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没必要硬碰硬。
橘町枝的脑中转过这些念头,感知却本能地铺开,蔓延到整个教学楼。
楼上……五楼北侧的一个面积很大的房间,或许是大教室演播厅之类的地方,能听到杂乱起伏的呼吸声,至少超过一百人;
三楼的一整层教学里,几乎都有超过一个班级数量的心跳声。还有几个单独在走动的脚步声,助纣为虐吗?
至于四楼,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
不对!
确认了感知中的那个存在,少女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帐”外面的时候,驳杂的咒力混淆了感知,橘町枝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此时站在只有两人的楼梯口,被加强的感官专注于环境之后——
空旷的四楼空间,她、眼前的上杉、另一头会议室里两个咒力微弱的普通人。除此之外,在越来越细微反馈的感知中,有一团逐渐增强、存在感鲜明的力量,正迅速地接近并壮大。
朝着……四楼楼梯口的方向!
下一秒,仿佛因为恐惧或者类似的情绪,少女手中的箱子坠手落地,砸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本该扣紧的箱盖在撞击中敞开,无数混着油墨味儿的彩色钞票飞洒而出,纷纷扬扬遮蔽了一切。
“?!”上杉意识到了有诈,并没有第一时间关注飞散的纸钞。早在等待交易的时候,他就考虑过来者不善,此时从腰后抓出一把咒具,三两下破开漫天钞票组成的屏障,冲向试图逃脱的少女——
一个人都没有。
理论上应该扑向窗户、从中跳下逃生的年轻女孩,却不在他预想中的位置。上杉去势不减,整个人扑向尚未敞开的窗口,同时感觉腰后传来一股巨力——
远超正常人类、仿佛被接近特级咒灵的怪物狠狠一撞,腰部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脑中所有的念头化为乌有。伴随着玻璃破开的“夸嚓”声,名为上杉的男人就这样被当做一块石头,直接撞破了封闭的窗户!
然后,在疼痛造成的眩晕感中,他身不由己的坠落下去——
呼。
橘町枝感知着对方的位置,确定男人真的摔下去了,才不易察觉的呼了口气。
只是,她的表情并没有变的轻松。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转角,低头俯身,从摔得四散的箱子和满地的纸币下面,捡出了自己惯用的咒具。
然后盯着咒具看了一会儿,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嘶啦,把包裹在上面的绷带扯了下来。
天与咒缚的体质,比任何同级的咒术师都要敏感,却不善于分辨个体内部细微的等级。然而,当力量的强弱突破到某个阶段之后,即使是稍微敏感的普通人,都能察觉到一些。
比如说,在她的感知中迅速壮大、逼近四楼走廊的……不知名的咒灵。
成为咒术师以来,橘町枝还没有面对过二级以上的咒灵。而这一只给她的压力,远超遭遇过的所有二级。
是准一级、甚至一级的咒灵吧,她想。
在今天之前,这所学校不可能潜伏着一只高级咒灵。否则别说巡查的“窗”,那个策划了群体绑架的二级诅咒师,都不会把目标选在这里。
在她刚意识到咒灵的存在时,它身上的咒力还没有这么浓郁。所以答案非常明确——
这只新生的一级咒灵,或许本来只是级别很低的诅咒,在教学楼的某个角落躲藏,吸食零星而微弱的咒。
直到今天清晨,名为上杉的诅咒师控制了这里。数百人的恐惧、年轻的生命对死亡的怨恨、甚至是诅咒师本身……新鲜的咒力不断涌入,在很短的时间里,“养”出了一只越级成熟的咒灵。
咒灵裹挟着触手般的饥渴,终于转出了走廊的角落。橘町枝盯着它应该出现的地方,肉眼无法捕捉到切实的轮廓,却能看清扬起的尘土与波纹一样扭曲的空间。
其实,在确认咒灵存在的瞬间,她产生过短暂的念头——比如坦诚身份,和那名诅咒师合作,杀死这只能力未知的咒灵;或者自己先走,向等待在外面的前辈们求助,再商议怎么解决……
但是,要怎么解决?
咒术界人口的紧缺,在“对付二级咒术师”这一前提下,在下面等待的咒术师中,仅有一名达到了准一级。
而眼前的这只咒灵,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强。或许它此时还是一级,任其发展下去、或者吞噬掉更多人类之后……它依然是一级吗?
