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奉皇太后慈谕,安国公之女沈娇,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韩国公之子陆凝,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待听到陆凝二字时,沈娇一颗心就彻底沉了下来。
果然是他。
她脑袋轰轰作响,一时手脚冰凉,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兜兜转转,她竟然又要嫁给他了,上一世好歹是替嫁,这一世,圣旨上被赐婚的,竟直接成了她。
想到上一世的点点滴滴,沈娇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围了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窒息。
见她迟迟不接旨,李公公抬头扫了沈娇一眼,眼神中已经带了不满。圣上都赐婚了,这丫头难不成想抗旨不遵?
荣氏有些急了,连忙推了沈娇一把,笑着对李公公道:“这丫头没见过世面,此刻高兴疯了,这会儿定然还没反应过来呢,公公勿怪。”
说完,她斥责道:“还不赶紧接旨?”
沈娇这才反应过来,怕李公公瞧出异常,她连忙垂下了眼睫,恭敬地接了圣旨。
等众人都起来后,荣氏让丫鬟给李公公塞了一个荷包,李公公掂了掂重量,很是满意,笑道:“那咱家就沾沾喜气,恭喜沈三姑娘了。”
沈娇连忙道了谢。
等李公公离开后,沈娇才发现张潜已经悄悄离开了,老太太拿起圣旨瞧了瞧,心中自然欢喜极了。
不像安国公府逐渐走向了没落。韩国公这些年,却是颇得皇上信赖,他的两个儿子也一个比一个出色,陆凝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当时想要给他说亲的人家不知有多少,奈何都没成。
谁料今日,圣上竟将沈娇指给了他。这自然是天大的恩宠。
想起张潜,老太太才叹口气,可惜了这孩子,张潜自然也是极其优秀的,就连科举考试时,也仅落后陆凝两名而已,那么多年轻儿郎,唯有他和陆凝最出彩。
但凡晚一日相看,都不至于让他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毕竟谁也没料到圣上会突然为沈娇赐婚。
沈娇自己也没料到,按时间算,距离上一世赐婚的时间,还有近两个月呢,她本以为在这两个月内,她的亲事是可以定下的,她也能逃开上一世的命运。
谁料,被赐婚的竟然变成了她自己,沈娇都不知道怎么回到的素心阁,在外面时,她还能撑着扯出个笑,勉强应付一下众人的祝贺,回到住处后,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半夏此刻也是蒙的,不太懂男方怎么就成了陆凝,想到他冷着脸,跟到庄子上吓唬自家姑娘的场景,她心中不由暗骂了几句,只觉得他肯定那时就对姑娘不怀好意了。
见沈娇红了眼眶,她才连忙道:“姑娘别哭呀。您若实在不想嫁,大不了咱们再想想法子。”
见她又开始胡说了,白芍不由板起了脸,道:“圣旨都已经下了,能想什么法子?让外人听了这话,万一以为咱们姑娘是想抗旨,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半夏吓得缩了缩脑袋,不由捂住了嘴。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由小声嘀咕,“你是不知道陆公子有多凶,我瞧了都怕,何况咱家姑娘,姑娘乐意嫁他才怪,若是再提前相看一天,说不得就能与张公子将亲事定下了,这都什么事啊。”
白芍没有见过陆凝,并不清楚他与沈娇之间的事,闻言,怔了一下,“姑娘竟是见过陆公子吗?您若实在不愿意嫁他,咱就想个法子,总会有办法的。”
沈娇确实不愿意再嫁给他了,她并非单纯地害怕陆凝,让她绝望的是,就算有些事变了,许多事,依然在依照上一世的轨迹,一一上演。
好比沈婧,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与她定亲的依然是上一世的人,表哥的亲事也因对方的“守孝”搁置了下来,如今她竟还是要嫁给陆凝。是不是意味着,两年后,半夏和白术依然会死?
