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砚做了一件让他自己都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将楚尧尧的神识拖进了自己的识海。
即使是关系最亲密的道侣也不会轻易做这种尝试,好在楚尧尧的神识和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做法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但他还是后悔了,应该说是相当后悔。
谢临砚起初并没真的想让楚尧尧越级绘符,他不过是在试探她,谁知她竟然对自己没有丝毫防备,真的按照他的指示做了下去。天罚反噬是直接攻击在神识之上,会让越级绘符之人的神识被暴戾的灵气撕得四分五裂,好在谢临砚对天罚很熟悉,他有把握在天罚下保住楚尧尧的神识,他本只是想用自己的神识护住她,这东西对别人而言很可怕,对他却很轻松,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甚至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刚刚看她哭的时候,他脑袋一热,竟然直接将她的神识拖进了自己的识海。
一定是因为她的神识太弱了,他下意识觉得就算这般做了也不会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谢临砚努力安慰自己。
......好吧,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谢临砚此时此刻的心情糟糕透顶。
楚尧尧的神识非常虚弱,软软的聚集在他的识海之中,轻薄到似乎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像一团没有形状的云。
太弱了,弱到他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就能轻易捏死。
谢临砚僵持了许久,终于牵引着自己的神识包覆了上去,将那缕柔软虚弱得不像话的神识裹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中,一点点将其上的伤痕修复。
这种触感很古怪,饶是谢临砚这种见多识广的人,也从没经历过这种、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知道那是什么,这个认知让他稍微有点儿崩溃。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楚尧尧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甚至凭借着本能主动缠住了他的神识。
神识交相融合,那份可怕的触感直入骨髓、深入灵魂。
谢临砚的本体不在此处,换句话说,他留在这里的,也就只有神识是最真实的,这份真实的感觉甚至毫无阻拦的传达到了他的本体。
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洞内,盘坐于地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但这并不影响他眼底遮盖不住的阴郁之色。
楚尧尧的意识已经完全迷失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而且是一个很温暖的梦,仿佛整个灵魂都浸泡在温泉中,微烫的水流徐徐从指缝间穿过、从肌肤上扶过,带着轻柔的酥麻感。
所有的疼痛和不适都随之消失了,直让人沉迷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迷失在这个温柔的梦中时,她的意识突然就回归了,清醒来得猝不及防。
她迷蒙地睁开眼睛,眸中还带着浓浓的意犹未尽,一睁眼就看见了谢临砚。
他不知道是怎么了,眼尾微微泛红,呼吸也略显急促,状态好像不太好......也不是不太好......就是不太对劲儿。
“你怎么了?”话一出口,楚尧尧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语调轻软,像在对着谢临砚撒娇一般。
谢临砚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楚尧尧声音的异常,他轻蹙眉,好半天才哑声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楚尧尧愣住了,对呀,她不是在生谢临砚的气吗?虽然她现在已经不疼了,但刚刚痛苦的感觉那么真实,她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谁说我不生气了!”楚尧尧一把将谢临砚推开,她其实只是做个动作表一下态,谁知谢临砚还真的被她推开了,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床棱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将楚尧尧吓得抖了一下。
楚尧尧:“?”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伸手去扶,又有点儿抹不开面子。
谢临砚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相当诡异,他靠在床边,眼尾红得厉害,眼眸中似是含了莹润的水光,他轻轻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非常、非常......
楚尧尧惊了,谢临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在她的床上。
他怎么了?!
她刚刚确实昏迷了,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完全不够他们发生什么。
那谢临砚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之前对谢临砚的那份怒意到现在都化为了惊恐和疑惑。
楚尧尧不得不承认,就像谢临砚说的那样,她真的是个没脾气的人......
谢临砚别开了头,现在的他自顾不暇,显然并不想和楚尧尧对视。
“你脸上全是血,丑死了。”
楚尧尧“啊”了一声,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摸了一手粘腻的血迹,那些血半干不干,非常难受。
她捏起袖子,轻轻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迹。
这时候,谢临砚撑着床起身,似是要离开。
“你要去哪?”楚尧尧忍不住出声问道,她怀疑谢临砚可能是受了什么伤,既然受伤了,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不宜到处走动。
“我去哪还要向你交代?”他挑眉,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楚尧尧悻悻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不吭声了。
谢临砚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缓声解释道:“我只是出去走走。”
楚尧尧却不太想搭理他了,随意地“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捏着袖子继续擦自己的脸,显得若无其事,好像完全不在意谢临砚到底是要去哪里。
谢临砚有些受不了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深深地看了楚尧尧一眼,最后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楚尧尧一个人了,她停下了擦脸的动作,有些茫然地望着外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刚竟然从谢临砚的背影里品出了一丝仓皇的意味。
他怎么了?
楚尧尧猜不出来,她低头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袖子,心中隐约有几分失落,她发现自己竟然对谢临砚产生了某种很奇妙的依赖情绪,想靠近他,想留在他身边,甚至想亲近他......
楚尧尧:“???”
这种情绪并不是从心里产生的,而是某种灵魂上的牵引。
谢临砚对她做什么?
楚尧尧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应该没发生什么吧……”楚尧尧喃喃自语道,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的古怪之色更加明显了。
她的修为竟然精进了,而且还精进了不少,神识更强大了,经脉中的灵气也从未有过的充盈,修为硬生生提了一大截,眼看着就能突破到筑基中期了。
她没有受伤,反倒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楚尧尧:“!”
她悟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只有主角才能掌握的逆天功法!