这整整一栋教学楼里,被囚困起来的几百名活人,无异于一顿免费的大餐。而大楼之外、打破隔绝的“帐”之后,聚集着更多焦急等待的人。
算了,橘町枝想。
她又能往哪里逃跑呢?
传递信息或者示警的任务,当她把上杉推出窗口、撞碎玻璃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至于计划之外的变故,每一个面对咒灵的咒术师,都要立刻转身逃跑、把危机交给所谓的前辈吗?
认真论起来,下面那些前辈里,能打过她的还没几个呢!
拆解下来的绷带,被少女用力向前掷了出去,柔软的布条仿佛变成了有生命力的长蛇,直直穿过空气的阻力,几秒后触及到那逼近的咒灵。
然后沿着那庞大的轮廓,呼啦啦缠了上去,仿佛一条不合格的围巾。
橘町枝在同时后退半步,膝盖微弯,两只脚踩上了窗棂。右手按上耳孔中的装饰,指尖用力下挖——
一缕鲜血淌落下来,滴到了她肩膊处的布料上。她把米粒大小的耳钉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刮干净上面残余的血丝,然后反手掷了出去。
“————”
下一秒,空气中响起非人的摩擦嘶吼,像是被抽拉撕扯后倒放的磁带。那颗小小的耳钉扎入咒灵的身体,有生命一般深陷其中,带来了远超体积的可怕剧痛!
发狂的咒灵冲向窗边的少女,试图用锋利的牙齿或者利爪刺穿她。而对方毫无征兆地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蝴蝶一样轻飘飘落了下去。
下一秒,在更加剧烈的撞击与爆破声中,咒灵直直撞穿突破了潜入合金的窗体,冲出教学楼的墙壁下落追击。橘町枝盯着上方扭曲的空气,在三楼与二楼的空隙一个反身,勾住窗沿凸起的部分,两手交替缓解了自身的重力。
“轰隆——”
与她擦肩而过的咒灵直接砸进地表,腾起一片浓重的土灰。少女在同时引体向上,坐回窗台的同时,视线转向周围无形的“帐”。
然后,她皱起了眉。
没有反应。
教学楼的周围安静的反常,没有任何外界试图打破内部的痕迹。摔落下来的诅咒师不知所踪,就像她刚刚踏入帐中的那一刻。
除了……脚下从碎石尘土构成的深坑中爬起来,与她遥遥对视的咒灵。
在逐渐消退的尘埃之中,咒灵无形无质的身体缠缚一条破烂的绷带,内部牢牢嵌合一枚银色的耳钉。就像夜幕中的雷霆,源源不断的咒力破坏着内部的血肉,并且……
为橘町枝指明了,她应该攻击的方向。
虽然五条悟从没解释过,但她可以想象,这大概是一件特殊的咒具。
只要是咒具,就能用来祓除咒灵。
隔着十数米的落差,在这只咒灵冲击教学楼的墙壁之前,橘町枝脚下一蹬,整个人加速朝下坠落。握在掌心的咒具刀刃反射出亮光,朝着咒灵所在的位置,用力一劈!
