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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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几个月翻过去,礼部择定了三月里的吉日以供殿选,秀女们便在二月先入了宫,学上一个月的规矩。
  一时间,毓秀宫中被塞得满满当当,宫人们闲来无事也都拿大选之事当做谈资。顾鸾即便无心细作打听也听说了不少,譬如太常寺卿的女儿佘氏生得最美、某位翰林的女儿闵氏才名冠京。还有个传言传得最热闹,说是哪个江南来的姑娘也姓顾,“眉眼有三分像佳妃”,为此成了毓秀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样的传言,皇后亦有所耳闻,不觉间上了心,就问景云:“毓秀宫的那个顾氏,与佳妃可沾亲?”
  “并不沾亲。”景云摇头,“只是都出自江南,可能数代之前有过些许联系吧。但即便是有,也远得查不到了。”
  皇后略作沉吟:“得空传她过来,让本宫瞧瞧。”
  “诺。”景云躬身。
  本朝大选,宫中实际的规矩与外界所知很不相同。百姓们只道是殿选一锤定音,实则之前还有诸多遴选过程。
  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乃至其他有权协理六宫的嫔妃都可提前请秀女到跟前喝茶小坐,若觉品性尚可,就可以先定下来,到殿选当日再走个过场留了牌子便是。
  顾鸾于是很快就发现,皇后对这次大选很是上心。虽说上一世她没太和皇后打过交道,不知她那会儿是如何为楚稷选人,却也知三年前的那回皇后不曾这样费过神。
  现如今,皇后三天两头地挑一些秀女去栖凤宫喝茶,瞧着为免过于殷勤。再想想先前为她请封贵妃的事,顾鸾的心思动摇地愈发厉害,愈来愈觉得她和楚稷或许都没有多心,皇后就是对她生了敌意。
  这样的心思一起,顾鸾自然更不想沾染是非,就命宫人紧闭了宫门,免得那些去栖凤宫陪伴皇后的秀女途经纯熙宫时会动什么心思。
  然而她如此设防,也并未能防住她们的心思。
  楚稷近来又忙了一些,常是傍晚用膳时才得空过来,顾鸾下午就总邀贤嫔过来待着。这日二人坐到廊下一同喂马,有意坐得远了些,遛得柿子在她们间走来走去,绕上三五个来回才能吃到半个苹果。
  后来柿子急了,再走到贤嫔面前伸脖子就拱她,贤嫔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马脑袋又大,她险些没坐稳从石凳上仰过去。
  还没坐稳,又被柿子粗糙的大舌头舔了一脸。
  “别闹!”贤嫔边推柿子边笑,正匆忙摸帕子擦脸,宫门外忽而响起女子紧张地告罪声:“皇上恕罪!”
  院中倏然一静,顾鸾与贤嫔相视一望,侧耳再听,那声音里更添了几许哽咽:“臣女……臣女方才不甚崴了脚,身边只带了一个宫女,只好让她先去找人,自己在这里等一等她。”
  二人一听她语中的称呼就猜到是今年的秀女,不禁都蹙了眉。顾鸾睇一眼身边的动人,示意他们将宫门打开,两名宦官刚提步往那边走,外面又响起一跌声的惊叫,有那秀女的,还有宫人的。
  两名宦官前去开门的宦官忙加快了脚步,行至朱红大门前,躬身将宫门打开。
  稍开了几寸,外面的场景就映进了眼帘。瞧着应是那秀女回话间足下不稳,往前一跌,手便“好巧不巧”地扶在了楚稷手腕上。
  顾鸾视线扫过,无话可说,与贤嫔一齐迎至宫门处,垂眸见礼:“皇上圣安。”
  “……佳妃。”楚稷手腕挣开,旋即迈进宫门,伸手扶她。
  顾鸾抬眸睨他一眼,视线转而落在那秀女面上,盈盈含笑:“天气尚凉,姑娘既伤了脚,别再受冻。霜白,你扶她去厢房歇着吧,传太医来。”
  “诺。”霜白平稳福身,便去扶那秀女。那秀女却很有些局促,战栗了一下,才想起谢恩:“谢娘娘……”
  顾鸾不再看她,神色淡淡地朝楚稷颔首:“皇上请。”
  贤嫔识趣地再度一福:“臣妾告退。”
  言毕几人便各走各的,贤嫔自回住处,那秀女被霜白扶去厢房。楚稷则与顾鸾进了殿,刚迈进寝殿的门,顾鸾就听他说:“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可没动她,她突然栽过来我来不及躲罢了!”