她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沈娇指尖止不住地发颤,她使劲憋住了眼泪,没敢当着她们的面哭鼻子。
她抱住了膝盖,轻声道:“我没事,你们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半夏和白芍等人都有些担心,踟蹰着看了她几眼,见她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只得退了下去。
她们全都退下后,沈娇的眼泪才一颗颗砸下来,不一会儿小脸全湿了,内心也有些无助,如果注定要嫁给陆凝,她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难道要像上一世一样,等着他谋反,最后凄惨而死吗?想到他谋反的事,沈娇的身体不由轻颤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跑去告发他。
她被自己萌生的念头吓坏了,陆凝也有上一世的记忆,她如果真去告发他,只怕没走到皇宫,就已经死在了他手上。
她隐隐明白了陆凝为何要娶她,定然是想将她控制在手上,好方便监督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别庄上,陆凝对她的试探意味着什么。
想到自己兴许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沈娇身体冷得厉害,不由抱紧了自己。
暗一隐在暗处,将半夏和白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见沈娇竟然这般抗拒嫁给自家主子,他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端有些腿软,只觉得主子要是知晓此事,他铁定要跟着倒霉。
暗一只盼着沈娇能尽快想清楚,谁料她竟是再次病倒了,当天晚上,她就起了热,半夏亲自出府去请了大夫,喝了药后,她依然没能退热。
暗一有些杵得慌,硬是瞒了一日,只希望第二日,她能好转些,谁料,她却病得更重了,烧得都说起了胡话,一直低喃着,“我不要嫁你。”
暗一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回去禀告此事,直到燕溪传了消息过来,他才回府。
燕溪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问道:“听说三姑娘病倒了?你胆子够大啊,至今瞒而不报?”
暗一冷汗都掉了下来,低着脑袋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属下以为只是小问题,睡一觉就好了,没想到这般严重。主子也知道此事了?”
燕溪唔了一声,含糊道:“你进去不就知道了?”
暗一哪里知道,沈娇发热的事,陆凝此刻根本不知道,他每天日理万机,忙起来有时饭都记不得吃,自然没时间询问沈娇的事。
今日也不是陆凝将他召唤回来的,而是燕溪办砸一桩差事,不敢去见陆凝,才寻思着祸水东引一下,一打听才发现沈娇那儿出了岔子。
他这才将暗一喊了回来。
暗一一进去,就跪下来请罪,将昨日赐婚之后的事一一禀告了一番,言罢,总结道:“属下不是瞒而不报,是觉得过一晚,沈三姑娘许就能想通了,病也定然能好,谁料她竟病得更厉害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深深埋在了地上,根本没瞧见,陆凝手中的笔早就停了下来,他平日总能一心二用,时常边回信,边听属下汇报要事,今日,其中一个字硬生生拖出长长的一笔,写了一半的信就这么毁掉了。
陆凝丢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你的意思是,她郁结于心,思虑过重,才病倒的?”
他声音轻而和缓,比平日要温和不少,暗一见他没冷下腔调,以为他根本不在意,也是,以往有那么多姑娘对自己主子示好,也没见他在意过哪个。
他之所以愿意娶沈娇,必然是看她比沈婳乖巧懂事,更好拿捏,左右都得娶妻,换成他,他肯定也会挑个省心的。
暗一下意识松口气,危机意识瞬间散了大半,老实回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接完圣旨,三姑娘就将丫鬟全赶走了,属下听到了她的小声啜泣声,晚上她就病倒了。”
他答完,才试探着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了陆凝布满寒霜的俊脸,他那双一贯冷静的眸子里也闪烁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就仿佛谁敢忤逆他的意思,唯有一死,任何人都不会例外。
暗一心中猛地一惊,鸡皮疙瘩都爬了上来,他再次深深埋下了脑袋,下一刻,就听到他的主子,用堪称温和的语气道:“既然知道失职,就自觉领罚去吧,下次若再犯,不必活着回来了。”
暗一几乎是逃走的。
陆凝坐在太师椅上久久未动,他又想起了他的梦。每见她一次,她便会入梦一次,他已经梦到了许多场景。
梦里的小姑娘分明是自愿嫁给他的,甚至不惜替嫁而来,陆凝刚开始还以为,他救了她一次,便被她缠上了,每次瞧见她巴巴来送东西时,心中都有些烦躁。
他不是好人,那日不过是瞧她可怜,难得发了善心,她却一副甘愿以身相许的模样,让人瞧着就来气,是不是,不管那日,救她的是谁,她都愿意嫁来?