......
谢临砚慢慢走在幽深的走廊中,夜色很快就淹没了他,他的衣襟和袖子上染了点点血迹,像溺在夜色中的冷梅,泛着暗红。
层层叠叠的树叶将月光切割成片片碎屑,倾洒而下,落了一肩斑驳的月光,谢临砚无意识地走着,他的脑子很乱,神识上残留的触感像是刻入了灵魂深处,每一个呼吸,每一次眨眼都会让他不自觉回想起。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会将另一个人的神识拖进自己的识海之中。
那种感觉他并不喜欢,甚至觉得非常厌恶,厌恶到他恨不得现在立马就将楚尧尧杀了。
若是没有同生共死咒,他绝对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谢临砚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剑,骨节都有些微微发白了,他说不清自己心底是恼怒更重,还是厌恶更重,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情绪困扰着他。
灵魂深处传来了某种久违的轻颤,他知道那是锁情蛊在提醒他,他心底闪过一片滔天杀意,又被他强行压住了。
不能杀,他现在还不能杀楚尧尧。
况且,现在的情况也是他刻意纵容出来的结果。
他抬起手,掌心重重压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这不正是天道想看到的吗?
谢临砚深深吸了口气,他倒是想看看,天道到底想做什么。
谢临砚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下一刻,寒芒闪过,长渊出鞘,他执剑一斩,身前的参天巨木拦腰而段,上半截轰然倒落,砸得地面都为之一震。
月光终于毫无阻拦地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天边闪过一道青色遁光,木琉云的声音由远而近,带着浓浓的怒意:“谢临砚!你发什么疯!那是万年灵檀!”
谢临砚目光微凝,后退半步,整个人都没入了黑暗之中,他刚想放出神识将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却堪堪顿住了。
他的神识之中缠绕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气息,柔软、脆弱,却挥之不去,又无孔不入。
只是停顿了片刻,木琉云就已经飞至到了眼前,她目光扫来,瞬间就落在了谢临砚衣衫上的血迹之上。
“这是那个小姑娘的血?”
谢临砚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几分慌乱,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以木琉云的神识是不可能发现什么异常的。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神色冷漠至极。
“天罚反噬,应该受伤不轻,你不用守着她?”木琉云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死不了。”谢临砚冷声道。
木琉云笑了一声:“你果然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狠手辣。”
谢临砚眸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了一抹狼狈之色,好在稍纵即逝,并未被木琉云注意到。
木琉云语气微顿,又道:“不过你砍了我的万年灵檀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天我就会离开,到时候一起赔给你。”说罢,谢临砚一转身,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木琉云没去追,她皱着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万年灵檀,忍不住心疼起来:“几百年不见,气性怎么这么大?”
......
谢临砚无意识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回了楚尧尧的房间,他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
云中城是半浮于天的,从这里看明月,显得格外明亮,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轻易触碰到。
谢临砚看了一会儿,缓缓抬起了手,雪色的衣袖顺着手腕滑下,月光从指缝间溢出,半晌,他收手向屋中走去。
门一推开,屋里陡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便是哗啦的水声。
谢临砚愣了一下。
屋内弥漫着湿热的雾气,屋子中间摆放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盛满了水,此时的楚尧尧整个都缩在水中,发顶是干的,发尾漂在水中,一双漆黑的眼眸像被水汽沾湿了一般,惊恐地望着他。
“你、你怎么不敲门?”她的声音都哆嗦了。
楚尧尧在洗澡,而且刚脱了衣服钻进桶里,谢临砚为什么这时候进来了,他不是神识很强吗?难道没察觉到她在洗澡?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谢临砚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在楚尧尧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直到她的脸颊上腾起了红晕,他才猛然转身出去,“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楚尧尧缩在水里没动弹,她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外,谢临砚没有离开,她能看到一道剪影轻轻依靠在门板之上。
垂直的是发,宽阔的是肩,怀中抱着的,是冰冷的长渊。
他似乎在发呆,也可能不是。
等了片刻,谢临砚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让楚尧尧非常尴尬,就凭谢临砚那个神识,就算隔着道门板,楚尧尧也没胆量肆无忌惮地洗澡。
“谢临砚。”楚尧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洗吧,我不看你。”他显然明白楚尧尧是怎么想的。
“那你干嘛要站在那里。”楚尧尧小声嘀咕。
“我对你不感兴趣。”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却很是清脆悦耳。
说得也对,楚尧尧非常赞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水浇在了自己的头发上,水珠顺着发丝滑下,重新落回木桶中。
总不能一直和谢临砚僵持着,要不然水都凉了。
谢临砚靠在门板上,眉头紧锁。
刚刚的事情从来都没在他身上发生过,即使是在他最没有戒心的那几年中,也未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的神识很强大,对于周围的任何细致入微的变化都能轻易地察觉到,若是放在从前,在走入这间院子之前他就应该察觉到楚尧尧在里面洗澡了。
可是,他的神识竟然对楚尧尧完全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在他毫无所觉地情况下,她就闯进了他的安全距离中。
谢临砚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就在这时,屋子里又传来了楚尧尧的声音。
“谢临砚......”
她的声音带着湿意和几分不确定地试探。
“又怎么了?”谢临砚显得很是不耐烦。
“对不起。”
谢临砚愣了一下,放下了按在眉心的手,问道:“你道什么歉?”
楚尧尧感觉非常愧疚:“就刚刚呀,我还以为你是在故意坑我呢,我还对你发脾气,是我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