滋啦——
紫色的鲜血溅落上旁边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噼里啪啦砸下一阵雨滴般的声音。咒灵的一部分躯体与本身断开,砸落在地面上,鲜血喷头一样滋了出来。
波及面积太大,橘町枝没费力去避开,被恶心的液体溅到下巴。她有些嫌弃地抹掉了,咒灵滋哇了两声,断裂的部分在瞬间蒸发消失,新的肢体同时长了出来。
哈……果然没这么容易啊。
少女心想,目光扫过七零八落的灌木、坑坑洼洼的地面、墙面上被余震扫出的细微裂痕……
然后把咒具换到右手,屏息凝神,对准了这只呼哧呼哧喘气的咒灵。
第二十三章
三分钟后,从教学楼东侧绕到南侧的橘町枝,把从咒灵身上扯回来的绷带缠绕上手臂,勒住失血的部分。
她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只咒灵的能力,就是“复原”。
上限未知,但远没有到打不死的地步。至少,从第一次交手开始,对方身上反馈着力量的咒力,就彻底停止了增长。
然后随着一次次冲击、肢体的断裂,一点点削弱下去。
耳坠处的伤口已经凝血,右臂是刚才最后一次斩断对方肢体的时候,被类似口器的东西擦了一下。因为看不到具体的模样,也没有带上那副眼镜,橘町枝只能凭借感觉,以及……
那枚深深砌入咒灵身体里,散射出微弱咒力的耳钉。
到这个时候,外面还没有任何动静。傻子都能想到,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橘町枝冷静地想,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到底比平时快了一分。体力的流失无可避免,毕竟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进行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还没有到极限,但是……有点麻烦啊。
就像之前和卯野咲说过的,面对这种环境、这种敌人,同归于尽的搏杀是很危险的。这只咒灵目前处于极端的愤怒状态,所以才会一直追着她不放。
如果让它“冷静”下来,或者陷入明显的虚弱状态……旁边的教学楼里,有足足半栋楼的饕餮大餐。
失去那只耳钉后,天与咒缚的无咒力体质,让她在面对任何依赖咒力的个体时,被施加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膜。依照五条悟的说法,【“如果我用咒力去感知敌人,而小枝潜藏在暗处的话,或许可以找到一次下手的机会。”】
对方说这段话的时候,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很快转移了话题。但那一刻橘町枝却觉得,他是认真的。
她看不到咒力的存在,而无论是咒术师、诅咒师或者咒灵,在某种层面上,也“看”不到她。
也算公平,对吧?
过去的三分钟里,橘町枝和这只咒灵交手了五次,斩下了它身体的三个部分。特级以下的咒灵大多都有明显或不明显的弱点,破坏弱点可以造成恐怖的伤害,甚至直接祓除它们。
二级以下的咒灵,弱点几乎只有一处,并且大多对应躯体的关键部位。头部、心脏或者内核,橘町枝无法看到,却能通过附近咒力的强度进行感知。
但这只一级咒灵……它的弱点,是可以被转移的。
最初是耳钉契入的地方,围绕着浓郁腐烂的咒力,在命中的瞬间变成一块死肉。后来是被切断的肢体,落地后化为齑粉,瞬间长出与之前无二的部位。
之后的三刀也相差无几,削弱了咒灵的力量,却无法造成致命的打击。核心的转移似乎完全随心,这种由灵魂产生肉|体的生物,显然在这方面比人类随意得多。
要是……要是能看到的话,就好了。
橘町枝想,有一瞬间产生了希冀着侥幸的念头。
咒灵能在攻击落定的瞬间,提前转移伤害的核心,是因为它们并非真实的肉|体。没有类似于人体的器官或通道,就像无序流淌的河水。当橘町枝意识到它的去向时,已经变道改换了另一条。
但是,它是可以被看见的。
水流的深浅、流速、干流的丰裕与支流的贫瘠,哪怕是一个天赋平平的咒术师,都能通过肉眼的观察,进行一定程度的预判。
只要能看到的话……杀死眼前的这只咒灵,就会从“非常困难”的程度,降低为“可以做到”。
橘町枝用力一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轰出大脑。
想什么呢。
这不就像是,在想象着“我全都要”吗?
没有天与咒缚的肉|体,她根本不可能在不到半个月的历练之后,就能和仓促对上的一级咒灵僵持这么久。像是曾经缠绵病榻的身体,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对恋人泄露出的细微杀气,却会被震慑到四肢僵硬的地步。
——咒术师这一职业,“天赋”决定了百分之八十的上限。
少女握紧手中的咒具,干涸后又湿润的汗水与鲜血,黏糊糊的沾在指掌间。她沉下呼吸,用无法看到咒灵的双眼,再次去“看”咒力的流向。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是可以真正看到的。这副身体远远没有抵达所谓的上限,如今被挖掘出来的部分,只是在卧床十几年后,隐隐站在了“普通人”的界限之上。
因此,想要依靠所谓的临危顿悟,突然能看清咒灵什么的……还是省省吧。
此路不通,就再找一条出来。
橘町枝保持着体力,避开咒灵连续两次扑击,看着无形的利齿切断一棵手臂粗细的树,轰隆一声倾倒下来。倒伏的树木压弯了围栏的钢筋,然后被咒灵臃肿的重量踩踏,彻底断裂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