陆凝为了复仇,隐忍蛰伏了这么久,哪怕表面看着一切正常,骨子里有些东西也早就变了。
他冷漠、自私、将复仇看得比什么都重,也缺乏同情心,最初只是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一次次鼓起勇气,靠近他,看着她一次次失望地离开。
直到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他才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搞不懂,她为何能一次又一次无视他的冷淡,变着法地关心他,也不懂,她怎么能在受尽委屈后,还能笑得出来。
她明明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弱小,却又充满了韧劲,哪怕时常躲起来哭鼻子,第二日,还能笑得那样……温暖,梦里的她,就像是一道光,突然出现在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他已经记不得从何时起,想要靠近她了,可是他却没有资格放纵,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个不慎,他就能满盘皆输。旁的暂且不提,单一个曾氏就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曾氏对他的厌恶,早就超越了一切,若是看出他的心思,以曾氏的为人,必然有无数法子狠狠折磨她,他时常不在府里,能给予她的保护着实有限。
无法护好她之前,陆凝并不想招惹她,实际上,他也做得很好,除了离京那日,没控制住碰了她,他不曾放纵过自己的感情。
她肯定也梦到了他们的过往。为何这一次却不愿嫁给他了?
陆凝在房内坐了许久,室内的阳光也一点点退去,直到变成夕阳的余晖,他依然没有起身,只是一闭上眼,他就能想起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陆凝并未想起全部的事,并不清楚,在有暗卫保护的情况下,她究竟怎么被掳进的宫,他只知道,他绝不想再像梦中那样推开她了,如果真有来世今生,这一次,他只想护好她。
他算好了一切,也让曾氏提前入了宫,却根本不曾想过,她不愿嫁他了。那日,在护国寺,他让她不许再相看时,她分明没有拒绝。
陆凝的眉头紧紧皱着,一时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暮色四合时,他才起身离开书房。
荣氏才刚吃完晚饭,就听到小厮过来通报,说陆公子听闻三姑娘病了,便递了拜帖,他此次过来,还带了位神医,想让神医为三姑娘把把脉,诊治一番。
荣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厮口中的陆公子,是韩国公府的陆凝,昨个圣上才刚刚为两人赐了婚。
见陆凝竟这么挂念沈娇,荣氏微微怔了怔,才连忙道:“快将他请进来。”
他不仅出自韩国公府,还是沈娇的未婚夫,这桩亲事,又是圣上亲自赐婚,自然怠慢不得,荣氏整理了一下衣着,才出来见了陆凝一面。
其实,荣氏之前曾见过陆凝,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陆凝还只是个小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虽相貌出众,却形单影只,带着少年人的孤傲,远不如现在瞧着成熟稳重。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陆凝便禀明了来意,“听说三姑娘自幼体弱,陆某小时候身体也不大好,后来还是这位神医帮着调理好的,他医术了得,今日就让他为三姑娘看看吧,兴许能有用。”
荣氏自是应了下来,“陆二少有心了。”
陆凝道:“夫人唤我非寒即可。”
非寒是陆凝的表字,他与沈娇的亲事都定了下来,确实是唤他非寒更合适些,荣氏便没有拒绝。
见他神色虽淡,却进退有度,荣氏对他的印象也不错,以至于,陆凝随着神医,往沈娇的院子走去时,她竟也没出声阻止。左右已经定亲了,两人见上一面,也不是多出格的事。
沈娇依然没有退烧,此刻正病恹恹在床上躺着,半夏刚喂她喝完药,她一向乖巧,多苦的药,都能一口不剩地喝完,又是一大碗药汁下肚,她腹部涨涨的,很是不舒服,意识都清醒了两分。
陆凝和曾氏等人过来时,她正抱着肚子小声哼唧,白芍坐在她床头,手伸进了被子里,正在她腹部按揉着。
沈娇还是难受,无意识哼唧着,脸色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看就是烧得狠了。
直到听到脚步声以及丫鬟给荣氏请安的声音,白芍才连忙收回手,她赶忙站了起来,拉着半夏一起给荣氏请了安,看向陆凝时,微微有些迟疑。
荣氏道:“这是陆二少,日后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喊他二爷就成。”
半夏和白芍依照荣氏说的喊了人,陆凝只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了床上,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紧蹙着,显然不舒服极了。