  顾鸾听到一半就想笑,屏住了,斜眼觑他:“我生什么气?你若真喜欢,留下就是了。我这就可以在纯熙宫收拾个院子给她,方便她殿选后住进来。”
  “……”楚稷脸色发白,“别生气啊,我真没……”
  “噗。”她实在没绷住,再憋回去已经晚了。
  楚稷眉心一跳,继而猛然伸手,她不及躲,被他一把按进怀里,两只手毫不留情地往她腰间挠。
  “我说了我没生气!!!”顾鸾边笑边叫,“你瞎想不怪我!放开我!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她的笑音传出去,隔着门窗墙壁虽变得模糊,也仍悦耳动听。刚被扶到厢房落座的秀女闻声一怔,目光投向正殿,半晌回不过神。
 
 
第80章 殿选(既想求得荣华富贵,只有皇...)
  殿里笑闹尖叫声不断, 宫人们自知是皇上在和佳妃娘娘逗趣,却把柿子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伴着一声嘶鸣,寝殿里笑声辄止, 顾鸾一手按住楚稷的手一手捂着自己的嘴, 眨眼与他对视。
  “……”楚稷压音,“它这么护主吗?”
  顾鸾噙着笑一拍, 将他还伸在他腰间的手拍开:“不许挠了!不然它急了冲进殿怎么办!”
  楚稷眯眼, 嘴角轻挑:“饶你这一回。”
  言毕一唤:“张俊。”
  “皇上。”张俊行上前,楚稷睇了眼殿外:“去告诉毓秀宫的人, 那秀女既受了伤,总要先好生养着,大概也学不好宫中礼数了。让他们送她回家吧,明日就离宫。”
  “诺。”张俊应声, 顾鸾却道:“别!”
  楚稷看她, 她摇头:“你不喜欢, 殿选时不留她便是了, 不必这样早早打发回去。”
  楚稷挑眉:“她是什么心思,我清楚,你也清楚。若不打发走,旁人见了还当我吃这一套。”
  顾鸾又说:“宫中大选, 能入选的本百中无一, 多数秀女都知道选不中才在情理之中。她如此钻营, 可见家里平时是如何教的她。这世道男人总有多得是的法子建功立业,女儿家的出路却没有多少,倘使她自幼就被家里寄予厚望要入宫为妃, 此番只是没选上便也罢了,若再早早就被宫里打发回去, 今后的日子不知要如何过了。”
  在宫里行止失当过的贵女,怕是连议亲都会变得艰难,那秀女罪不至此。
  楚稷皱眉看看她,手又往她腰间伸。吓得她立时想躲,他却只是环住了她。
  “心眼儿这么好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将心比心罢了。”她低下视线,避开他的目光。
  她实是因为看过听过的事多了,才能这样将心比心的。
  本朝的宫女其实并非人人都会在宫里留一辈子。
  从二十五岁开始,只要碰上采选有新的宫女添进来,她们便都有机会离宫。既有这样的规矩,她上一世又为何一路熬到了尚宫女官、又熬到了当御前掌事?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出了宫便是嫁人成家的命吗?
  谈婚论嫁,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固然相信父母会好生为她挑选夫婿、婚后也会为她撑腰。可若不是她喜欢的,日子也终会过得难受,与其去那样赌运气,还不如留在宫里当她的女官。
  而若她出了宫能有机会像男人们那样用五花八门的法子为自己谋生,她必是愿意出宫的。
  楚稷却不知她是因久经世事而有的感慨,听她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心下便思索起来:是不是近来过得烦闷,是以悲春伤秋?
  略作斟酌,他拉着她坐到茶榻上:“阿鸾。”
  “嗯?”
  “我近来又忙起来了,白日里总不得空来看你。”
  “没事的。”顾鸾口吻平静,“你忙你的。”
  他置若罔闻:“永昕永昀都八个月大了,又有乳母们照料,你还是来紫宸殿吧。”

  顾鸾浅怔,抬眼看他。
  他问:“好不好?”
