宋昀诃:“哥哥。”
宋昀诃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张怎么看怎么虚弱的脸颊,眉不可遏制地皱着,他摁了摁嗓子,将心底憋着的那股火气勉强压下去,声线有些粗粝:“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哥?”
诚然,宋昀诃生来就是温润似玉的脾性,便是动怒,也不会如何表现在话语和脸色上,对宋湫十更是一惯疼爱,从小到大,各种调皮捣蛋都没舍得说过两句重话,这一句近似呵斥的话,已经算是极重了。
湫十这个人素来知情识趣,有自知之明,别人是真生气假生气,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若这会,秦冬霖和宋昀诃只是摆着个冷脸做做样子吓唬她,她的眼眶真是说红就红,眼泪水便跟珍珠似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但若是自己有错,又惹得他们真生气的话,嘴撅得再高,再被晾着冷着,也不会哭哭啼啼抹眼泪。
湫十的头垂下去,半晌,哼出蚊子一样低低的声音:“知道。”
这个时候的湫十,乖得不像话,再配上那张令人生怜的脸,很容易就能将事情糊弄过去。
“知道?知道你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宋昀诃气得摁着胀痛的太阳穴碾了一圈。
“昀诃。”秦冬霖声线似雪一样清冽,他扫了湫十一眼,惜字如金:“先回去。”
宋湫十身上的伤,看起来不轻。
他这么一说,宋昀诃也反应过来了,他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心疼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原路返回。
等出了昌白虎栖居的小世界,一路上经过幽静的竹林,高大的灌木丛,还有一条接一条纵横交错的清澈溪流,他们不说话,湫十跟在后面也不敢多说什么,气氛一路都十分凝滞。
过了一座山涧,天族的营地便出现在眼前。
秦冬霖和宋昀诃追着那头虎崽子消失的时候,天族的人就将事情猜出了个大概,他们这一来一回的路程中,云玄被莫长恒和骆瀛拉到帐子里叮嘱了好几句,出来的时候,已经又成了那个春风满面好说话的小仙王了。
因而两者相见,场面还算是和平。
宋湫十是因为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将这两位看起来不太好哄的人哄好,没心思跟云玄呛声,又怕说多错多,天族和妖族会当场打起来。
云玄则是因为接下来的合作计划和天族现在的形势,难免在言行上有所顾忌,而且东西丢都丢了,再提起这茬,失的也只是自己的脸面。
“前几日还挺威风,怎么现在变成小病猫了?”云玄和骆瀛坐在石桌边,前者的语气倒听不出针对的意思,只是字句里带着刺,颇有一种挖苦嘲讽的意味。
“受了点反噬,用仙柚果补一补便无大碍了。”湫十回答得认真,眼瞳黑白分明,“论威风,这几日该是你风头最盛,这漫山遍野找人的火把,楞是一刻也没停歇过。”
前一句说他没本事,到手的东西都能被抢,后一句说他没君子气概,输不起还来恼羞成怒这一套。
云玄胸膛重重地起伏一下,气得闭眼,身体往后一躺,半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了。
湫十伸手触了触鼻尖,在触到宋昀诃的眼神之后,也蔫蔫的偃旗息鼓了。
在他们跟着昌白虎去找湫十的时候,妖族的营地也搭建起来了,在另一个山头,跟天族营地遥遥相对。
伍斐笑着走上来,跟湫十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很快意识到不对,他用扇子轻点了下湫十的手肘,压低了声音问:“这是这么了?”
气氛凝重得像是结了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