  他其实还是喜欢她在御前待着。否则不忙时还好,他随时可以过来,如今忙起来他整天整日地扎在案牍奏章里,抬头见不到她,总觉得少点什么。
  顾鸾没多犹豫,点了点头:“好。”
  比起后宫,她也更喜欢在紫宸殿待着。
  一拍即合,都很愉快。顾鸾转而吩咐燕歌传了膳,用完晚膳,燕歌又入殿禀了话:“太医给那位姑娘看过了,上了药,说让好生养着。”
  不多时,张俊自殿中退出,走进厢房,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姑娘安好。”
  房中的秀女顿时紧张。她的脚是真疼,早些时候她咬紧牙关费了好些工夫才崴成这样。可见到这位御前的掌事公公,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公公……”
  张俊垂眸:“皇上看您伤了脚,怕您养不好落下病根,吩咐毓秀宫单独拨个院子给您,再指几个宫人过去侍奉。外头已备好送您回去的步辇,走吧,下奴随您去一趟。”
  秀女心中一喜。
  这样的厚待,难不成皇上对她……
  她又赶忙道:“不敢劳烦公公,臣女自己回去便是。”
  张俊睃她两眼:“下奴还要去跟毓秀宫交待清楚呢。”
  “哦……”那秀女了然,不敢耽搁,赶忙随张俊往外走。
  两名宦官搀扶着她,她顾不上疼,只想尽量跟上张俊。脚腕处的一阵阵酸痛直往上灌,几能涌至膝间,却只在她心中激起一重重喜悦。
  若她能入选可就太好了。哪怕位份低些也不怕,她可以慢慢往上爬。
  嫡母说得对,家中只空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爵位是不行的,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哥哥也指望不上。
  若她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行了近三刻,一行人才到了毓秀宫。早些时候已有御前宫人先一步赶过来挑好了院子,见到他们就上了前,恭恭敬敬地将人往院子那边请。
  张俊则直奔后院,去见几位教习女官。这个时辰几位女官也已回屋歇着了,听闻张公公来都是一愣,匆匆迎出屋,张俊在院中站定脚:“连个秀女都管不好,您几位可真是办了个好差事。”
  几人尚不知出了何事,面面相觑。
  张俊轻笑:“方才送回来那个秀女你们最好是能看住,让她好好养伤,别再惹出什么事来。今日这事,若依皇上的意思就该直接打发她回去,是佳妃娘娘心慈才先留下了她。倘使她再出什么事,你们这教习女官我看也不必当了!”
  张俊说罢,拂尘一挥,转身就走。
  几位女官打了个寒噤,忙差人去纯熙宫打听究竟出了何事,千叮咛万嘱咐地让那生得灵巧的小宫女嘴巴甜些,千万惹纯熙宫的姐姐们不高兴。
  毓秀宫西侧的院子里,那秀女虽然脚还疼着,却一夜好眠,梦中尽是好事。
  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天色惊坐起身,匆忙起来穿衣裳。
  “姑娘。”两位年近三十的女官进了屋来,见她着急,和和气气地上前帮起了忙。
  秀女埋怨道:“怎的不叫我一声。这么晚了,怕是误了好些事。”
  “不会无事的。”其中一位淡淡道,“皇上吩咐,让您好生养伤。”
  秀女摇头:“规矩总要学的。”
  “不必学了。”那宫女顿了顿,“往后的日子,您都不必学了。”
  这声音太冷、太淡,飘忽而不带感情。秀女正穿衣的手一顿,怔怔抬眸:“姑姑什么意思?”
  “姑娘好生歇着就是了。”二人立直身子,垂眸毫无感情地禀着话,“虽说依皇上的意思就该即刻打发您走,但既然佳妃娘娘开口求了情、皇上也应允了,咱们便也会依旨好生照顾,供给您的衣食皆会是毓秀宫里头最好的,左右也就这十来天了。可姑娘您也要知道,奴婢们在宫里当差都不容易,您若还不能安分,非要惹出什么事来,奴婢们的前程便就毁了,您最好心里有个数,别贸贸然地往这院门外去,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话落入那秀女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什么……”她薄唇翕动,惨白着脸色连连摇头,“不……不行……”
  与此同时,佳妃的贤名却在毓秀宫里传开了。秀女们私下里聊起来,都感叹佳妃娘娘可真是个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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